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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你是要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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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有人拿竹剪给秋海棠修理锈叶,宝钗实在看不过“这些事就让麝月作也吧!不然我亦可代劳。有这太阳照进来的大好工夫,稍微摸几册书写几篇文,也是好的。”不知为何,薛宝钗又想起了宝玉。

    若是宝玉,宝玉肯定会说:“这又是你的那一套,怎么又来了。”“你且坐过来,咱们再讨论讨论。究竟你是怎么个打算?”宝玉一定会过去,心平气和的问:“我无打算,你总在我耳边聒噪,引得我也不能不细想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人世的人总成日家要打算?打算这个打算那个,算自己算别人,算来算去,算到无情为止。”

    “说得好!正是要你把心里装着的晾出来晒晒,敢情你真的是要杜绝人世,要走那出世的路了。那出世的路偏而窄,咱们大观园拢翠庵的妙玉就现摆着是个例子,他自称槛外人,把咱们全叫作槛内人。又道什么自古来最好两句诗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那两句真是千古妙句么?你是听来觉得有如仙乐还是心生莲花?那千年铁门槛,岂是可以随意亵渎的,人能活得几岁?”

    “有凡人活得到百年?就按百岁算,千年也有十几代了!十几代的富贵,为什么要轻易抹煞?十代后就算都成了土馒头,那也值得,足资骄傲!其实更早的古人,孟夫子,他说得更豁亮,叫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五代富贵也不能轻亵呀!何况前五代本钱耗光了,后几代还可再从头积攒起。”

    “因之人世,在槛内奋斗,才是人生常态。离开常态,去作什么槛外人,对家族不负责任,你对你自己放任自流,充其量成个令人侧目的畸零人,究竟有何意趣?你素日中那妙玉等的奇谈怪论毒害太深,今日一打趸的给你个棒喝,你再执迷不悟,可真真伤透我的心了!”

    宝玉一定会强辩道:“你何必伤心,你跟我在一起,若去掉这些个仕途经济的想法,岂不是很可快活吗?我一不干涉朝政,二不忤逆伦常,三不勾心斗角,四不暴躁乖戾,只不过是由着性子活罢了,这样的日子,得享一天是一天,你若能跟我一样想法,一样活法,开心还来不及呢,那里伤心去!”

    薛宝钗在心里暗叹:“你当我自来如此?小时候,何尝不曾任由性子活着,只管一味嬉戏?你知道,我父亲原去的早,哥哥又不成材,守着寡母,焉能再撒娇使性?”

    “我的身体也身热心热难耐,多亏那和尚,给了个海上方,炮制出足够一辈子的冷香丸,不时吞服,方冷静下来,懂得人之一生,不能由着性情,须约束性情。”

    “你看人世间多少悲惨事,皆因任性恋情而生,又有多少事,竟因能够驭性敛情,而峰回路转、化危为安的。你总愿我跟你一样,我却总盼你跟我同心。”

    “只是虽然咱们天天身子很近,心却似越来越远。也不多说了,只再问你一句,知不知我为的倒不是我自己,乃是你好?”哎!怎么又想起那个冤家了。

    “麝月,我的宝贝文哥儿呢!”“在这里呢!”麝月抱着襁褓走了过去。“深知如此,只是你的那个好,我却不能也认作好,如此奈何?主子,看开呀!”

    麝月过去说:“该吃饭了,冬日凉得更快,且趁温吧!”二人方去吃饭,刚吃罢饭,薛蝌来了,眉头紧皱。宝钗忙问:“妈妈可好?”薛蝌道:“好。”

    薛宝钗又问:“嫂子、妹妹可好?”薛蝌毫不犹豫的说:“都好。”宝钗笑了笑又道:“你唬我一跳,都好,你怎么乌黢个脸!吓的我要死。”

    薛蝌含糊的说了一句:“篆儿跑门”,宝钗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谁。可是薛宝钗旁边的下人却记得道:“那不是岫烟的丫头吗?”麝月也在一旁也回忆起来。

    “可不,他随邢姑娘到咱们这儿,住园子里的时候,平姐姐,如今的平二奶奶,丢了那虾须闽,先就疑他没见过世面,觑空偷了。后来,才发现是我们怡红院的坠儿。只是他如今可怎么跑了?”

    薛宝钗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说的她,你只拽儿拽儿的,只当说那鞋拔子哩!”薛蝌很严肃的说:“你嫂子可不跟对那鞋拔子一样对付他,鞋拔子时时吊在鞋柜子边上,你嫂子时时让他坐在窗前绣架前,今儿个下午眼错不见,就找不着他了!”

