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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就一张和气生财的脸,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狡猾,言谈拿捏得恰到好处,行事滴水不漏,是个值得结交的对手。”
会晤后,扶楚对迟怀鉴做出如上评价,她终究没能从他口中套取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关于这场‘遇刺’的消息,以三千里加急的慎重程度送回宫中,很快收到姜夫人回信,寥寥几字:恰逢玄乙真人闭关,尽早动身入宫。
从头到尾,对自己的儿子可有受伤,没有过问半句,真是个冷酷的母亲,可为什么要趁着玄乙真人闭关进入元极宫,这点连胥追都不清楚。
而因‘盛情难却’,只好笑纳的那十个训练有素的随从,胥追曾出言提醒过扶楚:“殿下,谨防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扶楚不甚在意:“迟怀鉴的主子,是个知人善用的高手,如此处心积虑,若不求财,自是求权,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和这个劲敌正面交锋,他隐在幕后几年来没出任何纰漏,岂会这么容易给我们铺垫出将计就计,蔓引株求的机会,你若不信,尽管将这十人细细调查,我话撂这儿——保管你揪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听她轻言慢语,胥追心中开始翻腾,劳心者治于人,劳智者治于事,她已能适应勾心斗角的生活,这点,极好,但凡是人,谁没点野心呢——无法成为称霸一方的王者,成为只手遮天的权臣,也算功成名就罢!
“找个机会,把这十个人处理掉?”他试探问她。
她静默了一阵,突兀的笑了:“这百无聊赖的人生,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解解闷。不然,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人的战书。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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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姜夫人一催再催,但她扶楚是个尽人皆知的纨绔,扶不上台的草包。明明不到几天的路程,她愣是把时光虚掷在沿途风景上。寻欢作乐,停停走走,待进了元极宫地界,已是二十多天后的七月。
外人看她,只当她宠极玉倾城,携他游山玩水,可只有胥追知道她在寻找时机和佑安见面。她很想她,不过那十个侍从都不是吃素的,叫她没能顺心遂愿。
七月初五的夜里,他们入住元极宫山下的来宾楼,胥追毫无意外的给她要了最奢华的那栋套房,独院的揽月阁,她和玉倾城已适应彼此的存在,同处一室,她睡床,他住榻。
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独行者,孤单时,总要抓点什么,哪怕只是回忆。只要心不再飘摇,扶楚在思念佑安的同时,不知不觉开始依赖倾城。
即便势同水火的猫和狗,在丧家飘零后,遭遇在瑟瑟寒冬,也要放弃剑拔弩张,挤在一起互暖,不是相爱,只是太冷……
倾城眼皮的深摺里总是含着一点媚态,目光灼灼投向她,兴致勃勃的:“三殿下,我们晚点再进元极宫吧,还有两天就是乞巧节,街上布置的很隆重呢,听说还会放灯和烟花。”
扶楚歪靠在软榻上,懒散的挑眉:“乞巧节?”
倾城点头:“对,女子们穿针乞巧,但愿心灵手巧,渴求锦绣良缘,福禄寿也要求的,仪式上有花果点心、女红脂粉、精致的饰物,琳琅满目,若是参与了,没准还会白得些小奖品。”
扶楚喟叹:“倒是有趣,可惜佑安不在,不然是一定要带她去看看的,她这些年跟在我身边,错过了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像这样的活动,也无缘参加。”
倾城眼中的华彩瞬时黯淡下来:“佑安夫人不在,三殿下就不去了么?”
听他语调失落,她有些不忍,坐直身子,笑望他:“有你在,也是一样的。”
一语过后,再去看他,那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真的?”
她淡淡的笑:“真的。”
他很激动,不知该说些什么应景的话来表达此刻心情,扶楚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懒洋洋的躺回软榻,不想这片刻宁静竟被不速之客打扰。
先是一阵急切的哀求:“姑奶奶,您就饶过小人吧,今晚入住揽月阁的可是小人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小人给姑奶奶把西凤阁腾出来还不行么?”
那个虽轻却铿锵的女声冷冷的拒绝:“你知道我素来只住揽月阁,不管今晚住在这里的是谁,都得给我腾出来,我若换了地方,叫他去哪里见我?”
