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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风初蕾若有所思:“大费号称百万大军,这虽然是吹牛,可是,据我了解,至少一二十万大军是有的。但是,你现在兵力不足,你怎么和他决战?”
涂山侯人叹道:“我也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巨大。可是,再拖延下去,我的五万大军都快饿死了。”
“你居然有五万大军?”
他不经意地:“一直在招募训练流民,这半年又增加了不少。”
在饥荒年代,人数的对比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也很坦诚:“决战,我还有一线希望。可要是拖下去,自己也会将自己拖死。”
可是,大费根本就不和他决战,他只是呆在阳城周围,不时派出小分队骚扰,偷袭,让涂山侯人不得安宁。
真要决战,除非涂山侯人自己率军攻打阳城。
可是,这分明就是自取灭亡。
凫风初蕾想了想:“你真要攻打阳城?”
“除了这条路,我已经别无选择。和大费的持久战,我们已经拖不起了。”
她缓缓地:“我已经告诉夏后首领,每年会为你们提供至少十万担以上的粮草,至少,你还可以和大费周旋一两年,等兵力再壮大一点……”
涂山侯人却摇头:“不,我一担粮草也不要。”
“为何?”
他神秘一笑:“我已经告诉大军,粮草断绝,必须马上和大费决战。再说,粮草行千里,大费要是闻讯抢劫,岂不是变相帮助了他?初蕾,你的好意心领,粮草我是真的一担也不要。”
她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已经别无退路,只好拼死一搏。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速战速决也行,我让杜宇率军支援你。我只需留一万甲兵驻守灵关、熊耳,可以派出两万骑兵,三万甲兵助你!”
他果断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
“这场决战,只看天意。既然上天注定要将大夏陷入干旱之中,那就是上天自有其安排。初蕾,你就别蹚这趟浑水了,我不能让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金沙王城重新被拖入战争的泥潭。”
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赢了,一切好说。可若是输了,大费的大军势必踏破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必将重新化为灰烬。
凫风初蕾正要说什么,他笑道:“我最初起兵时,也一无所有。纵然战败,最坏的结果也是一无所有而已。哈哈,初蕾,你就别说了,真要战败了,我就来金沙王城投靠你,做你麾下一名大将。”
她微微一笑:“真的吗?”
“你可得答应先收留我。”
“可是,你根本不会战败。”
他双眼一亮。
她语气坚定:“真的,你绝不会战败。”
他实话实说:“大费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居然煽动了东南和东北所有的方国,取得了他们全部的支持。他号称百万大军固然是吹牛,可是,二十万大军也是有的,而且,他们居然取得了三苗全部的支持,三苗风调雨顺,没有遭受旱灾,所以为他提供了大批粮草……”
局势,比凫风初蕾预计的更坏。
可涂山侯人却信心百倍:“初蕾,你别以为我毫无胜算,事实上,我觉得这是最佳时机……”
“为什么?”
“正因为大费获得了强援,才断定我们绝不敢擅自决战。可是,我偏偏要出其不意。”
他举了举手里的劈天斧:“战争的胜负,往往并不全部取决于兵力的多少。大费的大军人数虽多,可都是各方国的组合,他自己的嫡系部队,只有三万人,加上有扈氏的三万大军,最多也就六万而已。说真的,这种联军,军心并不那么齐整,很容易被分化击溃。再说,我的五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经过多次筛选淘汰,流民们也到了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不如趁着他们士气正浓,孤注一掷……”
凫风初蕾笑起来。
他也笑起来:“遇到白袍怪那么可怕的怪物,我都没死。初蕾,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也必将安然无恙。”
她点点头:“等你胜利了,我派人给你送上清酒作为庆功。不,我亲自前来为你庆功。”
他双眼一亮:“那我可就要等着了。”
谈笑之间,一条长长的花道已经走完。
尽头,是一颗巨大的刺桐。
这颗刺桐花树足足有七八丈高,有巨大的圆形花冠,红花开得密密匝匝,一眼望去,就像一片火红的花海世界。
树下,一条长长的石凳。
涂山侯人坐下。
凫风初蕾看着他。
他拿出一支笛子。
看得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这支笛子了。
他笑起来:“军营的生活极其枯燥无聊,压根就没有欣赏乐曲的兴致。我几乎整整两年没有摸过笛子了。不过,初蕾,今天我忽然很想吹一曲。也算是我送给你登基的礼物。”
