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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L]]]子贡在我到达河边时已经走了,兰姬和她的一群舞伎打算走到前面的村子等智氏派马车来接她们。
我们一群人从水路换到了陆路,起初几天因为车辆、马匹紧缺走得很是辛苦,四儿和我的脚上都起了水泡。但到了武城后,无恤派人雇了四辆宽敞的马车,因此后面的十几日总算没有再受苦。
新绛几天前下过一场大雪,进城的道路两旁都堆了半人高的积雪,因为天气太冷,积雪没有融化反而混着灰褐色的尘土结成了硬块。
我掀开马车上的帷幔钻了出来,一张嘴就哈出一口白雾。“怎么停下来不走了?”我问车夫。
“是前面的车不走了。”车夫拿鞭子指了指前方,赵无恤和伯嬴正站在路边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说话。
“我到前面去看看,你和无邪待在车里。”我钻进车帷对四儿吩咐了一声,然后跳下马车快步走到赵无恤身旁。
“贵女,怎么了?”我在伯嬴耳边问道。
伯嬴皱着眉头把我拉到一边,声音有些发颤:“子黯,世子被人射了一箭,护送他归城的车队马上就要到了。”
伯鲁受伤了?!我心下一惊急忙道:“谁射伤了他?伤得严重吗?”
“说是今天早上在城西晋公的园囿里狩猎时被误伤的,伤势如何我也不清楚,等待会儿见到了才能知道。”
一个连待宰的肉猪都要放到院子里养起来的人,会突然想到去狩猎?还恰巧被误伤?我从伯嬴的话里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伯嬴望着西城门来回踱了两步,回头对赵无恤道:“派人妥善安顿伍将军和百里大夫,纳彩的事情要暂时缓一缓了。”
进城路上偶遇的老人是赵府的巫医吉,他受赵鞅之命在城门口等候伯鲁的马车,没想到恰好遇见了我们。
从西城门到赵府走得顺畅的话,两刻钟便到了,如果伯鲁不是伤得很重,赵鞅绝不会派巫医站在城门口拦车,更不会让他拎着一个装了雏狗的竹笼上车救人。
巫医,顾名思义,先巫后医。天下间,十人得病九人请巫,在巫术中有一种方法叫做移兆,就是用巫咒将病人的征兆转移到雏狗身上,使其代替病人受苦,此法非重症绝不会用。
我跟着史墨学过移兆之法,却从未用过。现在想来,既然害人的死咒可以是假的,那么这救人的移兆之法也可以是假的,因此,我当即决定让四儿和无邪先去太史府,自己留下来和巫医吉一起在城门口等伯鲁的马车。
半刻钟后,伯鲁的马车从城外疾驰而入,无恤和伯嬴换下了赶车的仆役,我和巫医吉迅速爬上了车。虽然,一开始我也在脑中想象过伯鲁受伤的样子,但当我透过车帷的空隙,看到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他,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别挡着路!”巫医吉推了我一把,拎着小狗的脖子兀自进了马车,放下了帷幔。
“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恼怒道。
“巫医吉使咒时,从不许外人在场。”无恤拉着缰绳大喝了一声,两匹黑马嘶鸣着狂奔起来。
“救人的本事不知道行不行,规矩倒是挺多。”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帷幔,只能在无恤身边坐下,
伯嬴自从上了车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五官像是被冷风冻住了没有一丝表情,两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僵硬地搭在腿上。
风夹带着血腥味,随着帷幔的一起一落钻进了我的鼻子,小狗凄惨的呜咽声更是不绝于耳。
半晌,巫医吉拎着一只被割断了喉咙的小狗探了出来,摇头叹息道:“世子伤重,这雏狗灵性太弱,恐是担不起他的伤兆。”
“那怎么办?”伯嬴扶着无恤的肩膀在奔驰的马车上站了起来,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巫医吉,声音越发焦急:“你快想想别的法子啊!狗的灵性太弱,那马呢?人呢?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世子不能有事!”每个人在即将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时,都会变得疯狂,如果现在杀人可以救活伯鲁,那么以伯嬴的性格和她的地位,她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巫医吉愣了半晌,颤颤巍巍地冒出几个字:“贵女节哀……卿相怕是要另择世子了。”
另择世子?一听这话,我脑门一热厉声道:“灵性太弱的怕不是这雏狗,是巫医你吧!”我看了一眼小狗脖颈上的那抹刀痕,冷笑道,“箭伤被你移成了刀伤,世子的伤如何能好?另择世子?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治好世子!”
