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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番知心倾谈,感慨于世间的纷乱,庆幸陈超此次受阻于蜀地四五个月能平安得归。几次碰杯后,三分酒意上更多了九分话头。
陈超瞄了眼体态颇显臃肿的李妻,眼皮一跳后笑眯眯揶揄道:“兴哥,怪不得今次你不和我一起走这趟生意呢,原来是想来个‘秋收冬藏’啊,收成还不错嘛!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十年的生意场滚磨,陈超粗犷的脸上带有丝不令人生厌的圆滑。
李兴先看眼那低下润红脸腮去抚摸肚子的娘子,再一拍陈超的肩膀说:“哈哈,你这小子书虽没多读,但眼光却是越来越毒辣了!你的‘读人术’真的不赖啊!”
“那是我娘坚决的意志。倒是今次让你单独去受这番波折,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李兴顺口解释。
“是啊,你兴哥这几个月常常往你家跑,去看你回来与否。这半个月他常唠叨着你可能是遇上麻烦了,准备着要去雅安马市寻你而去呢!”旁下的王玉盈插说了句。
“兴哥对我就是好!记得那次征讨楚雄节度使反叛,一次作战不利撤退时,我的战马中箭倒地,是兴哥危难中转身回马把我这条命给捡回的,他左臂那道伤疤正是那次留下的呢。”陈超畅笑道。
李兴微笑着对其妻柔声说:“后来有次我受敌围困,多亏超弟率小队兵马从侧背冲出一条活路来,否则我们夫妻二人今生怕是无缘了。”
李兴轻呡小口酒叹道:“哎,世间事就是如此神奇,福祸相连!曾听一高僧布道说,一草一木皆有天数,一饮一啄皆为前缘。某地有一菜农挑菜回家,半路绳子崩断,蔬菜散落于地。巧有路人相助而得极快拾好。当他踏进门槛时,家中帮忙煮饭的孩儿恰不小心把灶前柴火点燃了。那菜农得他人所助,而早回家那么一刻,这才避免了人死财空的悲剧。再说那助他的路人,也因这一滞留,而躲过了前方山石滚落砸到的厄运。高僧说,在这因果循环中,唯有怀颗善心,才有可能结出善果!”
“我不太信和尚讲的善有善报,恶必有恶报这套说法。咱们清湾人讲究的是依本心为人做事,并不去追求什么回报!”陈超以清湾人特有的思维方式说:
“难道巧合下,那菜农刚到家,恰好屋塌。相助路人刚上桥,不料桥断。如此般,是否告诉人不要去做好事呢?还是硬说两人因前世造有罪孽才得此报?”
“是的,我自嫁到你们清湾乡后,无时不体会着乡中之人助人行善,并不是去追求什么好回报的,大家反而简单快乐!”王玉盈附说。
“超弟所言,同样是我所想。”李兴接话说:“有太多的为恶者却一直能享福,为善者却累遭厄运。这不是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能糊弄得过去的,佛家的说法太过让人被动与无奈。难道为善者受厄,是要偿还上辈子的债?为恶者未受报应,只是时候没到?只能坐等上天给他报应的那天到来?”
话落,李兴一手环胸,另一手以食、拇两指扣着下巴,在拇指轻刮着胡茬中凝神沉思。
对李兴的这副模样,近年来王玉盈和陈超早司空见惯,就识趣的等候他发出独到见解。
沉思小会后,李兴认真地说:“我认为并非完全如此,业报的力量并非只单是来自天、来自神、来自佛,反而大部分应是来自我们每一个人。这力量在每个人的心内和手上,只是每个人所掌控的力量微乎其微,要很多人一起合力才能彰显。”
看了眼娘子和陈超的疑惑眼神,李兴接着解说:“好比,在我们清湾乡,如果有人在其父母老去,失去劳力后不予赡养,驱逐出门。那么我们都知道,他在我们乡必难有立锥之地。他不可能在乡中买到一线一针,莫说想得他人帮助,恐怕连一字一句的攀谈、问候都不会得到。不用奢求等老天爷降雷劈他,乡人已在自觉的无形中让他报应来临。”
“上天为什么赋予人智慧,赋人予人格?老天是没有闲功夫去盯好每一个人,它赋予人的智慧和人格就是让人既要受因果,更想让人可掌握正确施因果的力量!”
李兴稍一停后,又道:“咱们清湾人就做得很好,疏恶亲善,每个人都能做到;都能善用本身仅有的微小力量,齐心下才有如此淳朴民风,如此大家都活得轻松自在。不求苍天有眼,不怨命运不公,只求一世本本真真做人。”
王玉盈和陈超听得连点头。李兴这几年众览群书,他的气质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着。王玉盈这位枕边人,最是能感应到李兴的气质变化,她轻抚肚子暗思:孩儿,你快健健康康来我家吧,你会有个世上少有的好父亲!
酒碗交错间,李陈二人已是脸红耳赤。陈超稍一犹豫后,轻咳声正色道:“兴哥,其实我赶这趟买卖前,家里那口子也已怀上两月有余,今次归来一看,肚子圆滚滚的,我想八成是个闺女。而你看,嫂子肚子一副尖挺挺的趋向,必定是个好小子!”
李兴接口说:“尖男圆女,由古到今的这种经验往往比较灵验。唉!好希望这小子能平平安安爬入我家啊!”但想起之前的不幸,他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兴哥,我一直寻思着,让我家将出世的闺女跟你家麟儿来个指腹为婚,如此让他知道自己已有个漂亮媳妇,必定会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到你家的。你看此意如何?”
