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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孟谈和明夷走后,我扶着伯鲁在路边的草垛子上坐下。
“世子既然把孩子们都送到村口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我问。
“我怕见到尸首。”伯鲁苦笑一声,“身为男儿却见不得杀戮,卿父常以为耻。”
伯鲁心性善良仁厚,这几日我都看在眼里,这原本是件好事,无奈他却生在了赵氏,成了赵鞅的嫡长子。
赵鞅其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二十几岁就做了晋国正卿,晋公在他面前,形同虚设。攻楚,伐卫,剿杀晋国二卿范氏、中行氏,士兵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就在箭雨乱石之中击鼓以振士气,这样的盖世豪杰定不会喜欢如此羸弱的继承人。
身为赵家嫡子,旁人以为是天大的幸运,于伯鲁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世子仁厚,必能使手下家臣能士对世子忠心耿耿。况且像你卿父这样的人,世间又能有几个?如果大家都像他这样东征西讨,这天下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我轻笑道。
“小儿,若让卿父听到你这句话,要不就许你个女谋士做做,要不就直接拖出去砍了。”他一边说还用手在我脖子上轻轻砍了一刀。
“刚才这话加上我这双古怪的眼睛,赵卿相无须细想,就会治我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拖出去砍掉。”
“你因为这眼睛吃了不少苦头?”伯鲁见我这样说,便收了笑意柔了神情。
“还好吧,只是世子当日在泾阳馆驿说的可是真的,晋文公的母亲狐姬真的也是碧眸?”
“我自然不会骗你,现在戎人中也偶有碧眸者。狐姬原就是戎人,碧眸倒也不奇怪,奇就奇在与你一样是月下碧眸。天生万物自有其道理,这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你若真想寻个究竟,不妨跟我回新绛去问问太史墨,他通天彻地,也许能为你解答一二。”
太史墨?我心下一动忙跪地谢过。
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去晋国,就算太史墨不能解开我的身世之谜,我都要见一见这被世人称作晋国第一智者的人。
“起来吧,你愿意去我才要谢你呢,一路上还要麻烦小儿照料我这破烂身子。”
“世子言重了。”
“只可惜两百年来狐氏一族早已没落,子孙也多沦落皂隶之流,不然你若真是狐氏之女,我倒要为幼弟讨一门婚事。”
“我这一生是不会再嫁人了,身份高低贵贱于我都是一样的。”我淡淡地笑了笑,在路边的沟渠里拔了一株大叶草放在怀里,又挑了几根长茎坚韧的野草编起草袋来,“世子,晋国有很多外族人吗?我看谋士孟谈也不像中原人,高鼻深目的倒像是北方的狄人。”
“他母亲确是外族之人,他肖母所以旁人一望便知。”
“那他眉上的红印子,难道也是天生的?”
“嗯,母胎里带出来的,刚出生时也就粟粒大小,后来长大了才看着显眼。怎么?小儿觉得他丑?”
“我倒不觉得,只怕他这长相也不讨他父亲喜欢。”
“卿父倒不是因为长相……小儿你又诓我的话!”伯鲁突然反应过来,很是羞恼,“明夷一直说你狡诈,我果然还是大意了。”
“你就算不说,我到了晋国自然也会知道,原来他‘张孟谈’就是赵无恤。”
“这事红云儿自会找机会跟你讲明,如今被我说破,他定要恼了。”
“世子装作不知便好。到晋国前他若告诉了我,我便视他为知己,若依旧隐瞒就只能做个泛泛之交了。”
“你是何时起的疑心?”伯鲁疑惑道。
“只要有心,马车、服饰、佩剑都可以隐瞒,但手下人的敬意和服从是瞒不住的。太子府遇见他时,那‘赵无恤’与太子鞝交谈时不经意间眼神总会飘向他,不似询问倒像是希望获得肯定。后来雍城外我与他饯行,整支车队都停在那里等他一人,兵卒脸上却毫无责难之色。这几天更是明显,我都要怀疑你这帮侍卫是不是他给你训练出来的?”
“对,正是红云儿训练的。”伯鲁见我猜中了忍不住拍手笑道。
“世子,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近身之人全是庶弟之兵,如果不是你太信任他,就是他赵无恤的身份过于低贱威胁不到你的世子之位。”
“他若要,我便双手奉出,可惜他不要,非要扶着我这个废人。”伯鲁的语气无奈中透着惋惜。
在秦国,太子鞝和公子利为了大权你争我夺,暗地里不知用了多少心计,死了多少人,眼前这对兄弟却不为权力所惑,推心置腹,着实让人感叹。
过了一会儿,赵无恤和明夷从村子里走了出来,我见伯鲁一脸尴尬,就急忙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不要让赵无恤看出端倪。
“禀世子,此村原有四十三户,现在余下的还有二十一人,其中壮劳力十五人,重建这个村子许要三个月。我留了几个善于搭屋的士兵在这里,在雨季来临前务必要帮村人把烧毁的房子搭起来。”
“大善!”伯鲁看了一眼站在赵无恤身后的阿羊,接着又问,“那几个孩子可都找到家人了?”
“两个找到了,四个被村民分开收留,阿羊不愿留在村里,就让巫士带走吧!”
“甚善,那我们就赶紧上路吧!”伯鲁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站了起来,“明夷,走,坐我的车子去!”
明夷看了我一眼,领着阿羊跟着伯鲁走了。
赵无恤找了车夫驾车,自己钻进来和我坐在一起,问:“刚才你和世子在说些什么?”
“世子邀我去新绛,我答应了。”我笑了笑,随口回道。
“你之前不是说……”
“我改主意了,我想去见见太史墨。听说他精通巫卜之术,又有惊世绝伦的才学。”
“是嘛,那你要住在哪里?世子的院子你恐怕待不了,一大堆的鸟兽住不得人。不如,与我同住?”
“你在赵府也有自己的院子?”我嗤笑道。
“你何苦非要揭穿我,我隐瞒身份也是情非得已。”他扳过我的身子无奈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摇了摇头,低头只玩手上的草袋。
“你自然是懂的,我幼年时被派到秦国为官,说是为官其实也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再加上我出生寒微,秦人也不会重视我,所以就干脆和孟谈对换了身份,他替我做官,我替他周游列国。”
“你倒是做的好买卖。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清楚你的身份?你身上可毫无破绽啊!”
“兄长的脸永远说不了谎,瞒不住秘密。”他放开我,笑道,“他刚才急急地把明夷拉走,不就是想给我留个说话的地方嘛!阿拾,我是张孟谈还是赵无恤,对你而言有差别吗?”
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之前拔的大叶草,撕了两片叶子放入草袋之中挂在他腰间,“待会儿进了林子,草蚊子多的很,你带着这个就不会被咬这么多包了。”
“你不生气了?”赵无恤小心翼翼地问道。
“兴许我这几片叶子不是驱蚊而是引蚊的,等到了晚上,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的答复。”
看他一脸惊恐,我心里顿觉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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