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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我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无邪耸了耸肩,无辜道:“这大叔说自己也想看看,我见他身手好,就把位置让给他了。”
“什么?大叔!”盗跖猛地转过脸来,一脸愠怒地盯着无邪,“我看上去像个大叔?”
“嗯,你脸上有褶子了。阿拾说,管这样的人都要叫大叔。”
“我——”盗跖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伸手去抓无邪的衣领,无邪即刻反应过来侧身躲过。
“身手不错啊!”盗跖一笑,以迅雷之势伸出右手直取无邪腰间,无邪顺势一倒,抓住盗跖的腰带将他掀了出去。
盗跖在空中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落在瓦片上:“小子,再来!”
“你等着!”无邪兴致一来,居然旁若无人地跟盗跖在智府大堂的屋顶玩起了一个追一个逃的游戏。
这是在智府的屋顶啊,晋国的大人物此刻有大半都在底下坐着呢!我胆颤心惊地往下看了一眼,一颗心陡然跳到了嗓子眼。
“你们给我停下——”我低声呵斥了一句。
他们两个耳朵倒是尖,相视一笑,飞身跳了过来。
“你们俩要是想玩,找个没人的地方跑去,别引来了侍卫连累了我!”我看着无邪和盗跖咬牙切齿道。
“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盗跖经过我时从怀里掏出巴掌大小的一个袋子丢了过来,“这里够买个位置了吧?”
我赶忙接住打开一看,袋子里装的竟是三颗鸟蛋大小的珍珠,浑圆莹白,几无瑕疵。别说在这屋顶上买个“看位”,就是买下这脚底的大堂都不在话下。
“你已经翻过智府的库房了?”我问。
盗跖往下一蹲,笑道:“那是自然。这是齐国陈氏送来的贺礼,等你这小儿冠礼之时可以做顶珠冠来带。不用谢我,我是看东西值钱才拿的,拿了又用不上,就便宜你了。”说完他双手一撑趴了下来,“哈,这里面怎么打上了?”
“什么?”我立马把脸凑了过去。果然,宴席间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正在比剑。
“小子你猜,哪个会赢?”盗跖问无邪。
无邪把脑袋顶在我们俩前面,笑道:“黑衣服那个。”
“我数到三,穿黄衣服的那个铁定会倒。一,二,三,哈,倒了!”
盗跖数到第三声时,黄衣人被黑衣人一招击中下盘,应声而倒。
我看了一眼盗跖,心想,这能让小儿夜啼,小城惶惶的恶鬼盗跖还真有几分本事,这样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知道胜负几何。
“阿拾,那人走过来了。”无邪朝下面努了努嘴。
黑衣剑士比剑获胜之后,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大踏步走到了赵无恤面前,他弯腰一礼:“某,智氏家臣蔡仁,恳请与足下比剑!”
他此话一出,宴席上变得分外安静。智瑶抚须看了一眼赵鞅,赵鞅面带笑容依旧一副坦然淡定的样子。
智颜这时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蔡仁,那是卿相家的庶子,不是侍卫,还不快赔罪!”
叫蔡仁的剑士握剑朝无恤一礼,转身对着上首端坐的赵鞅俯身一拜:“鄙听闻卿相府上,赵世子有一异族相貌的侍卫,剑术尤为了得,鄙恳请与之一战。”
我趴在上面看不清无恤此刻的表情,但智颜一副看好戏的嘴脸却被我看了个正着。
“剑士所说的定是无恤小儿。今日智世子初立,是大喜,无恤儿不妨下场一战。”赵鞅看着无恤,捋须笑道。
“诺!”无恤站起身来,解下腰上的长剑握于手中。
无恤的剑术我是见识过的,不说别的,单那日在月下刺鱼的功夫就足以让一众剑士汗颜,可刚才看蔡仁用剑,其势凶猛,其力蛮重,我不由还是有些担心。
“依你来看,这蔡仁的剑术如何?”我转头问盗跖。
“怎么,你担心这赵家庶子会输?”盗跖嘴角一勾。
“他是输是赢与我何干?只是刚才见蔡仁几招就击败了对手,好奇罢了。”
“蔡仁这厮原是蔡侯身边的剑士,三年前与我在蔡国交过一次手,除了腿脚速度我看不上眼外,剑术倒对得起他蔡国第一剑士的名号。”
“蔡国第一剑士!”我心中一凉,这可如何是好?智颜找这样的人物挑战无恤,不是明摆着要叫无恤在众人面前难堪嘛!
