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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可怎么办?”朱嬷嬷惊恐地瞪大双眼,冷汗淋漓,连嘴唇都开始哆嗦。
阿依绷着脸看了她一眼,朱嬷嬷似被她这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安地看向精疲力竭的沈雯,忙垂眸屏息。
沈雯昏沉中仿佛觉察到她们的异样,面容惨淡地歪过头,虚弱地张了张口:
“姑娘……”
“夫人再加把力,头已经出来了!”阿依勉力保持镇定,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
房门外,坐在扶手椅上漫不经心地捻着丝线的兰陵秋忽然回过头去,对着焦虑地等在院子里的人们淡声问:
“横生逆产,诸位打算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当然是保孩子!”钱夫人霍地站起身,冲着他不容反驳地锐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证孩子平安!”
“亲家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阿雯的命就不重要吗?”林美瑜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凝眉质问。
“亲家姑奶奶,阿雯身为长媳,嫁到这府里也已经好几年了,却始终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她身为母亲为了自己孩子的命什么不能做,就算是让阿雯自己选择,她也一定会选保孩子!”
“你……”林美瑜气得浑身乱战,然而一句“无后为大”却让她哑口无言。
兰陵秋并不爱看这出闹剧,漠然地回过头,面巾下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漫不经心地道:
“钱夫人说要保孩子。”
室内,阿依坐在床边,闻言心脏一沉。钱夫人的决定让她有些气愤,然而钱夫人是沈雯的婆婆亦是孩子的祖母,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评论什么,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却让她产生了一阵浓浓的寒意。
保孩子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不再顾及沈雯的身体状况,放弃保守疗法,通过一切手段让沈雯努力分娩,尽力催生,若是这个时间持续得过长,即使孩子能顺利生出来,到那时产妇也极有可能会因为脏器衰竭而死;若是想保大人,就要趁产妇在还有余裕的情况下以药物提前终止分娩,也就是将胎儿变成死胎,再以药物和推拿的手法催产,将死胎排除产妇体外,这方法虽然复杂也有一定的风险,甚至还有可能造成产妇再不能生育或其他后遗症,但却比难产而死的结果要好得多,只是若当真这么做,也就等于是她亲手将一个还有可能生还的婴儿谋杀掉。
她明明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姑娘,”沈雯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动了动,望向她时混沌的眼球竟迸射出异常坚定的光芒,“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姑娘,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执着的央求自毫无血色的嘴唇蚊呐似的溢出。
阿依浑身一震!
“快点下决定,再等下去,以她的身体状况很难撑住。”兰陵秋低哑的嗓音在耳旁蓦然响起。
阿依握了握拳,让颤抖的心平静下来,轻轻地抓住那只已经伸到外面似会晃动的小脚,眸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肃声吩咐如意:
“去请兰公子帮我准备补阴丸,去陈皮,倍加香附、人参,尽可能多准备一些。”
如意唬得脸都白了,刚刚阿依一直在沉默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听到她终于启口下了吩咐,心头一松,一叠声答应,飞也似的去了。
兰陵秋一听阿依要补阴丸,便知她执意要保大人和孩子双双周全,虽然在惊讶地挑眉,心里倒没感觉太意外,手指屈起,用厚厚的手套边沿隔着面巾轻轻地摩挲着唇角,陷入沉思。
“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兰大夫可否明确告知?”林康上前一步,轻声问。
“那位姑娘固执地想要保大人孩子全部平安无恙,既然她是主治大夫且并没有放弃治疗产妇,根据行规,我是没有资格干涉她的决定的。”兰陵秋轻描淡写地说。
“兰大夫觉得开心姑娘这样的决定不正确吗?”林康追问。
“人命有许多的可能性,是否正确要看你对她的医术相信多少。”
林康直直地望着他漆黑的面巾,半晌,却没再言语。
正在这时,小丫头慌慌张张地从门槛外跨进来,一溜烟跑到钱夫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太、太太,济世伯正在府外,问解颐姑娘是不是在咱们府里帮大奶奶接生!”