    “一直寻到大门外,外头戳在巷口卖糖猪儿的货郎说,是从我们那门里,出来个挎包袱的姑娘,到巷口跟一个候着的小厮,两人对脸一笑,就跑出去了。这不是私奔了吗?你嫂子待他一向不薄,跟你嫂子到咱们薛家以后,上下谁也没亏待他呀!却不曾想行出这般不雅之事!”宝钗听了笑了。

    “我当出了多大的事儿,原不过是丫头私奔,咱们历年来看过的那样戏文还少吗?小姐还后花园私订终身呢!这私奔的更不少。只当咱们家演了折戏。”

    “原不是有那话:‘台上小人间,人间大戏台。’那篆儿到年纪了,春情发动,虽行为不雅,究竟也不是什么大罪过,你跟妈和嫂子说,就不去追究也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最近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不是吗?”

    麝月也在旁边笑道:“还真看小了篆儿,原来是随性敢为之人。倘再遇到,你们应该补他一份嫁妆才是!”薛蝌只得是苦笑:“要是如你们说的那般轻省就好了,偏那卖糖猪儿的货郎想了想说,那勾引篆儿的小厮,竟像是这府里的彩明!”

    “那货郎也曾在这荣府后门落担,那彩明就买过他的糖猪!”薛宝钗叹道:“可知人生缘分,自有天定,彩明不止识字,更会算账,风姐姐以往极器重他,篆儿有福了!”

    薛蝌道:“有什么福!真是闯下大祸了!刚才我在大门口,遇见锄药,他告诉我,彩明两天没露面,仇都尉算他逃逸,发狠要抓回来治罪呢!倘若真把他逮住,岂不牵连到我们?”

    “如今咱们两家,其实还不止咱们两家,舅舅那边,史家那边,全是破了篷子的船,甭说难扛大雨,就是小雨,也淋不起呀!”麝月替彩明、篆儿担忧起来。

    “彩明必定是他们使唤登记这边财物的,不比一般小厮,若真被逮着,怕性命都难保。唯愿他们飞的远远,连翅膀影几都寻不见才好!”宝钗敲了敲桌子说道:“能不了了之最好。”

    “我们也须早准备好问起来的答词,总是丫头小厮不对,我们作主子的还亏着哩,能连累到那里去?蝌儿你回去跟妈跟嫂子说,算不得多大的事,见怪不怪,听其自然吧!反正咱们是不知情的,明白吗?”

    薛蝌又说起探监劝慰薛蟠情况,又过数日,忽然又有北静王府袁太监来,这回是送来宝玉入国子监的遇恩荫监生凭证,薛宝钗大吃一惊:“是否送错了?我家的宝玉何曾谋取过这身份?”

    薛蝌却喜出望外,笑了笑:“那回去北府看戏,王妃召见太太你,临末了问我有什么请求,我就冒昧提出,能不能求王爷给安排一下,让我们宝二爷到国子监听学去,实在也没抱希望,没想到王妃还真记挂着,王爷还真给办成了此事!”

    然后薛蝌是激动的跪下让袁太监转达对王爷、王妃的万分感激,又再让麝月抱着文哥儿跪下朝北府方向谢恩,薛宝钗是只捧着那张纸发愣。

    袁太监走后,薛宝钗是质问薛蝌:“此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宝玉是坚决不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薛蝌劝道:“那天你说了,知我说的作的,皆是为你好不是吗?”

    “就算你目今还觉得不好,你让宝玉是且先去,去了,我估摸你没几回就能觉得,那是好上加好。咱们私塾只算个小鸡窝,那国子监什么地方?最大的凤凰巢!多少人想去还去不成哩!环儿、琮儿配去吗?就是兰儿,他就中了武举也吧!离国子监的境界,怕也还远。”

    “你且安心准备两天,就去那国子监听听大儒讲经吧!回来也教教我,开开我的窍。”薛宝钗说:“你早开窍了,还用我让宝玉学舌,你真是逼人太甚了!宝玉不见了,去当道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真是什么事情呀!”

