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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药库完好无损,三排以伤亡殆尽的代价保证了它的安全。
当林中勋再次醒来时,他的左腿已经被截肢了,他成了瘸子。
伤愈后,上级给他报立二等战功,康复后,他被安排退出现役,来到森林公安当了一名协警,他的职责是守护林场。
他经历了生死,他也看淡了生死,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活着。
他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仿佛自己还是一个军人。他肩上扛着枪,不停地在自己守护的领地巡逻。
在物欲从刺激下,有些人想钱想得发疯了,盗伐盗猎日益猖獗,周边林场屡屡发生被盗案件。
但林中勋守护的林场安然无恙。
据说很早的时候,他曾经一枪打飞盗伐者的帽子,这让盗猎者闻风丧胆。
随着年龄的增长,关节疼痛也与日俱增,剧痛袭来时,他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自从那次到医院,医生说要让他做好瘫痪的准备,让家人做好长期照顾的准备,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的归宿。
“如果我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他冷冷地对自己说,“那么,请让我像一个男人那样死去!”
只是,他内心中深处总还有一丝期盼,他常常看着进村的路口出神,虽然他也知道,那个期盼只是个奢望。
而今夜,满月在天,酒已喝干。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鸡骨头递向身边,才发觉一直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伙伴,那个忠实的老狗“大猪”,已经不再身边。
老人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拿着枪站起身来。
“排长同志,”老人向着黑暗中的树影敬了个礼,嘟噜着说,“林中勋完成任务,现在归队!”
他抓起那两个空酒瓶,奋力掷向天空。
酒瓶旋转着上升,瓶口发出“呜呜”的鸣响。
酒瓶的高度越来越高,升速越来越慢,当酒瓶到达最高点时,林中勋骤然举枪射击。
两声清脆的枪响间隔极短,听起来几乎只有一声枪声。
然后,他掉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他依然弹无虚发,前两颗子弹击中了空中的酒瓶,最后一颗子弹贯穿了他自己的心脏。
子弹巨大的推力带着他猛地向后撞在墙上,他倚着墙慢慢萎倒,但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他的枪。
他仰头,看见那两个被子弹击中的空酒瓶在空中绽放成两朵巨大的花朵。花朵刚开始是银白色的,然后慢慢凋落,最后也慢慢变成了红色,甚至天上银色的圆月也跟着慢慢变红,变成了一轮红色的残阳。
在血红的阳光中,他看到一个小男孩,穿着破旧的牛仔,头发凌乱,但两只眼睛像两泓秋水一样明亮。小男孩蹒跚地向他走来,走着走着,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大男孩,再走近,大男孩变成了一个伟岸的青年。
老人伸出手,想要去迎接他,但手指刚接触到他的身影,那身影陡然如云雾一样消散。
残阳如血,巨浪般向他覆盖过来。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凝固在他爬满皱纹的脸上,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月光下,花溪如练,呜咽着向远方流去。
冷风掠过,很快带走了老人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却带不走他脸上淡淡的忧伤。
这一夜,莫怀文发现“大猪”很反常。
“大猪”老了,它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已经无力反抗别人的安排。既然主人把它系在这里,它就只好呆在这里。它安静地卧在没风的角落,宛如入定的老僧。
当明月升起一杆高时,它突然变得焦躁,它拼命地挣扎,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莫怀文听见响动,从屋里出来,以为它饿了、渴了,给它端来水和食物,谁知它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拼命地想挣脱绳子,它的脖子里已经被勒破了皮,露出血红的肉来。
“如果不放了你,只怕你会累死的。”莫怀文叹了口气,无奈地松开绳子。
“大猪”一刻也不犹豫,向着林场方向跑去。
第二天早晨,当莫怀文来到林场中老人的小屋时,刚好村长带着森林公安的人也到了。
他们看见老人倚墙坐在地上,左手握着枪,胸前的鲜血已经凝固。他的眼睛看向远方,脸上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
大猪卧在他的脚下,皮毛上结慢霜花。
除了眼睛偶尔眨一下,它一动不动,宛如入定的老僧。
老人没有任何亲人,就由村长做主,把他就葬在林场中向阳的山坡上。他守护了林场几十年,他死了,就让林场守护他吧。
老人对物品、账目都有交待,他的工资都在存折上,留作林场植树之资,枪支子弹上交森林公安局。
大猪默默地看着人们把老人放进棺材,似乎明白人们在做什么。最后,它跟着送葬的人们到了墓地。
老人安葬完毕,人们散去,莫怀文想带走大猪,它却用四只脚死死撑在地上,不愿跟着莫怀文离开。莫怀文无奈,只好给它在老人的坟墓边搭了个窝,为它遮风挡雨。大猪似乎接受了这个折衷的做法,住到了这个窝里。
莫怀文给大猪准备了三天的食物和清水。
三天后,莫怀文再次给大猪送来食物,他发现,原来的食物和清水大猪都没动。
大猪仍然静静地卧着,它的眼睛偶尔眨一下。
莫怀文把肉块放到它的嘴边,它却把头扭到别处。
莫怀文叹了口气,他看着大猪的眼睛。一人一狗,静静地对视。他居然在大猪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悲伤!
莫怀文黯然离开。
三天后,莫怀文再来时,大猪已经死了。
它静静地卧在老人的坟墓边,就像当初卧在老人的脚边。
莫怀文把它埋在老人坟墓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