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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或许几年,也可能是几个月——巫蛊的事我完全不懂,否则也不会急于带你回去,眼下只有巫祝才能解开你身上的蛊。”赫连茗湮匆匆回复,面上急迫赫然,“离忧,我对天发誓,刚才所说没有半句虚假,你没有选择,必须跟我回去!”
言离忧轻笑,似将生死置之度外:“谁说我没有选择?回或者不回,这不就是我要选的么?”
听出言离忧语气中淡然之意,赫连茗湮愈发焦躁,口气也急冲许多:“别再兜圈子,事关生死,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我是你姐姐,我不会害你的,离忧!”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真相大白后,也许我该对你另眼相看了。”目光平和地看着啜泣不止的初九,生死抉择前,言离忧竟感到意外地平静从容。抬眸,言离忧第一次认真与赫连茗湮对视:“这两年我经历许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挺了过来,为的就是能够好好活下去,可是,我也有不能离开大渊跟你回到霍斯都的理由。”
赫连茗湮微微闭眼倒吸口气,缓缓睁开的眸子里,几抹怀念与寂然:“因为墨情?”
“嗯。”轻轻点头,言离忧垂眸浅笑,“不止墨情,还有很多人,有他们在的地方,我活着才有意义。赫连茗湮,这种心情你应该是最了解的吧?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就不会再阻拦我了。”
多年旅居大渊,又有一位深爱大渊的父亲,赫连茗湮从小就眷恋着大渊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只是比起自己的幸福,她更看重身上的责任,所以才会忍痛放弃与温墨情神仙眷侣一般的逍遥生活,作为慕格塔家女儿重归霍斯都。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要面临许多重要抉择,生或死,名或利,爱或恨,哪一样都有可能成为被放弃的一端,这是性格使然,人心使然。
言离忧觉得,这世间最能对她感同身受的,大概就是赫连茗湮了。
交涉到这地步,任谁都知道再无劝阻可能,言离忧的固执和最终选择显然出乎赫连茗湮和萨琅意料之外。萨琅并不抗拒接受这般结果,然而平素最拿得起放得下、果断干脆的赫连茗湮,这一次是真的无法接受。
分别多年,流离多年,思念多年。
在言离忧领着初九抬步转身的刹那,赫连茗湮心里那道屏障终于崩溃,华颜仙姿一瞬倾塌,余下的,仅仅是一个哀声欲绝、泪与雨下的痛苦女子。
“离忧!连你也要丢下我吗?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念着你,郁郁寡欢直到去世,死前还不停唤着你和轻愁的名字……父亲走了,轻愁死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离忧,跟我回去,我不想眼睁睁看你死啊!”
泣泪交加的嘶哑呼唤听得人心碎,萨琅走到赫连茗湮身边,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失声痛哭的堂妹,如每一个温柔的哥哥一般,源源不断付出温暖与呵护。
“让她走吧,绮罗,就算你锁得住她的人也锁不住她的心,她比你更向往自由。”温热指肚擦去透明泪水,萨琅拥紧赫连茗湮,让满是泪水的脸庞埋在自己肩头,“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离忧已经不恨你了,她还是你的妹妹,你们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地方而已。绮罗,你还有我,你还有很多爱你的亲人,只要你过得开心,堂兄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那一刻的温情不属于言离忧,最后一次回眸,她看见的是赫连茗湮脆弱一面,留下的,则是心平气和的告别。
“当年你不辞而别伤了墨情的心,以至他变得沉默冷淡,这份亏欠,我会代替你好好弥补。无论有多少风雨坎坷,我都会守在他身边,一生不离,永世不弃——直到我死。再见了,也希望再不相见……姐姐。”
再无法挽留的人,再不能重续的亲情,这夜发生的一切都如此混乱、痛苦。赫连茗湮伏在萨琅肩头哽咽着,余光看向坚定离去的背影,最后一眼里,依稀将那道背影看成年少懵懂时,她向父亲许诺会好好照顾的弱小妹妹。
如今,已然比她更加勇敢,强大。
在许许多多霍斯都帝国士兵怪异目光中迈着坚定脚步离开军营,言离忧终于迎来不一样味道的新鲜空气,深吸一口,五脏六腑一阵纠缠微痛。
她果然是青莲王,十恶不赦的妖女,图谋大渊的奸细。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相信着,那些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的人不会有任何改变,哪怕她寄宿的这具身体背负了无数罪孽,重生的她,依旧会被他们好好关怀保护,一如她在意他们的心情,弥久永恒。