“快请进来!”神经紧绷的林美瑜恍若黑暗中看到了曙光,不等钱夫人回答,连忙说。
钱夫人狠狠地夹了她一眼,再一看小丫头接到林美瑜的命令下意识转身去了,连看都没看自己,愤怒又开始在胸口翻江倒海,偏在这种紧急关头不好发作,只得强忍下怒气,一切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
不久,秦泊南跟着小丫头走进来,身后跟着提着药箱的阿勋,他尚穿着湖蓝色绣有银线木樨的阔袖公服,显然是才从宫里回来。林美瑜看见他三步并两步迎过去,眼圈发红,不安地说:
“伯爷,早前阿雯摔倒突然早产,都这会儿了孩子一直生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济世伯你来得正好,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我们家阿才是长子,都已经有两个丫头了,无论如何这一胎必须要保住,济世伯你一定要想想办法!”钱夫人将林美瑜推到一旁,站在秦泊南面前,急迫地说。
“解颐在里面吗?”秦泊南平声问。
“是,解颐姑娘本是来给莹姐儿看病的,没想到却遇上这种事。”林美瑜忙回答。
“她开了方子没有,给我看看。”
林美瑜不明所以,一叠声地吩咐小丫头把刚刚从屋里传出来的药方拿来递给秦泊南。秦泊南接过来看了一遍,蹙眉,沉声问:
“准备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钱夫人没想到他还没看病人只看了几张方子就问出这话,一时愣住了。兰陵秋背对着院子,闻言一声轻笑,答:
“那位姑娘打算保两个的周全。”
秦泊南这时候才发现兰陵秋的存在,望向他一身漆黑的装束,微讶,却没问什么,很快沉下心来,问:
“用了补阴丸吗?”
“去了陈皮,重加香附、人参。”兰陵秋依旧没有回头,淡声答。
“几个时辰了?”
“就快两个时辰了。”
“我需要进去。”秦泊南对钱夫人凝声道。
“这……”钱夫人依旧有些犹豫,但没有像拒绝兰陵秋时那样干脆,毕竟秦泊南是闻名整个大齐国的名医。
“亲家太太,这种时候你还犹豫,就算你不关心阿雯,连亲孙子你也不要了?”林美瑜气冲冲地问。
“钱夫人放心,我只在外间,不会进去。”秦泊南淡声道。
钱夫人思前想后,一咬牙,答应下来,命身旁的嬷嬷领秦泊南进门。林美瑜很不放心,见状也不再在门口守着钱夫人,嘱咐林康几句,跟着进去了。
秦泊南在门槛前一眼望见兰陵秋手里捻着的丝线,眸光一闪,却没说什么,进入室内,明明是产房,除了低弱的呼吸声却什么也听不见,心不由得凝重起来,隔着纱帘在雕红漆海棠木博古架下坐了,林美瑜见状惊讶地问:
“伯爷不看看阿雯吗?”
“就产科而言,我会的解颐都会。”秦泊南低声回答,“我进来是为了将出生的孩子,那个孩子即使生下来只怕也不太好。”
林美瑜心脏一凛。
里间,阿依隐约听到秦泊南的声音,却不敢分神,第十次将补阴丸放入一直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沈雯口内,双手放在高耸的腹部,以震按的手法一遍又一遍地推拿。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明明是深秋时节,汗水却已经湿透了衣裳。因为长时间维持着同一种坐姿,不停地推拿导致手腕用力过度,她自指尖到脚尖完全麻痹了,整个身体仿佛变得不再是自己的。由于过久地低着头,颈椎很痛,连脑筋也变得很不清楚,然而推拿的手法却纹丝未乱。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让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她用越来越沙哑干涩的嗓音一刻不停地鼓励着沈雯:
“夫人,再坚持下,孩子就快出来了!夫人,用力!”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然那些语无伦次的鼓励却唤醒了沈雯许多次,一直在支撑她撑下去。
另一只小小的脚终于伸了出来,藕段一般地踢动起来!
阿依狂喜,一旁的如意已经激动得哭出声来。
此刻的沈雯即使是与她近在咫尺也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了,阿依忙命如意给她再灌一碗参汤,沈雯闭着眼睛拼命地吞咽下去,这一刻从她苍白而惨淡的脸上阿依看到了属于一位母亲的难言的坚韧。
她眼眶干涩,重新抽出细针,于至阴穴用艾卷以雀啄法炙之,合谷、足三里施以补法,肩井、三阴交用泻法,催动继续宫缩,加快产程。
黄昏过后,天色渐渐黑暗下来,产房里点了许多灯,分外刺目。
小腿出来了……
大腿……
胯部……
是个千金,如意和朱嬷嬷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阿依却顾不得那么多,拼命鼓励沈雯:
“夫人,马上就全出来了,再用点力!
泪水已经不知道流下多少行,沈雯无神地望着她,毫无血色,苍白的手逐渐握起,咬紧了牙,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凄厉得不能再凄厉的惨叫,一个被鲜血与薄膜包裹的小东西滑了出来!
众人大喜!
阿依全身一松,忙抱起婴儿交给朱嬷嬷,就在这时,一股鲜血自沈雯体内滂沱地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身,浓浓的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