    王夫人知道此事后,也不在明面装疯了,叫来了赞许宝钗:“真比那乐羊子妻更贤惠了!这下宝玉有进阶,我真算养儿得靠了!”然后就就督促宝钗、麝月快快准备出宝玉去国子监上学的东西,顺带去找找宝玉。

    那邢夫人闻听后也很高兴,找出一个金魁星来,拿给薛宝钗道:“那琮儿我也没舍得给他,荣府全指望你了!”一连两天,宝钗指挥麝月收拾东西。又让麝月请过来琥珀,求琥珀跟仇都尉仇讲明情况,去国子监听课,来回配马匹,派锄药跟随服侍,可,关键人物,宝玉不见了,是事实呀!

    额,这该怎么办?

    那仇都尉知有北静王让送来的书证,也就应允了旨意,可,该怎么办?那边倒安静了下来,也不再跟宝钗争议,常站在那盆秋海棠前,似跟那花儿交换眼神儿,可是宝大少爷.....依旧没有影子。

    那一日寒气浸人,灰云密布,一大早,贾宝玉跪拜了王夫人,又跟宝钗拱手告别,这贾宝玉回来了?就见贾宝玉说:“何必又庄重到如此地步,又不是生离死别,晚上就回来的。”

    宝玉,真的回来吗?

    薛宝钗、麝月送宝玉到仪门,锄药在仪门外接应,取过带的东西,到大门外宝玉、锄药各骑一匹马,离府而去,到得鼓楼前,宝玉在前头,又往南二里,宝玉勒马往西。

    锄药笑叫道:“二爷久不出门,晕头转向了!那国子监在东边!早该往东的!”宝玉,秘密的回来了,准确的说,是被薛宝钗强拽回来了,宝玉是小,是被宠坏了,可是,他还是一个男人,所以,他想担起这份责任。

    只见贾宝玉仍骑马往西,锄药跟上去,心中诧异,又道:“二爷这是往那儿去啊?越走越远了呀!”贾宝玉且不回答,朝西又走了二三里,宝玉方勒住马,对锄药道:“我要出西门去。”

    锄药懵懂莫名,问:“去西山?”宝玉说:“去五台山。”锄药张开嘴巴合不拢,望着宝玉不像是玩笑,愣了愣就说:“我跟你去。”宝玉道:“你只跟到城门外吧!”

    锄药就跟宝玉到了城门外,宝玉下了马,锄药也就下马,宝玉把自己手里的缰绳递到锄药手里,拍拍他肩膀说:“多谢了,多年来你跟焙茗,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要出家当和尚去了。你知道我们兄弟姐妹里,已经有那四姑娘先一步,出家当尼姑了。”

    “她当尼姑,是自觉自愿的,我当和尚,却是被逼无奈。我不想去那国子监。国子监很好,我不反对他,可是那地方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他。”

    “这两匹马都交给你,还有马上的东西。你可以随自己想法行事,也可以带着两匹马去闯江湖。更稳妥的是带若他们回府里去,就跟他们说我去五台山当和尚去了。”

    “你没法拦我,也拦不住我,他们若要加罪,就加罪我一个人。你是无辜的。你告诉他们,不要来找我,也找不到我的。纵是找到,我也是不回去的了。”贾宝玉是在京里面被薛宝钗找到的,可是,贾宝玉是想离开,离开这里的一切,现下,也是一个机会不是,自己已经有了儿子,自己看过儿子,是个聪明的,他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那锄药也懂不全宝玉那些话,只是多年跟着宝玉,知道他那傻怪劲儿上来,几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可是二奶奶不是找他回来了吗?怎么二爷还要走?

    锄药就揉眼睛抹泪的功夫,再睁开眼时,宝玉已经走出一箭之地,他想追上去,心知追也追不回的,就痴痴的望着宝玉一步步走远。到头来,锄药还是回到了荣国府。

    那宝玉朝西南方向走去,那时天上下起了霰,小冰珠打到他脸上,又冷又痛。起初他耸肩躬腰笼袖,渐次他忘却了寒冷艰辛,腰也直了肩也开了,心里无比松快。

    贾宝玉他就那么往五台山而去,锄药没两个时辰就返回了荣府,交回马匹,跟仇都尉讲出情况,兹事体大,不敢自专,仇都尉赶紧骑马去了忠顺王府,当面向王爷禀报。

    王爷不言声,拈须中晌方发话:“既是那北静王荐他去的国子监,我们也不好擅加处置,你再去趟北府把这事报告给他,看是由他禀告圣上,还是有别的主意,总之这煮硬了的鱼头由他去拆。”