“大胆!竖子!你你你……”巫医吉指着我的鼻子,气得直打哆嗦。
伯嬴双目圆瞪一把按下巫医吉的手指:“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能不能治好世子?”
“老朽无能,世子他怕是醒不过来了……”巫医吉斜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帷,呐呐地回道。
“世子如果活不成,你也别活了!”伯嬴唰地一下抽出剑来,巫医吉双腿一软居然从飞驰的马车上跌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伯嬴看着翻滚在地的巫医吉冷哼了一声,把剑插了回去,转而拉着我的手,“子黯,卿父和太史都说你是神子托生,你一定有办法能救伯鲁的,对吗?”
“我先进去看看世子。”我给了伯嬴一个安慰的笑容,掀开车帷钻了进去。
车内,伯鲁紧闭着眼睛躺倒在蒲席上,他左边的席子上有一滩温热的血迹,右侧的阴影里居然端坐着一个面色阴冷的男子。
“你是谁?”男子开口问道,每个字都像是裹了冰渣子,又冷又刺。
“巫士子黯!”我看了他一眼,迅速跪下身子,全神贯注地察看起伯鲁的伤口。
伯鲁的伤口在右胸上,原本箭头射得不深,但拔箭之人似乎故意上下左右撕扯了几下,硬生生地在伯鲁胸前扯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我不动声色地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白色寝衣,撕下一条袖子按在伯鲁不断渗血的伤口上。“是谁拔了世子身上的箭?”我问。
“我拔的,怎么了?”男子挑起一边的眉毛,淡漠的眼神仿佛是在与我谈论今天的天气。
“尊下是?”我问。
“赵孟礼。”男子报出自己的名字,又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伯鲁,漠然道,“巫医吉不是说世子伤重不治了吗?”
“箭伤不在要害之地,世子性命无虑。”我按紧伯鲁的伤口,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原来这人就是赵家的庶长子,赵鞅的第一个儿子——赵孟礼!
在秦国时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字,据说赵鞅特别钟爱这个儿子,不仅给他请了最好的夫子,还亲自教他武艺,国内凡有重要的祭祀、宴席,除了世子赵伯鲁外,唯一带在身边的儿子就是这个赵孟礼。伯鲁此番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最高兴的人一定是他。巫医吉敢说出另择世子这样的话来,想来是仗着有赵孟礼在背后给他撑腰。
“小巫士,该念什么咒你赶紧念了吧!我们赵家世子的身子弱得很。”赵孟礼低头瞄了一眼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伯鲁,阴森森道,“得个伤寒都能去掉半条命的人,如今受了箭伤怕是活不过明日了。他要是死了,伯嬴一定会一剑刺穿你的心……”
“不劳公子担心。”我不理会赵孟礼的威胁,一心专注在伯鲁的伤口上。
“子黯,我们到了!”伯嬴在外面高声喊道。
下一刻,车帷就被人猛地掀开,两个身材高硕的侍卫跳了上来,拂开我抬起伯鲁就往外走。
“你们轻一点,别碰到他的伤口!”我握着满是血迹的白布紧张地嘱咐着。
“你怎么在这里?”赵鞅一身常服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伤重昏迷的伯鲁,转头问我。
我赶忙行了一礼,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伯嬴就从我身后窜了上来,啜泣道:“卿父,我们在半路上碰到巫医吉了,是他告诉我们世子受了伤。巫医吉枉吃了我们赵家这么多年的俸禄,他居然说世子伤重,要卿父另择世子……阿爹,伯鲁他不能有事啊……”伯嬴说完竟拉着赵鞅的衣袖低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哭,伯鲁他会没事的。”赵鞅轻拍着伯嬴的肩膀,同我使了个眼神:“你师父已经在世子的院子里等着了,你也赶紧过去吧!无恤儿,你也去看看!”
“诺!”我和无恤行了一礼,快步走进府里。
“卿父,世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我转过头来恰好看见赵孟礼假惺惺地把伯嬴从赵鞅身边搀扶开,满脸痛惜地与赵鞅说着些什么。
我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无恤道:“你这个大哥也太明目张胆了。”
“赵家有十二个儿子,世子羸弱不讨卿父喜欢已经不是个秘密,现在他受了伤,其他的人自然蠢蠢欲动。”无恤铁着一张脸,抬头看了看天,“这府里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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