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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成亲时,她十三岁,他十八岁,过了这个年,她已经十一岁,他也应该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的君王,身下尚无一儿半女,跑来求神告佛,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而她,已有洵儿——与他无关的洵儿。
籁婆耶说的不错,决断感情,才不会被轻易伤害,若她还是从前的奴儿,想来,听到这种消息,一定会很难过—没有几个女人在听见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妻妾大张旗鼓的出来招摇,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好在,她是绝情的扶楚,不管是他的女人还是他本人,与她都不过是陌路人,他们不惹她,她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触犯到她,她会让他们见识什么叫万劫不复……
胥追斟酌道:“殿下,倾城他——您不担心?”
扶楚掀了掀眼皮:“若不是知根知底,我倒要怀疑,他是你的私生子。”
胥追的脸慢慢涨红,结结巴巴:“殿下,这、这话说的………………”
扶楚眼角一点余风扫过胥追,复又慢慢阖眼:“身为赫连翊最为信任妁大将,连这么点差事都办不明白,怎当大任?”
关心则乱,倒是忘记护送倾城离开的车夫大有来头,不过扶楚的那句调侃并不完全正确,他真正关心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而已,他不是把倾城当做自己的儿子,而是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女儿,至于倾城,不过是觉得,那样的痴心,总应该有感动她的一天,前提是,在那一天到来前,一定要保证倾城还没被人搞死。
外头一阵嘈杂,扶楚好似睡着…没有任何反应,胥追立时向外跑冬日本就森冷,再看那一抹月白颜色,更觉寒气逼人…这个笑容疏离的家伙,非但在扶楚的内宅外院自如来去,而今竟连这府中禁地也要闯它一闯,除了那萧白璧之外,再没第二个敢这么干——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胥大总管,本官有要务须面呈三殿下,还望行个方便。”
这话说的客气…可他的态度却不见得和这话一般客气,胥追哼哼两声,道:“萧大人难道不知,此处乃公子府禁地?”
萧白璧轻道:“就因是禁地,所以无人敢闯,胥大总管倒是说说看,若本官不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三殿下呢?”
胥追噎了一噎…扶楚推门而出,面无表情:“何事?”
看不出萧白璧的笑容了究竟蕴含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倒还算恭敬的施礼,道:“三殿下,大殿下逼宫了。
这个,确实是值得闯禁地的‘要务,,可是之前不多时,胥追安插在宫内的细作来报,萧白璧为宋平王针灸,真使昏迷多日的宋平王清醒过来,宋平王神智将将清明,便传唤心腹重臣入宫。
敖陶早不逼宫…晚不逼宫,偏挑中这个时机,果然是实至名归的莽汉,那颗大脑瓜子,明显是残的。
扶楚望着萧白璧,莞尔一笑:“很巧。”
萧白璧回望她:“还有更巧的…在一干老臣跪拜在陛下榻前,刚等到陛下开口说了个‘众爱卿,,大殿下便率领百十来号人,操着刀枪棍棒一拥而进。”
扶楚又道:“时机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真没辜负那十年俸禄。”
萧白璧抱拳:“承蒙三殿下抬爱。”
扶楚:……
见过厚脸皮的,可没见过这么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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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陶此番轻举妄动,彻底将东阳氏推入被动局面。
先前东阳政虽只担着左丞相的官名,行得却是监国的实权,而今,权利被收回,连左丞相的官名也被卸除,就差那么一点就把东阳政给活活气死。
即便这些年,由东阳政精心构建的庞大人脉一时半会儿清除不掉,可扶楚正式出任监国之职,如此一来,朝中大半墙头草不再一味攀附东阳氏,为瓦解东阳氏朋党顺利打开切入口。
蹲进天牢,敖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算计了,其实萧白璧用得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不过收买和敖陶意气相投的几个狐朋狗友,给敖陶灌下几杯烈酒,在他耳旁煽风点火,使得他好不容易忍下的怒火瞬时熊熊而起,再没思考能力。