    因之仇都尉又赶往北府,偏那北静王并王妃去清虚观打醮去了,要晚上才回来,只好等到晚上再说。那锄药回到荣府不敢也无法去报告宝二奶奶。

    可是那宝钗等到天黑掌灯,还不见宝玉回来,让麝月去找琥珀打探消息,琥珀说不知道,只奇怪怎么锄药早把两匹马交回来了。麝月赶紧回去报告宝钗,宝钗心知不妙,脸上且不露出,嘱咐麝月只别告诉太太,若玉钏来问,就说二爷累了,故未去定省(请安)。

    那晚渐渐下起雪来,是北地那种干雪,雪不成花,只似银粉般落下,没几时院子里就积得没过鞋面。麝月心里发慌发堵,问宝钗要不要再去问,宝钗摇头,让她且去睡下。

    薛宝钗说自己要在灯下坐着,若没叫他,就莫来打搅。那麝月为宝钗准备好熏笼、茶窠以后,只得出来掩上里屋的门,在外屋床上假寐。自鸣钟响过,报出子时。

    那宝钗独坐灯前,柔肠百结,思绪缱绻,自己找到他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找他,可是,他又跑了,自己心里面苦呀!她料到宝玉是择出世之路逃遁了。

    可是他不后悔,也不想责备宝玉,这是命中注定吧!她不信这就是了局。可是他活着就成寡妇了么?虽然其实她婚后一直是寡妇,古往今来,有多少鳏寡孤独苦熬岁月。

    谁懂鳏寡孤独者心?谁知鳏寡孤独者志?鳏寡孤独,指的也不定是硬抠字眼的那些活人,她想起一些古人,史册上的或故事里的,一世的,或一时的,都可算作“独人”。

    薛宝钗铺纸提笔,随着思绪,吟就十首,总题为《十独吟》:嫦娥冷萤残桂漫空房,往事悠悠隔雾瘴;谁言已悔偷灵药?玉珂微微传佳响。

    屈原汨罗江畔霰丝飞,科跣斑斑血痕随;不唯牢骚弥满腹,犹有温情盼春归。孟姜女不信夫君不回还,把剪拈针纫心线;长城自倒莫飞泪,阴霾散去有晴天。

    苏武旄节已成坚冰柱,胸臆犹存炽热心;去往归来皆常事,只等旧日翻成新。赵五娘满村争听蔡中郎,传言扰扰走八荒;坚抱琵琶不动摇,谁似当年赵五娘?

    乐昌公主颓败门前磨破镜,麝月不信逢檀云;偏能穿荆越棘来,且待重圆照花菱。骆宾王在狱始觉蝉音苦,悔将才思附庸碌;不盼赦令入囹圄,面壁求得真醍醐。

    人面槐花自小不肯徒伤春,也宜对菊也宜冰;柴门并无小犬吠,亦有风雪夜归人。李清照寡后方知遗有真,冷月窥帘恁无情;隔代心有灵犀通,梦醒本非同命人。

    李香君挣扎谁似一根簪?裂衣撕扇亦枉然;设若命中该如此,雪埋深陷犹指天!

    那薛宝钗是一夜未眠,可是第二天清晨,麝月服侍宝钗梳洗完毕,琥珀就过来了“这回来不是私访,是仇都尉派我来传话的。他说宝玉是往五台山出家当和尚去了。”

    “这宝玉亲口跟锄药说的,宝玉说别去找他,纵找到他,他也是不会回来的。都尉昨天上午就去报告了忠顺王,王爷说既然是北静王推荐宝玉去国子监的,此事还是去报告北王,听他谕旨的好。那北王在清虚观打了一天的醮,到晚上都尉才得召见。”

    宝钗忙问:“那北王谕旨里是怎么布置寻找宝玉的?”琥珀道:“北王说,人各有志,社稷也须各样志向人支撑。有那志于仕途经济,成为社稷文官武将,不可或缺亟可鼓励。”

    “有那却无意于仕途经济,或成为逸人高士,或成为奇材怪杰,乃至高僧神医、画圣名优,却也并不玷污我朝,反更显昌明隆盛,故不必大惊小怪,听之任之可也。”

    麝月听了先忍不住发问:“亏你背下这么一大篇,按那北王的意思,难道就算了不成?竟不用去寻找我们二爷了?”琥珀点了点头:“正是此意,都尉把北王谕旨报告了,忠顺王说咱们贾府真好好。”

    薛宝钗听了,头晕身软,麝月忙扶住她,那琥珀不敢似往日,怕多说了话出纰漏,屈身行个礼,赶忙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