越说越近,侍从到底出声拦住:“这位夫人,我家公子已包下了这里,请您不要在此喧闹。”
“滚。”那个女子跋扈道。
迟怀鉴送来的侍从,身手都不错,没想到再次去阻拦那个女子,竟被她打倒,扶楚心生好奇,推门而出,一眼望见那个身穿素麻衣裳,披散着及膝长发,手执子午鸳鸯钺,冷若冰霜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见扶楚出门,伸直胳膊,将一钺比向她,不留余地道:“揽月阁是我的,你出去。”
扶楚自若道:“出来行走,岂能不懂规矩,住店有先来后到之分,此阁我已包下,为何要出去?”
那女子不与她讲道理,纵身一跃,近在眼前,直接将钺架上她的颈子,咬牙道:“再废话,就要了你的命。”
扶楚抬头望天,光天化日的,竟有人在大庭广众强取豪夺,真是艺高人胆大!
玉倾城循声而来,惊见扶楚被劫,瞬时白了脸,抢上前来,急声道:“公子是倔性子的人,你这样劫他,他越要不从,我是公子最在意的人,你要劫就来劫我。”
扶楚心头一动,不过劫持她的女人不为所动:“你当我是傻子?”
侍从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还有一人从月亮门冲进来,不是胥追,浓眉深目。体格矫健,声音洪亮而急切:“小姑姑,快住手!”
来人和劫持她的女子仿佛年纪。却尊那女子一声小姑姑,女子偏头看向来人,疑道:“荆尉。你在这干什么?”
荆尉道:“师公让我代他和父亲来迎三殿下入宫。”
女子问道:“什么三殿下。”
荆尉回道:“大宋三公子。”
女子眼神瞬间迸出杀意,更将钺尖抵住扶楚咽喉。森冷道:“你就是扶楚?”
扶楚心道,莫非这名字的本尊和她有仇,正商酌该如何应对,又来高手,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飘飘渺渺。响在天边,是以内里送来:“无畏,莫要造杀孽。”
荆尉明显松了口气:“小姑姑,姑丈找来了。”
荆无畏没有理他,盯着扶楚道:“你若真是扶楚,下次再见,我定取你狗命。”说罢推开她,纵身跃上屋顶,消失无踪。
玉倾城展开胸怀,接住踉跄倾倒的扶楚。这样的事情,从前一直都是佑安在做,而今换他,纵然再是柔美。毕竟是个男子,他将她抱个满怀,稳稳当当,没有跌倒。
这样踏实的感觉,许久不曾有过,她抬眼看他,真心实意的:“多谢。”
他眼中满溢出柔情,抿着嘴角,笑容灿烂,不染世故的天真模样,比他的容颜更动人。
正在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时,对面屋顶又飞来一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色劲装,脸上罩着个皮面具,只露着眼睛和口鼻,转瞬便到眼前。
先前本要和扶楚打招呼的荆尉看她忙着和那位‘倾城佳人’浓情蜜意,不敢打扰,见到后来这人,立刻笑脸相迎:“小姑丈。”
这一声称呼将扶楚吸引过去,曾经,有个少年,总喜欢将这三个字挂在嘴边,而今听见这三个字,真如钝刀割肉。
皮面具视线扫过安然无恙的扶楚,吁出一口气,转头去问荆尉:“代我替你小姑姑解释一下,我去追她。”
荆尉点头:“小姑丈放心的去。”话音刚落,已不见皮面具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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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尉——扶楚此行要见的玄乙真人大弟子付梓的徒孙雯雯命前来接应,不想竟在此地巧遇半年多没见的荆无畏。
荆无畏是荆尉父亲荆岳一奶同胞的幺妹,比荆尉还要小两岁,荆尉替他小姑丈兰山向扶楚解释说:“三殿下,请您莫要与我小姑姑一般见识,她受了些刺激,脑子出了毛病,时好时坏。”
荆尉还说:“你看我小姑丈就知道了,小姑丈是我父亲的师弟,从我小姑姑十二岁开始等她,等了她整整八年,小姑姑终于被他感动,嫁给了他,可谁能想象,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小姑姑竟划花了小姑丈的脸,她是个疯子,和她没理可说,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求三殿下今后遇见她,避着些她,她本性不坏的。”
扶楚问他:“哦,受了什么刺激?”
