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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传统,年节大宴之前,掌管祭祀礼仪的太常寺卿及尚仪局司乐司会带领手下的官吏和宫官(女官),领着数千名歌者舞者,在大殿前庭表演“傩舞”。每当这个时候,尚寝局的司灯司需要早早将灯火准备妥当,燃起巨型蜡烛并焚烧檀香,夜晚恍如白昼。
傩舞不仅是一种舞蹈,更是一种祭祀仪式,有辟邪扶正、驱魔去阴的功效,所以傩舞还需要配上百余乐手,伴奏锣鼓喧闹之声,舞者头戴狰狞的面具,数千舞者白开架势,击鼓跳跃,呐喊逞威,气势甚是宏大雄伟。
浩浩荡荡的千人傩舞后,宴会这才正式开始。首先,宫人会轮流端上年节宴餐,白龙臛、凤凰胎、长生粥、八仙盘等五十六道佳肴一一摆盘,光是上菜就需要两盏茶的时间。期间,觥筹交错,皇亲国戚们把酒言欢,恭祝新年。
这还是郁致入宫后的一次观看千人傩舞,曲终人散,她还沉浸在那磅礴的气势中。真没想到,祭祀舞蹈也能跳的如此醉人。这舞蹈将美和力结合的如此完美无缺,才能呈现出了这样精彩的效果。
这是秦昭仪接管尚仪局之后第一次的除夕大宴,这千人傩舞的声势要比往年更浩大,更精彩。太后和皇后都赞不绝口,李雍也遥对秦昭仪举杯道:“今年的傩舞比以往更齐整,舞姿也更流畅,尚仪局有你带领,朕很放心。”
秦昭仪娇媚地欠欠身,笑着说道:“皇上过誉,还要多谢皇上能给臣妾这个机会略尽绵力。”李雍赐了一杯椒柏酒给秦昭仪,她笑着饮了,说道:“臣妾预备了舞蹈一支为皇上助兴,臣妾先去准备了。”
自从祁湘霖假胎事件后,韦贤妃在在太后面前再次失去了信任。对于皇上针对她一系列的削权行为,太后也置之不理了。韦贤妃知道现在自己只能安守本分,便也不再面上与秦昭仪发生冲突。瞧见秦昭仪那得意的样子,韦贤妃恨恨地端了杯酒,一饮而尽。
此时大殿中央表演的是做立部伎的《秦王破阵乐》,此舞源自唐朝初期的军歌,由唐太宗李世民亲自编排。此歌舞曲调融入龟兹乐的元素,婉转中带着高亢的感染力,上百人的宫廷伴奏使此曲气势磅礴,而舞者也多达一百八十人,舞动时整齐划一,极为震动人心。
太后询问一旁的李仪道:“义王,听闻前些日子你又得一子,这已经是二儿子了?”
李仪起身,笑着回答:“谢太后关心,儿臣府中的姬妾柳氏上个月喜获一子,今日她为了陪伴儿子也就没有过来。臣想着,皇上已经留儿臣在长安常住了,以后一定多带孩子来给太后请安。”
言氏在一旁听见太后询问,低头和一旁的俞娘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俞娘从后面带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上来。言氏先嘱咐了请安的规矩,再着俞娘将他带去给太后瞧。
这孩子走到太后面前,也不认生,跪地磕头,用稚嫩的声音道:“参见皇祖母,皇祖母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太后见了喜欢的不得了,俯身逗着他玩,又让安莲抱了放在自己座位上。元儿笑嘻嘻地坐在太后身边,一会张牙舞爪要吃的,一会抬头叫“祖母祖母”撒娇,真是可爱的很,皇后在一旁禁不住逗他玩,又让书雁送了些糖水过去喂给他吃。
看着太后高兴的样子,李雍心里自觉苦闷,想自己登基六年尚无子女,二弟比自己才小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子女双全了,忍不住喝了一口闷酒。
皇后瞧见言氏身旁坐着两个女孩子,笑着说道:“这两个是恩平郡主和恩宁郡主吧,上次见还都在襁褓中,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
言氏笑着回道:“回皇后,恩平已经有四岁,恩宁也有快三岁了。臣妾想着太后兴许想见一见,就带来了。两个孩子还小不懂事,还请皇后不要见怪。”说罢,又让两个女孩上去请安问好.
