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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瓢泼的雨势逐渐减弱,变得淅淅沥沥起来,如烟如雾,细密地从天空中斜落下来,淋湿了大地,淋湿了房屋,淋湿了廊檐,淋湿了树木。
西小院,藏书阁。
阿依今日没有下石室,而是站在藏书阁的一排排书架之间寻找到五十几年前先代家主的手抄医案,抽出来坐到窗下的桌前,借着灯光翻阅。
窗外雨水击打着房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清脆地回荡在耳畔的雨声是那样的悦耳动人,却又是那样的寂寞萧索。
阿依今天的心有点乱,仿佛长了一把草似的,将书翻了几页,却读不下去,单手托腮怔怔地望着灯烛在窗棂上投下一片漆黑的暗影,室外夜雨婆娑,连绵迷蒙,室内青灯照壁,细微生寒。
就在这时,藏书阁的门被从外面吱嘎一声推开,阿依的心脏骤然一缩,惊了一跳。
淡雅的青色身影步入室内,秦泊南望着她讶然的表情,心中有些无奈,她几乎每一天晚上都会在西小院坐上半个时辰甚至是通宵一夜,这间隐秘的小院仿佛从他的秘密基地变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比他来得还要勤快。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姑娘家经常晚睡耗费血气,对身子可不好。”他淡淡笑说。
阿依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措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唤道:
“先先先、师、师父……”她极为艰难、极为排斥地从齿缝间蚊子似的挤出最后两个字,她实在不想叫出来也叫不出口却偏偏还要勉强自己,她半垂下头去,浑身不自在。
秦泊南望着她极为为难的模样,眸光黯了黯,紧接着莞尔一笑:
“不用特地改口,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既然名分已经定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说着,转过身去,轻轻地关上房门。
阿依抿了抿有些发干的朱唇,垂在身前的双手绞着,低着眼帘没有做声。
“三日后建章宫宫宴的事,墨大人已经对你说过了吧?”秦泊南走过来,在墙下一张搭着竹青色椅搭的椅子上坐了,望着她,轻声开口。
阿依立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缓缓地点点头。
“不用担心,虽说是犒赏三军的宫宴,能出席的也只是军中那些有军衔的,那些人你几乎都熟悉。另外也不会只有你一个女子,大臣们都会携带家眷,女眷应该不会少,选秀马上就要到最后一轮甄选了,为了份位,那场宫宴是最后一次能在皇族面前大展才艺引得注目的好机会。”
阿依微怔,忙问:“那太太和大姑娘也会去吗?”
“无忧要出阁了,不能出门,那一天我只带你一个人去,你只要跟着我别乱走少说话就好了。”顿了顿,他看着她郑重地告诫道,“记住了,除非有人问你,你可以忖度着回答,没人让你开口时,一句话也不要说。”
阿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严厉地告诫她这么一句话,她平常就沉默寡言他又不是不知道。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在心头如薄云一般缭绕,然而她是相信秦泊南的,于是顺从地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轻声问他:“先生,在花州你是知道了我像画扇公主才收留我的吗?”