荆尉支支吾吾,大概是一段不足与外人道听的秘辛,扶楚无意深究。
因出了这样一段插曲,荆尉觉得亏欠扶楚,对其言听计从,扶楚要晚两天上山,荆尉不说二话,听之任之。
荆尉是元极宫嫡传弟子,拥有以一敌百的好身手,带他一个抵得上将迟怀鉴送的那十个赠品捆在一起,人少不扎眼,更能节省时间和空间,穿插在百姓之间,活动自如,扶楚很满意,荆尉很无奈。
七夕这天,华灯初上,扶楚脱下那花里胡哨的织锦袍,换上一身牙白暗云纹的缎袍,她仍是偏好白的颜色;倾城也换回男装,是宝蓝缎袍,长发束起,以宝蓝缎带缠绕,卸除妖娆女装的他,俊美的这样逼人,自然,为了方便出门,扶楚特特让荆尉去给她买回两个鬼面具,倾城站在她面前,用那鬼面具缓缓遮住了惑人容颜,又来替她佩戴,指尖不经意扫过她的鬓角,说了句叫她紧张的话,他说:“不知怎地,我总觉的三殿下好像一直都戴着面具生活。”
她不动声色的问:“何出此言。”
琥珀色的眸波光潋滟:“总觉的三殿下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道:“那该是什么样子?”
他摇头浅笑:“是我在胡思乱想,三殿下莫要见怪。”
她果真沉得住气。他说胡思乱想,她便不再追问——言多必失,她懂的。
除去与倾城初见的那日。便属今晚见的人多,东家豆蔻女,西家少年郎。齐齐挤进人堆,一次次擦肩后。到底相遇,妾有意郎有情,七巧娘娘为媒,满天星辰为证,爱情,亘古不变的人生主题。
鹤立鸡群的玉倾城,即便戴上假面具。照样出众,他一面护着扶楚不被人挤到,一面迫切的张望,终引得扶楚好奇:“你在找什么?”
他有些心虚,低声道:“我偷偷打听过,今晚有鹊桥,可不知到底在哪。”
她再问:“你找鹊桥干什么?”
他并未立刻回答,她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两个人都沉默了,人群中一阵骚动。突将没有防备的二人挤向一边,倾城下意识的将扶楚拉进怀中,紧紧抱住,扶楚条件反射的便要挣开。却听见他近乎腹语的低喃:“和喜欢的人之间,距离再远,只要搭上一座鹊桥,就能够天涯咫尺。”
鼻翼间盈满花香,她曾以为那是花瓣浴的余香,后来才知,竟是他天生异象,她曾笑着打趣他:“日后短了熏香,将你摆在屋子里,也可缓解一二。”
他竟一本正经的回她:“只要三殿下需要,我定不移半步。”这个少根筋的家伙,连她调侃他也要当真。
他的心跳擂鼓般的响,带动她的怦然,可她还是从他怀中挣脱:“若不相爱,纵然搭上鹊桥,也是咫尺天涯。”
他又开始苍白,手足无措,好在那阵骚动的源头适时解除了他的尴尬,原来不远的前方便是他苦寻的鹊桥,今夜有特殊的庆祝,鹊桥上也格外加上一场助兴的游戏。
高台上有人抛洒花苞,请捡拾到花苞的有缘人上台,过鹊桥。
扶楚捡到了,玉倾城也捡到了,一对并蒂花,玉倾城望见扶楚手中的花苞,眉目间又晕开喜色。
情绪高涨的百姓比武林高手还可怕,荆尉难以招架,只是一闪神的功夫,扶楚和玉倾城便被台上的人请了过去,荆尉努力靠近,却被人群挤到后面,暴徒可以宰掉,平民不可以,缺乏实战经验的荆尉很恼火。
刚被带上去,立刻有人递上宽宽的绫带,是用来遮挡视线的,那些热情的人没等扶楚和倾城同意与否,径自出手摘下他们覆脸的鬼面具,因为上台的人太多,看都没看他们的面容,便给他们缠上了绫带,推他们上鹊桥。
从左边上桥的事男子,从右边上桥的是女子,大家蒙着眼睛,寻找自己的有缘人,不知是哪个大意,将扶楚和玉倾城一起推到了右边,踏上桥来,不抓到个人,不准下去,抓到了对的那人,给一份特殊的礼品。
至于那礼品究竟有多珍奇,在意的人倒是不多——什么能比和对的那人缘定三生更为贵重呢?
蒙眼摸人的游戏,扶楚也玩过,是佑安教她的,蒙上眼睛的一瞬,她又开始想念佑安和那些平静而美好的日子,缓缓移步,摸上桥来,不得不说,这座鹊桥的规格有点超标,致使许多人一再错过,终难携手。
她不知身在何方,四处碰壁,以为走投无路,忽闻一阵药香,想也不想,伸手抓住,凉如水的广袖,再往上,不冷不热的金属腕镯,最后才是柔滑的肌肤,她到底抓到了他的手腕,欣喜的嗓音混在嘈杂的喧闹声中,不能真切,却可以叫咫尺眼前的人听个分明,她说:“终于找到了你。”
却换来那人一句漫不经心的回问:“你是谁?”
