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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商急得在厢房里不住地来回踱步:“端木师兄和冉师兄都还没回来,府里也只剩下几包治头痛的草药……子黯,这可怎么办?夫子怎么突然就烧上了呢?”
“师兄,你先别急。”我伸手探了探孔丘的额头,手底下炙热的温度让我不由皱起了双眉,“师兄,我现在出去替夫子采点降烧的草药,你去打桶井水,用湿布替夫子擦擦身子。”
“这个时候擦身子?”卜商停下脚步,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嗯,夫子年岁大了,这个时候发高热对他来说很危险,我们必须赶紧想办法帮他把热度降下来。”床榻上的孔丘已经蜷缩起了手脚,整个人不住地发颤。我见状急忙掀开了他身上的薄被。
“子黯,夫子已经冷得发抖,你这是要做什么?”卜商见我作势要扯开孔丘的衣领,连忙抓住了我的手。
“师兄,夫子这是因为发热而抽搐,不是因为冷。我是医师,你要听我的。”我抽出被卜商紧握的手,迅速地取下孔丘头上的玄冠,而后又从房间的箱子里找了一件轻薄的麻布单衣交给了卜商,“师兄,夫子身上的礼服太厚重,你待会儿替夫子擦完身子后就帮他换上这件衣服吧!”
“你真的是医师?”卜商接过单衣,狐疑地看着我。
“我即是巫士也医师,我懂的诗也许比你少,但我懂的药一定不输给曲阜城里任何一个医师。”我看着卜商郑重回道。
卜商凝视着我的眼睛,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只是这曲阜城里无山无林,你要到哪里采药?”
“来的路上我瞧见道旁有几亩良田,这个季节田埂上会长一种退热的草药,我先采几株回来应应急,等端木师兄回来了,让他再去买药。”
“好,后院有藤筥我去给你拿。”卜商拔腿就往外跑。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不用了,师兄赶紧打水替夫子擦身子散热吧!我很快就回来。”我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孔夫子转身飞奔了出去。这个年纪的老人就如同冬日瓦片上的白霜,太阳一晒说没便没了。我虽不能像子贡说的那样一直留在他身边,帮他编著《春秋》,但我总要想法子保住他的命。
我拎着藤筥打开了孔府的大门,可还没等我跨出门槛就意外地发现,孔府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埋头哭泣的少年。
“小哥,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你怎么了?”那少年把头深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抖动。虽然他像是很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从他的呜咽声中我依旧察觉到了他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悲伤。
少年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地把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
红肿的眼皮,苍白的面庞,尽管他此刻涕泪横流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相去甚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颜回的儿子——颜歆。
“颜歆!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放下手里的藤筥把台阶上的少年拉了起来。
“医师……医师,我父亲他……”少年看着我泣不成声。
“你先别哭,你好好告诉我,颜夫子怎么了?他又晕过去了吗?”我扯起袖口替少年擦了擦眼泪。
少年忍住眼泪,抽泣道:“医林说父亲不行了,父亲要走了,阿娘叫我来请夫子,父亲走前想见见夫子……”
少年的眼泪如泉水一般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出,我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想起陋室之中正值盛年却满头白发,奄奄一息的颜回,不由心中大恸。
颜回撑不住了吗?他要走了吗……他这一生不管贫富荣辱都不离不弃地跟随在孔丘身后,现在他却要先走了吗?
“颜歆,你父亲的药汤和药粥他都有在吃吗?医林是怎么说的?先别哭,你好好同我说。”我蹲在少年面前,不停地擦拭着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父亲昨天都好了,能下床了……端木伯伯派人送了肉来,父亲以前都不收的,可他昨天也吃了。他说他好了,他说他还有半卷书简没写完,想趁精神好的时候写完它……可他到了半夜就不行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拦着他的,都是我的错……”少年话没说完就一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为什么还要写书呢,为什么还要熬夜呢,他只剩了那最后一口气,为什么还要这样固执呢……
台阶上的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看着他瘦小的背脊眼睛一阵阵地发酸。
“颜歆,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揽过少年的脑袋,轻轻地抚着他干瘦嶙峋的后背。
“医师,你认识夫子吗?阿娘说见夫子的时候不能哭,我怕我忍不住,你能帮我请夫子出来吗?”少年抬起头用袖口拼命地擦着眼泪。
让孔丘去见颜回最后一面……我面对少年的哀求一下呆住了。
“医师?”少年扯了扯我的衣袖。
“颜歆,我……夫子他……”我看着少年红肿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黯?阿歆?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夫子呢?”这时,子贡突然驾着马车来到了孔府大门前。
“师兄,夫子一回来就发高热了,我正打算出去采些降热的草药来。”我连忙放开颜歆,起身走到马车旁从子贡手中接过了一只装满草药的竹筐。
“夫子发高热了!走,快带我去看看!”子贡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匆匆就地往府里走。
“师兄,你先等一下!阿歆有话要同你说……”我一把拉住了子贡。
“阿歆?你怎么来了!”子贡这才发现了蹲在台阶上的颜歆。
“端木伯伯,我来找夫子,父亲不行了,他有些话要同夫子说。”颜歆强忍住哭声,抽噎着说道。
“你说什么?你父亲他……”子贡的脸刹时僵住了,他直瞪瞪地看着颜歆,半天没有反应。
“医林说,父亲最迟熬不过今晚了,所以阿娘叫我来请夫子……父亲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在念着夫子,端木伯伯,你让夫子去看一眼父亲吧!”
“子黯,夫子他现在?”子贡讷讷地把头转向了我。
我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煎熬,但孔丘已经七十有一,如今他腿疾发作,且高热不散,这时,莫说让他去送颜回最后一程,便是告诉他颜回病危的消息,恐怕他的身体都难以承受。
我没有说话,子贡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抓住了颜歆的手臂:“阿歆,夫子病了,去不了了,让伯伯先送你回家好吗?”
颜歆睁着他又红又肿的眼睛看了一眼子贡,又看了一眼我,突然,他极大力地挣开了子贡,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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