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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气,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在凛冽寒风中飞扬乱舞,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世界。
宗政无筹突然捡起剑,面无表情地朝傅鸳走去。
“你,竟欺骗我二十多年!”他咬牙切齿,眼中邪光大盛,闪烁着凶狠残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长剑,直指傅鸢咽喉处。
傅鸢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复杂,面对这来势凛冽凶猛的剑气,她面上神情依旧不变。她站在原处,望着这个叫了她二十多年母亲的儿子,她没有动。
“慢着!你们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门门主突然厉喝一声,手中长剑贴紧宗政殒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现。
宗政无筹的剑尖抵在傅鸢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异色,“为什么不拔剑?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在乎他的性命?”
傅鸢道:“哀家了解你。”
宗政无筹眸色一深,剑尖就往前递出几分,刺破肌肤,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门门主眼光顿变,就要有动作,傅鸢却笑着回头对宗政殒赫说:“你看,连筹儿也恨我了。你高兴吗?”说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齐,那不染笑意的美丽双眼掠过一道浓重的哀伤。
宗政殒赫斜目怒视,面部抽搐。
傅鸢又道:“你怎么不说话?哦,我忘了,你开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记了,抬手一点,隔空替他解了哑穴,似笑非笑道:“刚认了儿子,总得说几句话才好。”
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宗政殒赫的声音嘶哑得不成声,他浓眉紧拧,恨道:“朕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傅鸢却笑道:“你后悔的事情多着呢,不只这一件。论狠心绝情,我远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趁你不在皇宫,偷偷抱走了这个孩子,恐怕你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们两,谁比谁狠心绝情,没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殒赫眼光一闪,道:“你错了,朕并未想过要杀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着。”
“安安分分?”傅鸳遽然大笑,道:“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着凄清的冷宫任你宰割么?”
旧事重提,傅鸢隐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头,她嘴角噙着一抹恨怒,又道:“我为什么要安安分分?你为了权力,用虚情假意欺骗我的感情,获得我父亲的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为你真的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后宫三千独宠我一人,谁知,你登上皇位就处心积虑想处置我父亲,最后将我傅氏一族斩尽杀绝……你如此忘恩负义,却叫我在抄家灭族之后安安分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是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淀以后的平静。她的笑容十分温柔,却毫无感情,温柔的能看出一抹残忍。
宗政殒赫沉声道:“是你父亲拥兵自重,企图当朕是傀儡,朕身为一国之君,捍卫皇权,岂能容他?至于你,朕曾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朕心里对你仅有的亏欠也消磨殆尽。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该伤害云儿和朕的儿子。”
傅鸢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点可怜的愧疚,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样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残的惨剧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会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亲的滋味。所以,我想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让你也明白,何为骨,何为肉?”
宗政殒赫眼光沉痛,失去挚爱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了,锥心蚀骨的痛,万念俱灰。他看着身边的女人,恨道:“你怎么对云儿下得了手?她那么善良,一直视你为姐妹。”
傅鸢激动道:“就是她的善良,还有你的绝情,把我送进了地狱!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凭什么让我来承受结果?当你为了保她,设下圈套,将我当做她送给别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该想到这种后果!”她眼中的平静被撕裂开,痛楚倾溢而出,面色陡然苍白,声音也颤了起来。
不堪回首的记忆重重掠过脑海,傅鸳闭上眼睛,平息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半响又道:“三日三夜……我喊哑了嗓子,也没人来救我。枉我贵为一国之后,却被你送给别人当做玩物……可笑的是,我还被蒙在鼓里,回到宫中,躲在寝宫不敢出门一步。我觉得自己肮脏不堪,愧对于你,几次欲寻短见……若不是秦申阻拦,我连死了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说到此处,她猛地睁开前,那么恨那么恨的眼光死死盯着宗政殒赫,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颤声问道:“我有多恨……你知道吗?”
当往事被揭开,尽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旧如万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鸢仰起头,就差那么一点,眼泪便要流下来,她硬是给吞了回去。那一年,她发过誓,此生绝不再为他流一滴眼泪,绝不!
天仇门门主瞳孔一缩,手中的剑又逼近几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殒赫的人头,来祭奠傅鸳的悲痛。
漫夭听着心中惊颤,原来傅鸢竟还有这样的经历!