敖陶这边才摔了酒坛子,那边就涌进一众人马,自以为很有号召力的敖陶便被这群人簇拥着闯进王宫,等瞧见王榻前跪了一群老臣,各个回头瞪大眼睛望着他,蓦地醒酒,想要逃离,转过身才发现,后路已被禁卫军堵死,全无先前进来时的容易。
其实,这个事倒不能全怪姜夫人迫不及待,也少不得东阳家那位主事的推波助澜,就在姒嫣进到东阳府的当天,就流传出其捎来赫连翊口谕:‘定助姻亲谋夺大宋王座”
听了这则传言,不知扶楚和赫连翊私下交易的姜夫人如何不急?也不知萧白璧安得什么心,明明对扶楚的一举一动知之甚详,竟没有报备给姜夫人。
有萧白璧和姜夫人镰通前路,扶楚自不必操心,镇日悠闲自在,除去初回来时冲冠怒为红颜,现出高强本领外,现在的扶楚看上去和从前那个混吃等死的草包三殿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细算下来,也多少有些改变,皆传三殿下开始喜好男.色,萧白璧就是她的相好………………
只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胥追受命在暗中招兵买马,织就属于扶楚的人脉。
东阳政的人,姜夫人会想办法对付,而扶楚背后藏的这手,往远处说是为了建立乱世强国,可就近来说,却是为了对付姜夫人,扶楚从不认为,等到姜夫人的目的达成,还会善待她这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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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寺内,普惠要求留下那幅舆图,可没有给姒嫣任何承诺。
这幅舆图是赫连翊尤其珍视的,姒嫣凭着意气行事…将它偷拿出来,如今冷静了,心里开始不安,毕竟她是姒嫣而不是姒黛…没多少底气去承接赫连翊的怒火。
再三思索后,姒嫣决定,普惠不给她个踏实,她就不走了,可转过天竟获悉敖陶逼宫,带累东阳政受罪。
东阳氏是她和姒黛的倚靠,如果东阳氏垮台…她姐妹二人内忧外患,会更加艰难,本就上火,又来浇油,眼见连现今的低位都岌岌可危,姒嫣哪有心思再去理会什么舆图不舆图,情敌不情敌,求子不求子的…即刻打道回府。
先一日与玉倾城狭路相逢,给她添了一肚怨气,继而听说玉倾城失宠…被扶楚送往行宫,她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就算第一美人又如何,失了依傍,不过是残花败柳,渐至枯萎,一时风光哪比得上一世荣华?
玉倾城一路往北,早出了王城,回程不会再遇上,没想到走了玉倾城…又来个扶楚,果真冤家路窄。
两队人马迎头撞上,姒嫣不甘退让,对面奢华舆车内始终没有出声,不知扶楚是何打算,眼见人群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这是扶楚入宫的必经之路,附近商户百姓都认识她的舆车,而姒嫣乘坐的是东阳府的马车,大家一致认为,姒嫣是该给扶楚让路的。
眼见指指点点变成高声起哄:“喂,东阳家的,还不快给三殿下让路,不想要自己的手爪子啦!”
心乱如麻的姒嫣听了这话,面红耳赤,是退不能,进更不能。
扶楚对外面的嘈杂并不理会,以手撑头,侧卧在车厢里的绒毯上打盹,此番有胥追陪同,对付某些人,他一个就足够,又何必她来操心?
胥追当然知道东阳家的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他对姒家姐妹没什么好印象,且这姒嫣也太不自量力,跑他们的地界来耀武扬威,他就是要让她知道,这天下还不是他们姒家的,就算她姒嫣是赫连翊的女人,在扶楚的地头,也甭想横行。
看着群众一边倒的起哄,真叫胥追心里舒坦,势头造得差不多,才阴阳怪气的开口:“来者何人,还不快快让开去路,耽搁了三殿下的大事,你们有几颗脑袋担当?”
走在前头的东阳府管事喉结不停起伏,小声吩咐家丁去后头请示姒嫣该要如何,依着他的意思,好汉不吃眼前亏,丢人总比丢命来的好。
虽当初扶楚斩掉东阳家那位公子的手,他不在现场,可他奉命善后,赶到时,见家丁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小心翼翼铲进箕畚,他看着都觉得自己的手跟着疼,当时就想,不过摸了一把,就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上了扶楚的人,那还了得?
姒嫣曾教训过东阳樱渊,别丢了东阳家的面子,可见,面子对她来说多么重要,眼前众目睽睽,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咬牙坚持,就是不让路,东阳家表小姐的身份指望不上,就端出赫连翊如夫人的架势来压人,赌扶楚够不够理智,姒嫣当然不可能知道,赫连翊早就派人暗中来勾搭扶楚,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为了她的面子,和目前对他大有用处的扶楚较真!
东阳家管事得知姒嫣决定,满腹怨气,谁不知道赫连翊不拿她姒嫣当盘菜,她自己倒以为自己多么重要,万一真的触怒扶楚,就算看在赫连翊的面子上,不动她姒嫣,可谁敢保证,扶楚不拿他们这群虾兵蟹将当替罪羊出气,扶楚已经被立为世子,现在又是监国,傻子才去得罪她。
胥追又来了句:“当真不想要脑袋了?”