她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
曲声很低,悠扬婉转。
那是她在汶山第一次见到他,他说要放大招,吹奏的那首极其欢快的曲子。
那是凫风初蕾听过天下最动听的曲子。
至今,她还记得当夜,整个汶山上的飞鸟走兽都出动了,它们低低盘旋在天空,栖息在树梢,匍匐在草地,随着那节奏翩翩起舞。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景,也再也没见过有人能有这么美妙动听的乐曲。
笛声,慢慢变了。
欢乐的曲调变成了一阵无声的缠绵。
说不出的凄婉,悲凉。
整首曲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那是大夏的第一首情歌,出自大禹王之妻,涂山娇之手。
她疑惑地看着涂山侯人,只见他拿着玉笛的手,再也不是当年的白皙少年,翩翩公子,而是粗糙,黝黑,手掌至少大了一圈。
那是在军营长期训练厮杀的结果。
他的文弱也一去不复返,强壮的胸肌在便装的铠甲下面,都鼓鼓的。
战争,让他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强大男人。
甚至他昔日白皙的脸庞,也被大漠的风沙吹打成了一种古铜色,眼神,更是坚毅无比。
只有当一曲快要结束时,他的眼神慢慢变得非常温和,隐隐地,正是第一面初见时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年。
她恍然心惊,这些年来,改变的岂是自己一人?
原来,人人都变了。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她忘记了鼓掌,事实上,她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激动之人。
她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潮湿的情绪。
朋友,就好像岁月,你本以为可有可无,可是,一旦背影远去,才发现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了。
涂山侯人一直静静捏着玉笛。
他很少碰触她的目光,可是,每每不经意看去,但见王冠之下,那明亮的眼睛简直就像闪烁的星辉。
灿烂蜀锦,华丽王服,她的身份变了,但是,她的眼神从来不曾改变。
这令他很是欣慰。
他慢慢站起来,慢慢地:“初蕾,我要走了。”
她很意外:“这么仓促?”
他一笑:“我必须在今晚赶回军营,否则,后果难料。”
她当机立断:“那我就不挽留你了,路上小心。”
他忽然上前一步。
她一怔。
他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不知怎地,她并未退却,也不推开他,只是感觉到他的掌心一片冰凉。
而他,却从她温软的掌心感到一阵阵的暖意。
许久许久,他才放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只玉笛。
她微微愕然。
“初蕾,这玉笛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吹奏的后一首曲子,也是我母亲所作。现在,我把这笛子留给你……”
她一惊。
他却笑起来:“初蕾,替我保管一下吧。只要想到笛子在你这里,我便总会寻机会来拿。无论什么境况下,都会活着回来。”
她拿着笛子,作声不得。
他再看她一眼,翻身上了鹿蜀,鹿蜀雪白的四蹄扬起,很快便奔到了城门。
这时候,他又回头。
但见凫风初蕾一直盯着自己,便笑起来,挥挥手,朗声道:“初蕾,等我好消息。”
这一次,鹿蜀不再有任何停留,一下就跃出了城门,很快便消失了。
凫风初蕾慢慢上前几步,又停下。
手里的玉笛,重若千钧。
看看沙漏,涂山侯人前后不过呆了半个时辰而已。
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他其实只是向她告个别而已。
一出金沙王城,鹿蜀的速度便稍稍慢了下来。
涂山侯人再次回头,只见三十里花道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太阳已经升起,吹来的秋风却丝丝寒意。
他的心口忽然一紧,好像这最后的一面,从此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的确是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这是决战之前,他唯一的心愿。
因为,他很清楚,也许,从此以后,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见她的机会了。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甚至唯一的亲人。
如果不见这一面,也许到生命的尽头,他怕自己一直会后悔。
至于十万担粮草,根本只是一个幌子。
夏后氏根本不知道他的意图,还自以为得到了鱼凫国的粮食援助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夏后氏大张旗鼓率领使节团前来,只是为了麻痹大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