宗政无筹握剑的手微微颤了一颤,不动。
宗政殒赫眼光略变,没有说话。那件事,他确实愧对于她,但他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如果说有错,错就错在他身为一个帝王不该有爱情,尤其是在那个内忧外患、动荡不稳的时期,想守住一份完整的爱情,更是难上加难。捍卫爱情,就必须掌控皇权,必然要有牺牲。
傅鸢深呼吸,又道:“我原本没想留下那个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会想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兑现当初的承诺,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让我下定决心留下那个孩子,定下了这复仇的计划。那时候我没想到她怀着的竟然是双生子,这样更好,更方便我的计划。宗政殒赫,即便是现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企图用‘天命’让我忘记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亲留下的残余势力,真是痴心妄想!我岂会让你如愿!”她目光依旧恨怒交加,语声变缓,但却字字锥心。
宗政殒赫道:“朕是想给你一条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你还想怎样?”
傅鸢道:“我只想让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但你的两个儿子却还活着,所以,他们的痛苦远未结束。你就等着仔细瞧吧。”她拿眼角余光斜斜扫过漫夭与宗政无忧二人。
宗政无忧面色阴鹜,凤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会先让你偿还你的罪孽!”
傅鸢忽然笑道:“也罢,既然欠下了,总是要还的。你们两个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宗政无忧与宗政无筹异口同声。
傅鸢无所谓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败哀家,就算你们赢,哀家就留宗政殒赫一条命。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死。”说完,她亲自点上一炷香,再拿了一把剑在手。
望着手中的剑,感觉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没拿过剑了?思绪倏然飘远,眼前浮现出那个曾不甘于命运安排而离家出走的女子。那时候,她是那么的年轻,拥有一颗自由而潇洒的灵魂。只身入江湖,仗着身负绝学,而无所畏惧。只是,从何时起,她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为情所困,被仇恨禁锢了灵魂。
深吸一口气,她收敛思绪,提着剑,一跃而至高台上两丈之高的石柱上。她单脚脚尖立于石柱之顶,寒风鼓动着她华丽的衣裳,衣袂飘飘,广袖飞扬,她头上的金钗步摇坠子被风吹得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她面色平淡,没有如临大敌该有的郑重和紧张。手中长剑斜指着深宫方向,剑气荡空,寒光森森闪耀,在穿透漫天飞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殒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着飘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紫竹台,飞瀑岩下,女子一身浅蓝衣袍,足点清溪,一剑挑起千层浪,在水花四溅之中,剑舞如繁华盛放,美得像是身置万丈光芒中的绝世仙子,于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后,她回眸望他,郑重问道:“我一生只此一愿,你能做到吗?你若能,我便放弃自由跟你走。”
也许,真的是他错了!宗政殒赫缓缓垂头,闭上眼睛。
这一战,毫无悬念,不管傅鸳武功多么高强,都不可能敌得过他们兄弟二人联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败下阵来。漫夭利用傅鸳摔到地上的那个瞬间,趁天仇门门主分心,她飞身夺了架在临天国太上皇脖子上的长剑。在这争夺的过程中,漫夭无意间扯下了这名神秘门主一直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常年不见光的脸。
那是一张被大火严重烧伤的面孔,尽管从灼伤的疤痕来看,应该已过多年,但仍然惨不忍睹。而在那张烧毁的面容下面的脖颈处,一块乌紫色的椭圆形疤痕极为引人注目。
漫夭只看了一眼,便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你是……叔叔?!”
怪不得当年的酒里会有销魂散,原来她的叔叔秦申同她的父亲一样心系傅鸢。
天仇门门主秦申面色一变,眼光闪烁,冲到口吐鲜血的傅鸢身边,紧张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傅鸳轻轻摇头,她是被宗政无筹一掌拍下来的,望着面前直指着她的两柄锐利的长剑,她笑道:“筹儿,你还是不够狠。”
明明手中有剑,为什么要用掌?
宗政无筹望着她,没说话。虽然这些年她所赋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这二十多年来他寄托在她这个“母亲”身上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二十多年,八千多个日夜,多么漫长的岁月。而那二十多年里,他有多尊敬这个女人,他现在就有多恨她。
宗政无忧斜睨着她,冷冷道:“碎尸万段、凌迟三千刀,或五马分尸,你自己选。”
傅鸢垂下目光,眉都不皱一下,淡淡道:“随你们高兴吧,怎么解恨就怎么做。要不……筹儿,你帮母亲选吧。”她说的极为轻松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宫里的时候,别人问她:“太后,您午膳想用点什么?”她笑着说:“筹儿,你帮母亲决定吧。”
宗政无筹心微微一抽,看着她的目光益发的恨怒,手中的剑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牙道:“别再对朕用‘母亲’这两个字!好,你让朕帮你选,那就先凌迟三千刀,留一口气五马分尸,最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傅鸢笑着听他说,没任何情绪起伏,眼光如一潭死水,仿佛此刻他们研究怎么个死法跟她全无关系。等他说完,她笑道:“好。”
“主子!”秦申急急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