两人聊了会子儿女经,《秦王破阵乐》的音乐就缓缓结束了。大殿中的舞者慢慢退去,新的舞者又步入殿内。
新的舞群一共有十二人,领头的正是秦昭仪。只见秦昭仪梳飞仙髻,身穿碧青色的胡服,是贴身的翻领窄袖纱长裙的胡服款式。她手中执一条轻盈的披帛,笑盈盈地站在中央道:“皇上,臣妾特意习得‘胡旋舞’,愿大唐昌盛繁荣,愿皇上、太后、皇后福寿安康!”
说罢,她随着西域特有的弦乐缓缓起舞,两脚足尖交叉,一手叉腰,一手高抬,时而旋转,时而甩开披帛,舞态轻盈,犹如浮云一般飘在大殿中央。轻柔地舞了一会,曲声渐热,秦昭仪双手擎起,沉腰抬头望天,旋转起舞,身上轻薄的披帛飘逸,裙摆成圆弧形;她越转越快,如浮云飞舞,又如雪花漫天,她娇艳的容颜好像都融化在一片急速回转的云雾之中,让在场所有的宾客都看痴了。终于,曲终舞散,秦昭仪双颊微红,稳稳傲然立于大殿中央。周围的看客这才回过神来,鸣声鼓掌,交头称赞。
“卿儿,你舞艺又精进不少,这‘胡旋舞’朕看得多,但跳的如此出神入化,还是第一次见!”
李雍十分向往塞外风光,可惜无缘一见,秦昭仪此舞,仿佛将看客带入那无边无际的外域。这时,他依稀想起元儿的生母就是来自胡旋舞的故乡康国,便询问道:“二弟,朕记得元儿的生母是康国人,不知她今日有没有来?”
李仪挥了挥手,一个穿着亮色胡服,皮肤略黑的女子走上前来道:“参见皇上,臣名叫阿依古丽,皇上可称呼臣古丽。”
“阿依古丽?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阿依古丽不卑不亢地回道:“在臣的家乡,女子喜欢用花儿的名字命名。阿依古丽的意思是月亮花,古丽就是花的意思。”
她身材高挑,姿态健美,面容刚毅中带着妩媚,有着大唐女子没有的外放和豪气。李雍欣赏地点点头,问道:“依你看来,秦昭仪这支胡旋舞如何?”
古丽看了一眼秦昭仪,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胡旋舞来自草原,以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而得名。刚才秦昭仪将此舞的灵动全部展现,让人分不清人与影,不论技巧,立意都是极佳。”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在臣的家乡,人人都在大草原起舞,所以那里的胡旋舞更加矫健,力道上更有韧劲。秦昭仪之舞,美在飘然而上的灵气,犹如天外飘雪;而我家乡的舞,美的却是震撼大地的力量,恍见荒漠高原。秦昭仪将草原大漠的舞蹈结合大唐文化重新演绎,是我始料未及的。大唐有如此舞蹈大家,今日我有幸一见,实在佩服!”
此言一出,震慑了一旁的观众们,不仅秦昭仪心生敬佩,连李雍也感叹道:“佛教的禅宗讲究顿悟,并不拘泥于悟道的形式。今日听到阿依古丽对舞的见解,才知道什么是由舞入道。二弟你有如此良妾,实在是你的福气!”
李仪笑道:“皇兄不嫌古丽说话愚钝,就是她的福气了。”
在他们说笑之际,郁致还依然沉醉在刚才的舞蹈中。早就看传奇小说中写,说草原的风光是无边无际的,蓝天和大地都能连在一起。这样水土养育出的儿女,想必心胸也是无限的开阔,刚才那阿依古丽面对皇上不卑不亢,大胆直言,可见草原儿女的性情实在坦荡,此情此景,让人神往。
接下来是坐部伎表演的《燕乐》,只有十二人演奏,但技艺比百余人的立部伎精湛许多,且服饰清丽,歌声也清雅。众人一面欣赏,一面继续言谈甚欢。
听得正欢时,婉贞凑过来轻声说道:“致姐姐,一会子还偷溜出去看梓嫣吗?”
