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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吊篮里被拉上了城楼,一个穿着甲胄的武士激动地把我扶出了篮子:“女公子,我就知道你没死。”
站在我面前的是许久未见的豫狄,从耳朵到嘴角一道暗红色的伤疤贯穿了他消瘦的左脸,我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拂开了他的手,沉声道:“军士,我不是什么女公子,我是晋国赵氏派来的使者。这是伍将军的信物,请务必转交给将军,尽快放我的朋友进城。”。
“女公子…”豫狄愣了一下,收起了先前激动的神色,对身后的一个小兵道,“赶紧把玉璧送给将军!”说完转头又道,“将军今天白日遇袭受了伤,现在就住在对面的木楼上,应该很快就能传讯过来。”
“他受伤了?谁伤了他?”我心中一紧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口。
“是太子留在城里的刺客,幸亏将军及时发现才保住了性命。”豫狄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是嘛。”我木木地走到内墙的一侧,望着脚下熟悉的街道,屋舍,心绪却飘到了十一岁那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出奇的热,井水都干得见了底,一到午后树上成群的知了吵得人头昏脑胀。彼时,我被夫子关在书房里习字,忽听门外有人说将军从边关回来了,我扔下笔,来不及穿鞋就一路狂奔到了他的院子。
一推开门,我像往常一样朝他飞扑而去,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把我高高地抱举起来。他的身上被戎人刺了一个血窟窿,苍白的嘴唇,带血的绷带,我顿时就被吓哭了。他轻按着我的头想要安慰我,我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从白日一直哭到了晚上。那一天,十一岁的我第一次惊恐万分地意识到,原来像天神一样的他,也会受伤,也可能死去……
“神啊,求你让将军不要受伤,不要死……”那是一个孩子跪在星空下一遍又一遍的祈求。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全身僵硬地转过身子,他披着一件墨色的长袍站在我身后,内里白色的儒服被褪到了腰际,赤裸的胸前用绷带来来回回缠了好几圈,腰侧有两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我像是被人当胸狠狠地捶了一拳,心一抽一抽地痛,喉咙却紧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我没事。”他上前一步,用指腹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哭了吗?我用手摸了一把濡湿的脸颊,突然发现长久以来垒砌的心墙在顷刻间已经轰然倒塌。
“开门让他们进来吧!”伍封挥手对守城的士兵高喊了一声,身形陡然一晃。
我连忙上前扶住他,急问道:“医潭没有给你上药吗?怎么血还没有止住呢?你要先坐下来吗?”
“阿拾,别扶着我,不能让士兵看到我伤重的样子。”他笑着轻拂开我的手,拉紧外袍,挺起身子,阔步走下了城楼。
我揣着一颗心紧跟在他身后,深怕他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无恤三人很快就被士兵带进了城,伍封与他们一一见礼后,便命人在他暂居的木楼旁边收拾出了一个临时住人的庭院。
“城里现在还有不少太子鞝的人,这里有重兵把守会比较安全。你们先在这儿休息一夜,太子之事我们明日再议。”伍封把众人带到了住处。
“伍将军费心了!卿父临行前有嘱咐,此番我等一律听从将军安排。”无恤行了一礼道。
此刻,伍封的脸上已全无血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倏然飘向了我。
无恤看了我一眼,身形一动挡在了我和伍封之间:“大战在即,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吧!”
院子里突然变得安静,他们两人面对面地看着,片刻之后伍封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诸位早些休息,伍某告辞。”
见伍封要走,我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却被无恤一手拦住。
“红云儿……”我不解地望向他。
无恤只冷冷地看着我,待伍封走出了院门才开口道:“你要去哪?”
“伍将军受伤了,我是医者,我得去看看。”我急声道。
“他受伤了?难怪脸色那么苍白……”伯赢嘟囔了一句走到我身边,“子黯,你不是带了治伤的药吗?赶紧去看看吧!”
“嗯,你们先休息吧,不用等我。”我拂开无恤的手飞奔出了院子。
一打开伍封的房门,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两步开外的地方,他双目紧闭斜靠在墙壁上。
我忙把门合上,走到他身边掀开他的外袍,不停涌出的鲜血已经浸湿了大片的绷带。
“不该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伍封睁开眼睛,轻声叹道。
“这样不行,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从怀里掏出匕首轻轻地割开他胸前的白布条。
“你根本就没上过药!”他身上共有三处大的伤口,胸口那一处的皮肉都已经外翻了出来,“医潭呢?我去找他!”我又痛又急又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别去!”他拉住了我,“太子鞝在离雍之前,在城西的水井里下了毒,我让医潭去解毒救人了。”他仰头靠在墙上,声音有些虚浮,额际不停地渗出密密的细汗。
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
我在包袱里取了一块从太史府带出来的麒麟竭,用匕首迅速地在上面刮了一些粉末,和着桌上的清水调成了药糊。
“你忍着点,会有一些痛。”我小心翼翼地把药糊抹在伤口上,他闷哼了一声,我连忙按住了他,“很痛吗?你忍忍,血一定要止住才行,不然拖到明天你就起不了身了。”
“我不痛,我现在很高兴,比什么时候都高兴。”他闭上眼睛,微笑着,然后身子一滑倒在了地上。
“将军!”他像一个破损的木偶顷刻间摔倒在地上,我抱着他,双手不断地颤抖。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给了我生离,又要与我死别……
“来人啊!”我擦了一把眼泪,冲到门口大声喊道。
“女公子?”从院外跑进来一队士兵,带队的正是亲卫由僮。
“由僮!你进来,其他人留在门口守着。”我一手把由僮拉进了屋里。
“将军!”由僮看到房内的情形,脸色一变,立马把躺倒在地的伍封扶了起来,“将军怎么了?”
“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你帮我扶着他!”我死死地咬着下唇,颤抖着把剩余的药涂在伍封的伤口上,“这里可有棉布?”我问。
“在床铺边的漆盒里!”由僮用袖子帮伍封拭了拭汗,急声回道。
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由僮说的漆盒,取了棉布,却在棉布底下看到了一样我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到的物什——那个被叔妫一把扔进古井的香囊。
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看到叔妫把它丢到井里的啊?
“女公子,你找到了吗?”由僮的声音把我从迷茫中拉了出来。
“找到了!”我重新盖上盒子,跑回伍封身边,“将军怎么会伤得那么重?你们怎么会让太子鞝的刺客有机可乘!”看着伍封皮开肉绽的伤口,我不由心火中烧,忍不住责骂由僮。
“将军是回府取东西的时候,被埋伏在水井里的刺客击伤的。”由僮脸色晦暗,眉头皱成了一团,“刺客剑法诡异,当时我们就站在门外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对不起,我不该……”我打完最后一个结,按着额头尽力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现在不要挪动他,你给我取一罐清水,再取些木柴来,我要熬药。”我取了被子垫在伍封身下,对由僮吩咐道。
“诺!”由僮起身跑了出去。
将军府除了中堂后面的一口井外,只有我的院中还有一口水井,你是要去我院中取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进去呢……我呆呆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伍封,手脚冷得发麻,不一会儿牙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我像是蓦然回到了十一岁的那个夏日,无力、惊恐、害怕占据了我的脑子,我开始疯狂地担心,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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