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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宁泊殿的路上,郁致的思绪就没有停下来。梓嫣淡漠,碗贞纤柔,这两人的性子要如何在这宫里捱下去!若我们不团结一致,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轻呼了一口气,团绒似的哈气飘然而上,耳畔响起李雍说过的,“这大明宫内十日有九日都是冷的”,她唯有攥紧了手中的玉石袖炉才能让这凛冽的冬日好过些。
一进门,采枝就上前来询问碗贞的情形。郁致知道她关心碗贞,就和她细细说了,采枝也放下心来。
采枝过去把门关严实了,突然靠近她,使劲嗅了两下,问道:“这甘松香的味道好浓啊,娘娘是在哪沾上的?”
“还能哪,这不刚从婉贞那里回来。”
“不对啊。”采枝疑惑道:“奴婢先前服侍童御女时,她告诉过我,说自己闻不了甘松香的味道,晚上会失眠。她宫里怎么会燃这种香呢?”
郁致忙问:“当真?”
采枝认真地说:“自然当真。当时石太医着皇后口谕来为童御女医病,问她有没有忌讳的药物、食物或者香料,童御女就说她一向睡眠不好,尤其是问了甘松香会整夜失眠。当时我就站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的。”
她走到椅子上坐下,细细回忆今日的情景。想到今日看那杜鹃,竟是半步不离婉贞的样子,说是伺候,实际上像是监视多些,一股凉意像藤蔓似的顺着她脊梁骨爬到颈子。还是梓嫣看得准,这戚修仪面子上如此周到,但手段阴毒,如钝刀子割肉,不会致命,只会疼死!
她缓缓在房内踱步,手拂过绿绮、铜镜、朱钗、华服……这些一切的一切来得太快,时间飞转,几个月前她刚进宫的青涩模样都快被这一浪接一浪的狂潮冲的面目模糊了。云舒姐姐究竟是来自洛阳,还是汴州?那第一天就被拉下去毁掉容貌的女子是姓卫,还是姓王?自己竟记不得了。这宫里的人与事纷纷扰扰,像无尽的深渊将所有的容华都吸了进去,自己也许已经跌入了谷底也不知道。在这个宫里,尊严、自由甚至是性命,轻贱地如同草芥一般,一个个女子飘飘忽忽的走了,一个个女子又笑吟吟来了,好像谁也没有存在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这样的地方,遇到李郎,是幸运,还是不幸?郁致心中微叹,自己有幸,若他不是这般赏识我,怜惜我,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郁致又想起婉贞重病时孱弱的呼吸,想起梓嫣冻得满是暗疮的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心里呐喊,这宫中的倾轧,究竟还要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我郁致,绝不甘心做那不知名的孤魂野鬼!
绿绮静静的躺在桌上,郁致走上前,一拨琴弦,清脆幽婉的琴音扬了起来。她埋着头,只是不断弹奏着,心中的哀丝仿佛也随着那琴音飘散开来了。
天色渐昏,刑五福进来道:“娘娘,皇上龙辇已经到殿门口了。”
先前皇上来,郁致总是懒懒的,不费神着装打扮。可今日有了情分,就自然要“为悦己者容”,反倒稍微打扮起来。李雍进来,正好看到郁致在理头发,笑着说:“让朕来。”说着伸手来拨她的头发,她轻轻推开,道:“这女儿家的事情,李郎怕是做不好。”
“今日怎么这么细心梳妆?”
“这几日李郎日日来,怕你看厌了呢。”
李雍温柔地说:“就算你华发苍颜,朕都喜欢。丑点好,太美了,惹得天上神仙都醉倒了,要和朕抢了你去,可怎么办。”
郁致这才“扑哧”一笑:“那我还怕哪位仙女看上了貌胜潘安的李郎,要夺了去做夫君呢!”
“那仙女,可不就是你!”
她笑着用手指轻轻捅了他胸口一下。
看看屋内陈设,还是不变,李雍问道:“最近给你的赏赐怎么都没摆,不喜欢吗?”