她压低声音说:“这个是自然,等夜再深一些,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就溜出去。”
年节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先后看了《五方狮子舞》,《长寿乐》,《鸟歌万岁乐》等歌舞,郁致看天色已经昏暗,且众人都已经微醺,正想趁没人注意偷溜出去。这时,左侧的秦昭仪突然起身,朝皇上说道:“皇上,下一个节目是臣妾训练了许久为皇上准备的,皇上看看新鲜不新鲜。”
李雍笑着说:“卿儿还有惊喜?好,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说完,对着秦昭仪遥举酒杯,一干到底。皇后坐在一旁也有些醉意,但听了此话,也撑起身子等待这特别节目。
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缓缓走上前,身后跟的是几个配乐的乐师在殿中央坐定了。郁致看着这面庞,记得是一位封了位分的娘娘,但实在想不起名字。银瓶在一旁提醒她:“这是来自莆田村的姚四娘,封的是御女。”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这位在皇上面前惜字如金的女子。
姚御女身着一身素净的平民服饰,明显是一套戏服,手持一把雨伞梳堕马髻,略施粉黛,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她雍容一笑,先对皇上、太后及皇后行礼,又环视四周众位宾客,轻轻抬手道:“乐起。”
乐声响起的刹那,姚御女面上绽放出一个多情的笑颜,眼角微嗔,兰花指一翘,脚踩蝶步,手摆在胸前,微微颤颤开口唱了起来。姚御女唱的应该是家中的方言,虽然宾客听不明其中意思,但从她生动的表情,多情的语调,还有时不时打出的朵朵伞花能分辨出,这戏文是一痴情女子在雨中赶路,寻找自己的心上人的情景。姚御女表演赶路时,脚踩奇步,身段动作细腻优美;在吟唱对心上人的思念时,曲调婉转动听,引人入胜;在表演戏水踩水的舞蹈时,舞姿优美中带有风情。席间众人都被她极富有感染力的戏剧表现所以吸引,专心致志地欣赏这出戏。
坐席这边,郁致看得目不转睛。这姚御女的百戏唱的如梦如幻,那身姿、那嗓音都是难得一见的!她小时候听过街边的百戏,总认为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鹦鹉学舌罢了,今日一见,这百戏的精髓可都被那姚御女演绎了出来。
舞的动人,唱的心醉,演的入画!
曲终,姚御女向上旋转雨伞,打出一个漂亮的伞花,伸手接住,然后一个回头亮相,全场满是喝彩声。她缓缓放下雨伞,神态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微微点头致意。
“好,好!”李雍大声称赞道:“真是一部好戏,虽然词义不明,但是这真切的吟唱和表演竟然活生生将观众引入了其中情景。秦昭仪,朕果然没有失望,你是怎么发现她有如此天赋的。”
姚御女也不接话,只是盈盈浅笑,垂下眼帘摆弄手中的伞。秦昭仪起身道:“姚御女住进我绫绮殿后,臣妾不时听到她低声哼几句小调,就询问起来。原来姚御女家乡来自莆田[1],那里人人都唱百戏,臣妾见姚御女底子不错,就借着大宴的机会,让姚御女博皇上一笑。这出‘赶雨’,臣妾训练了有近两个月,姚御女也确实没有辜负臣妾的苦心,有所小成。”
皇后也笑着说:“真的是难得,玄宗皇帝时百戏盛行,大明宫中还特别设有梨园供戏子们排练演戏,可玄宗之后,百戏逐渐在宫内绝了痕迹。这有幸再次见到,真是不易。”
“是啊,百戏是最能反映民生的,多看百戏能多了解民情,宫里确实应该设一些百戏的戏班子了。”说完,李雍转过头去嘱咐秦昭仪:“卿儿,这重开梨园的事朕就交给你,一定要多练习些反映真实民情的戏剧,相信你一定办得好。”
秦昭仪娇笑一声,柳腰轻摆,行礼道:“臣妾领旨。”复又一笑道:“皇上,是否给姚御女些奖赏?”
李雍斟酌了下,然后说道:“封姚氏正六品宝林,赏椒柏酒!”
姚宝林轻轻点头谢过,然后就穿着戏服施施然步入席中就坐,好像对封赏并不上心似的。李雍似乎对这出戏的背景很感兴趣,又继续和她询问着。
郁致见总算得空了,忙给婉贞使了个颜色,两人带了银瓶和采枝从最后一排静静溜了出去。
[1]莆仙戏源于唐,表演古朴优雅。莆仙戏流行与莆田等福建南部的地区,由于受到“百戏”影响,也成为百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