李兴先一愣,沉思小会才说:“咱两家结成儿女亲家,这是好事!我自没什么意见,可万一我家小子有什么闪失,会否误了你家闺女的未来幸福呢?唉!近年来乡人暗地里有议论:什么为将不过三代,说咱李家世代为军,自是有不少生命折于咱家手上,恐怕损了不少阴福,难免要人丁单薄了。这一世我父兄四人只余我一人,而之前的两孩儿又没能保下来,唉??????唉??????”
旁边的王玉盈听到夫君此言不由神色一黯,低头轻轻抚摸起肚子,眼睛泛红,雾气升起。
“哈哈!”陈超扯起大嗓门笑道:“兴哥,为这事我正有个好消息!这次滞留马市时,我和一些中原人士有较多接触,期间听有许多的奇闻怪谈。曾听闻中原多流行指腹为婚,如此两小孩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来世的。因为他们知道姻缘早已天定,世间有良伴相随,自会高高兴兴来这俗世一趟。我那时就琢磨着,有机会的话也和你李家来个指腹为婚,咱兄弟两家亲上加亲。”
这时,李母和佣人吴妈端菜迈进大厅,陈超此言恰巧尽入耳中,她不由心中喜极,快步趋近急急连问:“陈超兄弟,你刚才所说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见得陈超连连点头,李母合掌仰拜,口中喃喃:“老天开眼,佛祖保佑啊!”
她双掌来回拜动中带着那一丝颤抖,可感受到她那颗无比激荡的心,只怕她要喜极而泣了。
李母连说几句菩萨保佑后,以严肃的口吻吩咐儿子:“兴儿,你明天一大早就去趟县城,打一对同心锁回来,给陈家送一只过去。记得要打金锁!还有,要找最好的金匠,要选个最好看的款式!”依她的意思,指腹为亲这事不用再多商量,就这么定了!
“陈超兄弟,你好好再多喝点。你等等,我再去加炒几个好菜来。今天我就破例了,要跟你好好干几杯,今后我们可就是亲家啦!”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李兴沉吟着对陈超说:“指腹为婚这事,我们家当然没问题,可这事你有跟弟妹商量过吗?”
“别看我似乎是个趴耳朵,但家中大事全是由我说了算的。”陈超扫了眼才显喜意又转忧色的李妻,一拍李兴肩膀打起包票来:“你们放一百个心,这事就这么定下啦!你想,咱们生死两兄弟,我能诓你吗?我会骗你吗?”
打这,李家大厅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笑容已长挂在各人脸上,笑声欢语满屋。特别是李家之人,放下心事笑口盈盈,似有天大喜事来临般。
更特别的是李母,今日她正是“老妇卿发少年狂,左执杯,右夹菜”,她跟陈超碰了四五杯酒后,已是酒气绕心,红霞漫脸。李母扫一眼儿子,红霞内竟还蕴含有丝丝娇意。
席中诸人未曾留意到她的异样,更不会想到李母这刻浸入了她美好的独家回忆中:依稀记得那年,有两年多未曾见的夫君省亲,兴之所致陪夫君喝了三五杯清酒。那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喝酒,入喉虽火辣,但似乎身体每个细胞都陪着喝酒歌唱,人是飘飘然,心是荡荡意。似乎兴儿正是那段日子怀上的,把儿子起名为‘兴’,也足见老头子当年的心思!
有词云“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此刻的她却是“醉里握杯看儿,梦回柔情流年”。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月挂树梢,家家生满烛光时,李兴夫妇送陈超出了村口。今天高兴,陈超已有八分醉意,在家仆的搀扶下向二人一挥手高呼:“兴哥!嫂子!请???请回吧!我,我告???告???辞了!”
话刚落,他似乎突然间清醒过来,弯腰遥对着李妻臃肿的肚子挥挥手,笑眯眯柔声说:“再见了,我的好女婿!好好长大,超叔给你带个漂亮贤惠的小媳妇来!”
说完,他便一转身摇摇晃晃而去。未走得几步,瞬间想到得意处不禁高呼:“哈!哈!哈!我当老丈人了!”他双腿半扎个马步,双手环胸宛如坐上了太师椅,接着一阵嚷嚷:“嗨,小子,快快来参拜你家泰山老丈人!东床快婿啊,哈哈!乘龙快婿啊,哈哈??????”
李兴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目送陈超远去。王玉盈轻轻抚摸着肚子,以略有担忧的语气说:“夫君,超弟说的该是真的吧?咱家的孩儿应该能健健康康的出生吧?”
李兴伸出十指,正色道:“虽说折在这双手上的人命也有数十条,但那也是我们军人彼此各依天命,职责所在而互相搏杀。我谨守祖训,绝无妄杀、滥杀、残杀过一人。我家虽世代从军,出的都是忠勇之士,绝无奸佞、好杀之人,我相信上天绝不会为难咱家的。盈儿,你安心好了!”
“嗯!你也喝得有点高了,我回去给你打个热水洗洗脸吧!”
“我自己来便行,你今日也累了,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早我就去打对漂漂亮亮的同心锁,给我们孩儿定个漂漂亮亮的好媳妇回来!”李兴柔声说着,轻轻搀扶着爱妻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