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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城开发区,薛岛街道,泊湾庄村,金岛造船厂。
金岛造船厂这家金岛区的区属国有企业,由于金岛区本身条件有限,规模并不是太大,只是由于造船厂的特性,占地面积倒也不小。
这家企业创办自一九六九年,二十多年来一直小打小闹惯了,其船坞等设备早已落后过时,但由于过去有军方的非战斗普通船只订单,企业虽然制造成本居高不下,也还勉强能够过活。直到这几年改革开放逐渐深入,其他地区的造船企业有一批发展迅猛,技术先进,很快占据了全面优势,而北海舰队方面对非战斗用普通船只的要求也逐渐严格,金岛造船厂因此失去了军方订单,立刻陷入巨大的困境。
如果说以前是等饭吃,好歹算“饿不死,吃不饱”,那么这几年就真是要饿死人了。金岛区区委区政府也是急得团团转,可是没办法,人家北海舰队可并不把他们一个处级地方政府放在眼里,虽说一年几百万、千把万的非战斗船只单子,下给谁都是下,可人家舰队这两年连连受到上级指示,由于华美关系转冷,各项备战措施抓得比较严,这些非战斗用船虽然按说不必太过于强调性能,可也要尽量保证使用的便捷性和耐用性。
偏偏金岛造船厂设备落后、管理紊乱,船只质量是一年不如一年,舰队方面一生气,单子就撤销了,任凭金岛区的领导亲自上门求爹爹拜奶奶,都没能让北海舰队回心转意。
穷则求变,到了这种地步,再“等饭吃”就只有饿死一途。横下一条心的储唯于是想起了他的一位同学,这位同学还就是薛岛本地人,大学时代号称“大话王”的薛一飞,十年前就曾经夸下海口,说自己是天生的企业家,并放言:“比如咱们那的金岛造船厂,整日的混吃等死,迟早完蛋,要是请我当厂长,十年我就能把它打造成华夏第一流的船舶制造企业!”
储唯此刻反正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还真就把自己这位老同学找来,让他来做厂长,争取扭亏为盈。只是他这位老同学当时混得可并不怎么好。
薛一飞不仅是“大话王”,而且脾气傲慢,虽然自己“玉在深山人不知”,常怀怀才不遇之念,但寻常人等他还看不上眼,寻常事情他也不屑去做。储唯去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赋闲,储唯笑他“怎么过得这么落魄”,他却毫不在意,只说“你觉得落魄,我觉得洒脱”。
储唯倒是还记得这人当年每每发言,总能让老师惊讶的才能,记得自己此次算是来“三顾茅庐”来了,才没有拂袖而去,可让他再说什么客气话,他却也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强压了心头的不悦,直接摊派:“我今天来,是请你老兄去金岛造船厂当厂长的,你要是有信心三年内扭亏为盈,咱们现在就走,区委和政府方面我打包票不会有问题……你要是没信心,我也不怪你,这就回去让人准备造船厂破产。”
薛一飞这时才悠悠喝了一口茶:“我前年辞职回家,就是知道金岛造船厂干不下去了,回来等你请我的……扭亏为盈,寻常事耳,哪里要三年?一年内,我就保证造船厂不会继续亏钱,第二年开始保证盈利。如果你们区委、区政府方面支持的力度到位,我还是当年的老话,十年,我就能把这家破船厂整成华夏第一流的船舶制造企业。”
此时的储唯哪里会信这些鬼话!
当下就摆摆手:“老薛,不是我说你,这些什么十年后的话,你现在大可不必跟我说……老实说,十年后我都不知道在哪了!咱们先谈这一年的事……你现在已经从原单位‘停薪留职’,按说都没有行政级别了,我要给你搞到这个厂长,那也不是容易事,这种事上头毕竟还有个书记,不是我能一言而决的……”
本来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就该老老实实表示,多谢领导关怀和支持,我这有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哪知道薛一飞倒是直接得很,而且无比狂妄:“他们一年后会来感谢我,也会来感谢你的,我就提前告诉他们:不必谢了。”
这话差点没把储唯给噎死当场,不过好在自己当年也是深知这个薛一飞脾气的,今天事已至此,算了算了,懒得跟他一般计较了,这家伙停薪留职两年了,就算有点积蓄,也该坐吃山空了,就这样吧,算老子识人不明。
当下储唯就懒得多说,直接木然点头:“那好,你跟我区政府报备一下,然后回来等任命吧。”说罢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不料这个动作却颇被薛一飞认可,站起来拍拍屁股,难得地夸了一句人:“不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储唯,你这十年下来,倒是进步了。”
储唯第二次差点被噎得吐血,你妈的,到底老子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了?这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呢?