姒嫣这边的随侍上下交换了个眼神,空前默契的,一哄而散,将不愿意让路的姒嫣一个人丢在焦点处,东阳政自顾不暇,哪有闲情为惹是生非的姒嫣报仇。
越是不想丢人,结果越是丢人,姒嫣麻木的枯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大笑声,压抑不住的委屈,化为一阵嚎啕哭声,形象尽胥追冷笑三声,吩咐左右:“帮晏安王的如夫人一把。”
左右应声而动,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将姒嫣的马车赶到一边…让开去路,归队,整齐划的经过姒嫣车窗前,和孤零零的姒嫣成了鲜明对比…留给看热闹的群众更有趣味性的谈资。
两车交错,风撩起车帘,姒嫣偏过头来,看着悠闲自在的侧卧在绒毯上的扶楚,恨声道:“扶楚,今日你加诸到本宫身上的侮辱,他日定当百倍奉还…本宫夫君决不会善罢甘休,你给本宫等着?”
闻听如此豪言,扶楚微微翘了翘嘴角,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慢条斯理道:“好,本公子等着你们两个来——好好清算清算。”
不知为何,明明没什么杀伤力的话,可听在姒嫣耳中…竟觉得心惊胆跳,好像,话里有话…可那深意是什么,她又想不明白,就在愣怔间,扶楚的舆车已经驶过,没有半点停歇,她还没资格使扶楚为她停留。
两天后,胥追带来消息,姒嫣启程回晏国。
姒嫣临行前又去了一趟万佛寺,事实证明,即便是得道高僧…他也是个人,会耍无赖。
那幅舆图,普惠就是不还给姒嫣,经不住姒嫣的软磨硬泡,才勉强给了她一条手链,看上去平淡无奇…姒嫣有点不高兴,不过普惠告诉她,上面那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血色珠子,其实是九渡大师圆寂后留下的舍利子,这一颗是当年封印妖女遗留下来的,如果她再疑心妖女就在赫连翊左右,可将这手链给赫连翊带上,如果妖女出现,上面的舍利一定会有异常反应。
什么异常反应,普惠并没有透露。
扶楚听完,笑了笑:“普惠在万佛寺待得也够久了,是该离开了。”
胥追应:“确然。”
扶楚又道:“那幅舆图,我有点兴趣。”
胥追再应:“稍后我会想办法替殿下取来。”
扶楚颔首。
胥追突然想起:“殿下,上元节国宴后,萧白璧邀您同行‘体察民情,,殿下应是不应?”
扶楚抬了抬眼皮:“应。”
胥追斟酌:“不知他在算计什么。”
扶楚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不成?”
胥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扶楚:“我尚未登基,不管明枪还是暗箭,他断不会用在我身上便是,你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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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白日里有祈福活动,扶楚监国,暂代宋平王之责,祈求国祚长存,国泰民安。
这个场合,自是缺不得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相识多日,头一次见萧白璧中规中矩的穿上官服,他穿官服也这样好看,可扶楚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很有一派道貌岸然的味道,不觉摇了摇头,却换得萧白璧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当着宋国子氏列祖列宗的面,扶楚和萧白璧眉来眼去,这一幕被许多迂腐老臣看在眼里,直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悲乎哀哉!”
人言的可畏,端看在意它的程度,越是把它放在心上,它越恐怖,这世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你做过什么好事,而是你干了什么蠢事。
因扶楚并不把它放在心上,所以那些流言蜚语,对她没有半点杀伤力。
再蘑萧白璧,或许,这些飞溅的吐沫星子,是他有意招来也说不定,岂会在意?
十里宫灯,点亮盛世繁华,揽月台上,萧白璧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伴她观星赏月看花灯。
十三岁之前,她被囚在锁妖塔上,对于上元节的认知,只是书卷里的一个美好名词;
十三岁到十六岁,她被困在挽棠苑里,上元节离不再那么遥远,可也不过是高墙之外,别人的快乐;
十七岁的上元节,她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生存都难,哪有心情赏花灯;
十八岁的上元节,她已身陷地宫,挣扎在断情的痛苦中,浑浑噩噩,不知今昔何年;
二十一岁的上元节,她神功盖世,站在距宋国王位一步之遥的位置上,睥睨一众位高权重的国之栋梁,世人越是巴不得她能立刻死去,她便越要好好活着。
她究竟有没有伤害过旁人,不在世人所关心的范围内,她的艰辛痛苦,只是别人茶余饭后打发无聊时光的话题,一个公敌的形成,有助于曾经的对头化解矛盾,他们同仇敌忾,努力发掘她的过错,其实,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鸡毛蒜皮的小事,传来传去,竟也可以变成十恶不赦的大罪名,真真的可笑。
“三殿下,在想什么?”
上元节,也是属于情人们的节日,许是触景生情,居然会觉得萧白璧的声音格外魅惑了些,她难得有心情偏转过头去望着他:“你想知道?”
星月落在她眼底,点缀了她死水微澜的眸,竟是难得一见的明媚,或许她当真是个妖女,竟让萧白璧一阵恍惚,好像心神在刹那间被吸入那一滩深水中,慢慢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