“呵,赵无恤这回可要出丑了。”无邪啧了两声,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别人也许不知这场宴席对赵无恤的重要,但我却明白,他从一个任人打骂的女奴之子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艰难和辛苦。今晚,在晋国众臣的面前,在赵鞅的面前,他如果输了,那他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宴间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不管是上座的晋国四卿,还是挤在角落里的下阶士族,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堂中央两个握剑对峙的人。
在众大夫眼中,这也许不是一场单纯的剑术较量,而是一次新旧权力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智氏和赵氏究竟谁会胜出,大家都在拭目以待。
除了安静,还是安静,席间的两个人如两尊石像岿然不动。
他们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凝重气息,让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倏地,蔡仁的脚动了,他双手握剑,脚步稳稳地向前迈了一步,摆出进攻之态。
无恤没有动,他低着头甚至连剑都没有举起来。
蔡仁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愠怒,他大喝一声,快步逼近,剑光一闪,以破云裂天之势向无恤直劈下来。青铜之剑脆而易断,因而极少会有剑士在比剑时使用这般绝决的招数,可见蔡仁此人性傲,想以一招击败无恤。
谁料无恤竟如山之峙,一动不动,待长剑到了眼前才闪身避过。蔡仁一剑落空,蓄势再起,这一次他剑走灵巧,频频出击,用剑芒将无恤团团罩住,最后纵身提剑一刺,直取无恤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无恤在剑入胸膛前的最后一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开了身子。蔡仁的剑嗖地一声插进了一名宾客的冠帽,那人两眼一翻白,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晕将了过去。
“闪躲之技,实小人之行!”蔡仁满脸怒容,抽剑回转大喝一声。
无恤闻言,嘴角轻挑,他眉际殷红色的印记在烛火的照映下,如燎原星火骤然亮起。他右手猛地一翻,将剑缓缓举了起来,那一瞬,宴席两侧的烛火忽然静止了,穿堂而过的风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凝在了他的剑尖。站在无恤对面的一个婢子,被他此刻的气势吓得一抖,捧在手里的彩漆高颈壶陡然掉落。
不知是否有人看清了无恤的动作,在我眨下眼睛的一瞬,他已经站在蔡仁的面前,空中寒光一现,蔡仁头顶的发髻已经被齐齐割下。
而此刻,那只高颈壶才刚刚落地,酒液四下蜿蜒。
所有的一切不过短短一瞬。
蔡仁摸着自己的头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无恤手中的长剑,一张脸全都拧在了一起。
因为就在刚才,赵无恤若把剑再往下移动三寸,蔡仁脖子上的这颗头颅已然落地。
无恤收剑,颔首一礼。
蔡仁披散着头发,疯癫了一般将自己手中的青铜长剑狠狠地劈向身旁的梁柱。一声重响之后,长剑应声而断。
“三十年习剑,三十年……”他看着地上的断剑又哭又笑,完全不顾席上众人的目光,飞身奔出了堂外。
大堂内,喝彩之声骤起,几欲掀翻屋顶。
“小子,你哭了?”盗跖望见我眼中的泪水,吃惊道。
“有吗?”我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笑得无比灿烂。
席上,赵鞅笑了,智瑶也笑了。
鼓乐声重新响起,身姿翩翩的女乐在兰姬的带领下鱼龙而入,踏歌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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