“终于了断了吗?”军营外不远处,皎洁月辉之下,头脑远比外表显现聪明的中州游侠倚马斜立,抱着肩笑意吟吟,如被月光渲染的夜色一样温柔。
言离忧点点头,忽然松开初九的小手快步向沐酒歌走去,到身前时,用力把头埋进沐酒歌胸口。
“谢谢。”
只这一句话后言离忧再无声响,细细颤抖的肩膀却让沐酒歌露出一丝疼惜之色。抬起双臂,像是慈祥的长者,又像萨琅那样温柔的哥哥般,沐酒歌拍着言离忧的头将她轻轻拥住,给予无声却真实的安慰。
不远处,初九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开心笑着,年轻的眼眸中,一些不可说的秘密悄然掩藏。
不过于沐酒歌而言,这已是此趟远行最好结果。
※※※
“殿下等等,衣襟都歪了,等下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屋外有些吵闹,吵得唐锦意隐隐头痛,却还是挂着恬淡笑容站在温墨峥身前,仔仔细细为他将衣襟整理得服服帖帖。
与霍斯都帝国联盟军的交战中,大渊连连败退,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帝都之内暂且安稳,但所有人都明白,一旦二皇子温墨疏所率的杂军抵挡不住霍斯都大军铁蹄,那么帝都凤落城被攻破不过朝夕之事。许是考虑到帝都百姓已经濒临动乱边缘,连嵩出乎众人意料地提出在此时让温墨峥继位,自称为监国储君以来,温墨峥第一次被允许走出皇宫。
皇帝温敬元久病驾崩,对百姓而言这消息无关痛痒,他们倒是更加在意温墨峥继承大统后是否能够扭转大渊危亡局面,是而这一日,前来祭坛围观的百姓远比预想要多,让唐锦意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她并没有告诉温墨峥,此时的她,心底埋藏着强烈的期盼与兴奋。
“锦意,等下等祭坛时你一定要拉紧我,我……我还是害怕,手一直在抖。”
轻轻握住温墨峥颤抖手掌,唐锦意目光明亮:“我就在殿下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支持着殿下。”
温墨峥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勉强挤出笑容,看向唐锦意身后铜镜时,发现自己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难看。
自温敬元死后,他一直在做噩梦,每一夜,每一晚,梦里全是温敬元喷着血的伤口以及连嵩狰狞脸孔,有时还会梦到死去的人变成唐锦意,从他手中一点点远离。
恐怖,战栗,从那天起便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咚咚响声远远传来,是礼部催行鼓。身穿紫金帝服的温墨峥深吸口气,微微伏低身子,绵长深吻辗转在唐锦意唇瓣间。
“锦意,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娶了你,有你在身边,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害怕。”捏了捏唐锦意柔软手指,温墨峥的笑容里有了几分安心,“那我先出去了,等下会有凤仪车马来接你,祭坛上再见。”
唐锦意点头,浅笑着目送温墨峥出门。
连嵩讨厌繁琐,于是温墨峥的登基仪式与唐锦意的皇后册封礼便安排在了同一天,要从祭坛中央进入的温墨峥先行一步,半个时辰后唐锦意才会乘坐凤仪车马往祭坛右侧行去。
温墨峥离开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身影迅速钻进房内。
“都安排妥当了?”脱去老宫女用的大氅,先皇贵妃龙玥儿面容严肃。
“都好了,就等仪式结束。”唐锦意深吸口气,“昨夜君老板已经到达帝都,定远王世子和几位大臣也时刻准备伺机而动。不过这些计划我没有告诉殿下,殿下最近的状态很糟,总有些恍惚,我担心他会一个不留神说漏嘴。”
龙玥儿低叹:“不告诉他也好,连嵩逼迫他弑父杀君,这般残忍经历不是他一个年轻人能轻易扛得住的。事成之后你须得记住,务必要按照我们说好的计划行事,皇位归二皇子所有,你和太子,再也不能觊觎皇位半分。”
“皇位对殿下而言只是负担,我和殿下宁愿做那湖上泛舟的布衣百姓,也不愿在这宫中整日提心吊胆。”看了眼桌上沙漏,唐锦意又一遍整理好衣衫,“时辰快到了,娘娘不便久留。今日之事若成了,锦意愿一生为娘娘诵经祈福;若是不成,希望娘娘不要怪罪,我和殿下都已经尽力——”
“行了,本宫知道你们的苦处。从新往后,你们就快快活活做你们的神仙眷侣去吧。”龙玥儿难得开起玩笑,本就不算苍老的面容焕发青春光彩。
唐锦意微微失神。
人这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作为女人,她们的宿命本应是相夫教子、延传香火,可是身在宫里的女子,总要经历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雨波折。
但愿这一程苦难,她与温墨峥能平安度过吧。
默默祈愿结束后,唐锦意振作精神登上凤仪车马,一身彩澜凤裳华美摇曳,与明媚阳光、蔚蓝天际交相辉映,美如画卷,向着即将掀起惊天变乱的祭坛缓缓而去。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