“还是这样好,东西多了乱的眼杂,写字看书都不清净。”
他又望见桌上摆着绿绮,问道:“致儿今日又在练琴了?能否为朕奏上一曲?”
郁致卖关子道:“不可不可,还未大成。待我练好了,再弹于你听,定叫你惊艳不已。”
李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宠爱地说道:“就你鬼点子多。”说完,拉起她的双手仔细握着,柔声说:“致儿,这几日朕有你陪在身旁,真好。”
郁致轻轻一笑,问道:“这几日,李郎都在我这里,是否真的妥当?”
“致儿,你不用多想。”
不用多想?她略低下头,避过他的眼光。李郎,原谅我,我必定要多想。这宫里女子的无奈,又如何与外人道?若今日我不多一分心思,来日劫难,怕也是不远了。她理了理思绪,对他说:“我若是那小女子,自然可以只守着郎君,不顾念其他。但李郎想,若长此下去,定会引起各妃嫔不满,皇后将难以安抚各宫人,而太有亦会怪罪。**不宁,前朝如何能安定?”
李雍俯身向前,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柔声道:“难道你就这么大方,要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
她清澈的眸子闪动着,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罢,她食指一点他心头处:“我只求不论你身在何处,心中有我。”
李雍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道:“你舍得,可朕舍不得……”
说了这些话,两人也乏了,银瓶吹熄了红烛,红绡帐内,一片春情。
枕着他宽大的肩膀,郁致将头往他的胸膛内埋了埋,闻着他身上特有的书香味。这些日子都习惯了,闻不到这味道,她都睡不习惯了。乌黑的长发盘延至腿际,一半散在她身上,一半蜿蜒在他怀里。这缕缕青丝如蔓藤,将二人缠绕着,包覆着,无处不在。
他似乎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绪,用力又抱紧了些,吻着她的额头,好像在说,不怕,不怕。她安然地闭上眼睛,梦里,她是化作一头白色麋鹿,身旁跟着另一头纯白的公鹿。两匹麋鹿在树林中不断跳跃奔驰,穿过小溪,跃过河流,他们的身子如此轻盈,踏过的路径都不留痕迹。他们越跑越快,越奔越高,竟跃上那密林,穿过层层云雾……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啊!”
她一下子坐起来,面色苍白。
“致儿!”李雍也被她惊醒了,看她发冷汗的样子,怕是做恶梦了。他温柔地搂着她,哄着:“致儿不怕,致儿不怕……”
“皇上……”
崔公公的声音透过门传来,听得出他在大口喘气,像是跑了一路的样子。
郁致心里更惊了,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脸帖着他的胸膛,有些惊慌地望着那禁闭的门口,生怕门一开,就是梦里的闪电惊雷!
李雍搂地她更紧了,说道:“有什么事明日再报”
门口缄默了片刻,“皇上,是极紧要的!长安殿那边的祁美人,太医说已经有了近三个月身孕,目前太后、皇后和诸位妃嫔都已经赶过去了!”
“轰隆隆……”
郁致脑海中一阵惊雷炸开,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李雍,自己是鹿,还是人?
“皇上!”
门口那道惊雷又在响了!
刚才起身太猛,她现在才感到头上一阵微微刺痛。伸手一缕头发,根根青丝就这样顺着她的手指掉落了。她望着手上的断发,一咬嘴唇,直到痛的钻心才松开。
皇袍、红烛、绿绮……她渐渐回过神来,心中苦笑,强压住内心的酸楚。她匀匀吸了一口气,将李雍衣襟前的扣子慢慢扣好,说道:“我陪李郎一道去,给祁美人道喜。”
李雍拉过她的手握着,只是望着她,满是喜色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歉疚。李雍一把搂她在怀里道:“致儿,朕让你受委屈了。”
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郁致对着铜镜,理理发鬓,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镜子里的自己,珠圆玉润,笑颜如花,多么端庄贤淑啊……
她回头对着李雍嫣然一笑。
“可我也还是个小女子,受了委屈,下次自当要向李郎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