“我只见过一次画扇公主的画像,那还是好多年前了,我对画扇公主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在花州看见时你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可那个时候你又瘦又小,还看不出来现在的模样,我也是在你入了这府里之后才渐渐发觉你与画扇公主的相似之处的。”
阿依低垂着脑袋,心湖里掀起细浪,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泊南很少见她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纠结犹豫的表情,含笑问。
阿依犹豫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望着他,轻声说:
“四姨娘、与萧皇后的外貌很相像……”
秦泊南惊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顿了顿,笑道:
“有么,我过去也曾见过萧皇后的真容,并没有觉得她和四姨娘长得像。四姨娘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幼年时就来了帝都一直居住在秦府里,她和萧皇后并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并没有说她们有什么关系。”阿依讷讷地道,“我第一眼看见萧皇后的画像时,只是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可墨大人走了以后我想起来了,墨大人说我的眉眼像萧皇后,可我觉得四姨娘的眉眼比我更像萧皇后……”
一道暗芒在秦泊南的心中一闪,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因为那道光芒消失得太快,还没待他抓住就逃掉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似乎突然怔住了。
阿依见他也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秀润的耳珠随着一丝热度渐渐泛红,然而与此同时心里却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不安来得猛烈,来得震颤,却又消失得飞快,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抓住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残余在心跳中的那一抹令人慌乱的虚空。
室外,这一会儿又变得雨声如雷,倾盆瓢泼。
……
护国候府。
墨云居。
一只强壮的灰鹰冲破雨帘稳健地落在敞开的窗框上,跺了跺脚,想进入熏得喷香的温暖室内,却又因为看见了坐在窗下桌前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顿住了。
墨砚端正地坐在桌前,身披一袭绣满了蓝色曼陀罗的对襟直领阔袖长袍,没有束带,衣襟宽松懒散地敞着,露出藕荷色的亵衣一角,墨黑的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顺滑如丝,鬒黑如绸,越发衬得面如秋月,唇似点朱。
他看了一眼正站在窗框上踏步的灰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从一旁随手拿起一条桑蚕丝巾罩在灰鹰的头上,一把抓过来,先将灰鹰身上的水擦拭干了,这才解下灰鹰脚上一只密闭的竹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卷展开来,望着上面简短的几行字,眉尖微微蹙起,紧接着将纸卷握紧在手心里,不多时,一张纸卷便化作一片雪白的纸末。
然而墨砚是绝对不会将纸屑随手乱丢的,他规规矩矩地将纸末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而后打开手旁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小玉梳,开始给灰鹰梳理湿漉漉乱蓬蓬的毛发。
灰鹰显然很喜欢被人梳理毛发,用覆盖着硬毛的脑袋讨好地在墨砚的掌心蹭蹭,却被墨砚嫌弃地推开。
就在这时,幽深馥郁、摄魄撩人的芬芳伴随着温湿的水汽从背后传来,一双雪白修长的藕臂自他身后猛然搂住他的脖子,在微微下褪碧绿色云锦阔袖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光洁如玉,墨黑柔顺恍若上好玄色丝绸的长发披散下来,伴随着俯下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他的脸上,痒痒的,美丽犹若倾城牡丹的脸庞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上,红唇轻启,含着笑意,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地轻唤了声:
“墨大人!”
墨砚浑身一颤,起了一身鸡皮,嫌恶地甩开他的手,火冒三丈地道: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别再从后面抱住我,很恶心!”
“嗳?阿砚你竟然说哥哥恶心,太过分了,你小的时候哥哥明明每天都抱着你,现在人长大了,竟然说哥哥恶心,哥哥好伤心!”墨研被挣脱开,直起腰身,一袭碧绿色绣粉红牡丹的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头美丽的长发顺直地披垂在身后,几乎长至脚踝,他的身上还覆盖着水汽,显然是刚刚出浴,但见他单手托腮,十分幽怨地道,“难道你忘记了哥哥在你小时候时常替你换尿布的恩情了吗?”
墨砚满头黑线,火大地道:
“你是我老妈吗?!是你说浴室坏掉了我才让你进来借用我的,洗完了就快回去!”
“嗳?小的时候哥哥每次要走时你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长大了就不要哥哥了,哥哥我好寂寞!”墨研“泫然欲泣”地轻叹了口气。
“快回去!”墨砚咬着牙无语地道。
墨研却不肯回去,把别人房间当成自己房间地走到软榻前,像一只猫似的滚了上去,懒洋洋地卧在上面,抓起星星抱枕揉捏着,百般无聊地说:
“现在回去又睡不着,不如我们来玩猜谜吧。”
“……”墨砚终于决定不再理他,继续用手中玉梳替灰鹰梳理毛发。
墨研却翻过身来,俯卧在软榻上,望着他轻声问:
“灰鹰回来,可是有消息了?”
墨砚摇头,于是墨研越发无聊,懒洋洋地卧在软榻上,像只猫似的在上面翻来翻去: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十五年前的一个婴孩,被人追杀下落不明不知去向,若是带着他的那个女人没死还好,若是死了,估计那个小孩子也活不成了,就算侥幸活下来,大齐国那么大,谁又知道那个孩子会在哪儿呢!”
“皇上命你查找那个孩子,你就算懒怠动,至少也上点心吧,若是当真能找到那孩子,对我们同样有利。”墨砚淡淡地道。
“嗯!”墨研长长地哼了一声,顿了顿,盯着雕画精美的房梁,手一拍,“说不定那个孩子已经跑到越夏国去了!”
墨砚的额角又一次跳出来一条十字线!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