但是话已出口,也不好翻脸就不认人,储唯于是只好扮严肃,板着脸出去,带着薛一飞去区政府报备。
本来储唯自己都觉得,这薛一飞如此不会做人,让他当厂长,没准厂子都不必办破产了——全厂上下都给他气得主动停薪留职算了。
然而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薛一飞虽然对他储唯以及不少区领导很傲慢,但对厂里的干部职工倒是很好,虽然上任之初大家对他颇有质疑,但没两个月时间,这些质疑就烟消云散,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说:薛厂长这个人不错。
这个结果,让储唯这个“慧眼识英才”的“伯乐”也大吃了一惊,心里直说:真是见了鬼了!
不过在人前,这位伯乐还是很支持自己的千里马的,逢人就说薛一飞同志是有能力、有担当的人,金岛造船厂交到他手里,党和政府是放心的,全厂职工现在也很支持嘛!
不过当时的储唯,心还是悬着的。薛一飞在厂里人脉倒是搞好了,可这事情若是搞不好,那什么都是白搭,现在区财政上已经养不起造船厂了,再不扭亏为盈,就真的只有破产一途,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然而,薛一飞用实践证明,他还真不是什么大话王,只是为人过于傲慢,不屑说那些“谦虚”的话罢了。当年金岛造船厂虽然只是在内部进行了某些部门内的调整,一些技术员、骨干职工被整合在一起开发了一个型号的新船,就接到了三艘订单,一举扭亏,甚至还略有盈余!
年底财报一上来,储唯真是猪八戒吃了人参果,浑身三百六十五个毛孔没一个不舒服。
奶奶的,这薛一飞还真给老子长脸!连着亏了六七年的破厂子,说扭亏就扭亏了!
这一刻,储唯算是认准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有那种脾气古怪的能人的,薛一飞这家伙,虽然脾气差得让人不能接近,但一身本事绝非儿戏,老子只要好好利用就是,至于脾气差……我不去讨这个霉头总成了吧?
按照这个“既定方针”,薛一飞接手金岛造船厂两三年来,储唯跟他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基本只是在某些双方都不得不出席的会议上碰见过几次,而且也没说多少话。
至于接触薛一飞的任务,基本都是由他的秘书刘拓去跑的。薛一飞只是在这次改制报告提交之前打来一个电话给储唯,告诉他这次改制关系很大,金岛造船厂如果改制成功,他的“十年计划”就能保证,如果不能,一切都不好说。另外薛一飞似乎也学圆滑了,他隐隐约约告诉储唯,改制如果操作得好,抽出一成给“政府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储唯自然心照不宣,抽一成给“政府”?政府需要“抽”一成?定价变一变不就出来了?这“政府”无非是指他储区长罢了。这一成,现在可不是小数目了,算起来起码也是三四百万吧,顶他储区长干几辈子了!
储唯自然心动了,想想自己在全区经济工作中的绝对领导地位,把这件事定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虽然现在名义上多了个分管副书记李从云,可他算老几,被自己压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还能跟自己在金岛造船厂的事情上叫板不成?于是当场答应下来……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件事居然还真就没办下来,不仅没办下来,而且还因此被李从云这个“小王八羔子”狠狠扫了一回面子!
储区长知道事情不好办了,今夜破例,亲自驱车赶到金岛造船厂跟薛一飞会晤,商议办法。
此刻,储区长的车就停在薛一飞在厂里的宿舍下,但两个人却在储唯的坚持下走到了厂区外的海岸边,边走边谈,以防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