他不认得她了,对啊,那时她是雪姬,而今她是扶楚,他当然认不出她。
他身边还有人,却不是颜良古,那人的声音是真正的吊儿郎当:“公子,咦,这找相好的家伙怎么下了鹊桥,喂,我说我家公子虽然长得惊天地泣鬼神——啊,公子我错了。喂,小子,虽说我家公子长得是俊美了点。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可我都色.诱他十几年了,他也没动心。所以你再扯着他不放,他也相不中你。喏,桥上站着的那个——呃,看不清长啥样的高个儿是你的相好吧,瞧着伤心欲绝啊,你赶快回去哄哄他,可别叫他一时想不开,从桥上跳下去。坏了大家的兴致啊!”
她瑟缩了一下,缓缓松开手,脚步声渐远,唯有药香仍盈鼻,隐约听见模糊的片段:“公子,兰山怕是撑不下去了。”
那人清冷的回:“告诉他,撑不下去,提头来见。”
这样温暖的天,她竟一再寒战,到底没有勇气揭开覆眼的绫带。去看那个给她第二次生命的人一眼。
冰冷的手被人牵起,紧紧握住,好温暖,他却说:“三殿下。我怕……”
怕什么,他终是没明说,只是一直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可他的温暖却填不平那冰冷的肌肤留下的失落。
啪的一声响,一簇烟花直冲天际,随即四方天际火树银花一时之间全部绽放,覆眼的绫带被倾城揭开,他靠她这样的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轻拂过对方的脸颊,烟花的轨迹映入他琥珀色的眸子,不知是他的眸子折射出烟花的璀璨,还是烟花将他的眸子衬得愈发晶莹,他说:“三殿下,您的眼睛真美。”
她无意识的回:“你也是。”
然后,他愈发将那绝世的容颜靠近她的脸,她瞪圆了眼睛看他,却见他突然抬起手覆上她的眸子,这厮想干什么?
唇,柔软温润的唇,贴上她的,这家伙疯了,怎么可以,两个男人!
“三殿下。”荆尉的声音打断这魔咒般的瞬间,她觉得解脱。
玉倾城被人抓了现行,惊慌失措。
而荆尉却是呲牙咧嘴,先入为主,即便玉倾城已经换回男装,可他打心底里将玉倾城认作是个女人——有那么完美的男人么!可这一瞬,他竟好像看见两个男人在玩亲亲,妈的,肯定是好些天没睡好觉,致使他头昏眼花,再这么下去,没准就跟他小姑姑一样神经错乱了,今晚上回去好好睡个觉,不管亏不亏欠这两个无时不肉麻的家伙,明天说什么都得拉他们入宫,好换得他个无事一身轻。
这鹊桥太宽,善男信女的缘分就窄了,统共也没摸出几对有缘人来,司礼借着烟花的光亮瞧见立在这边角落拥吻的扶楚和玉倾城,理所当然的认定这是一对对的有缘人,亲自过来请他们登台,却发现是两个男人,十分尴尬,荆尉不以为然,指着玉倾城与那司礼道:“这是个女扮男装的。”
那司礼斜眼歪嘴的看着荆尉,将荆尉看得怒目圆睁:“看什么看,我脑子没病。”
不过包括扶楚在内的所有围观群众听来,这句简直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奖品还是依着先前的承诺发给了扶楚和玉倾城,是用连理线贯双针,织就的同心结,上好的手工,绝非出自寻常百姓家——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是,定情的信物。
这一晚在玉倾城看来,虽然出了点小纰漏,总体上以完美作结,哪怕不能真正相守,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可这一晚对于扶楚来说,却是满腹焦灼,首先就是玉倾城这家伙看来脑子也有病了,到底要不要处理掉他,怎么处理掉,有点棘手,二来就是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个人各怀心事的走过街头,穿进巷尾,天上的星子依旧璀璨,烟花的余味还未消散,总会在不经意的角落撞见一对正在互述衷肠的恋人,扶楚是一脸的无所谓,可玉倾城和荆尉这两个男人却倍感不自在,她鄙视他们两个。
已经走到揽月阁外,扶楚突然想起一件事,出声问荆尉:“对了,你小姑丈叫什么来着?”
荆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兰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