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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卦的院子建在山谷的北面,主事的医尘是个白发苍苍不爱说话的老爷爷,他见到我什么都没问,只扔了一堆破破烂烂的书简给我,限我三日内看完,然后去后山腰的药圃找他。
三日后,我顶着青黑一片的眼圈,拿了一把劈柴用的刀就去了后山。
山上此时积雪未化,荆棘遍布,我手脚并用爬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后山腰。
原以为在密林之中要找到药圃需要费一番功夫,谁料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在荒草丛生的山腰上发现了一处神奇的地方。这里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从地底冒出的阵阵白雾驱赶了初春的严寒,嫩黄、草绿、淡紫、桃红,五颜六色的小花开满了整个药圃。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进来!”医尘板着脸蹲在在药圃中央,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在地里刨着什么。
“见过医尘!”我行了一礼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药圃。
“东西都看完了?”医尘问。
“看完了。”
“记好了,我只说一遍。”医尘站起身来,指着药圃里的草药开始一一地讲解。
其实要记住草药的名称、习性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如何分辨形态相似的草药却着实困难。明明长着一样的叶片,一色的花朵,可一种是治病的良药,另一种却是害人的毒药,差之分毫,失之千里,一点都马虎不得。
医生把药圃里的药草都说了个遍,末了还拿出几样相似的草药考了我一番。十样之中我说错了两样,很是懊丧,但医生却捻着胡子若有所思,也许我的表现比他之前预想的要好很多。
“师傅,坤卦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吗?”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像条小尾巴一直跟在医尘后面问东问西。
“半个月前收了一个,现在上山采药去了。”
“采药?这个时候山上的草都还没出芽,哪里有药可采啊?”我好奇道。
医尘瞪了我一眼,从嘴里蹦出三个字:“野山薯。”
“野山薯冬季采摘,舍花叶取根入药,性寒微毒,治跌打损伤最好。”我将书简上写的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死记有何用?要认得出来,闻得出来才是本事。”医尘扔下小锄头,面无表情地从药圃里站了起来,“我下山了,你这几日就待在这里。屋子后面的地里种了些能吃的果菜和不能吃的毒药,你自己看清楚点再吃,另外我写的药经堆在屋子里,有空多看看!”
“谢师傅教诲。”
“别叫的太早,七天过后若没被毒死,再叫不迟!”老爷爷似乎很不习惯与人接触,我缠了他半日,他已经有些抓狂。
“诺!”
医尘所说的药经堆得足有一人多高,想来是他多年的心血结晶。我抽了几卷来看,发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
华山之上最多的就是松树,医尘手卷中记载,可用刀割开松树皮获取松脂,用细布袋包裹投入沸水中煮开,取浮起者加入白茯茎末、杵罗,以后每日取少量合熟水漱口,可固齿、驻颜、乌发。
天下庶民十人中,牙黄牙烂者九人,我四岁入伍府时就已经有四颗大烂牙,八岁第一次落牙后,伍封就额外吩咐下人每日送一小碟海盐予我洁牙之用。换牙后,我更是每日漱口四次,一次都不敢落下。现在找到这么好的方子,我忍不住立刻动手做了起来。
医尘的药经像是一个宝库,我每日研读,制作,忙得不亦乐乎。
屋后那片地里种了太多致人死命的毒药,我胆子小不敢随便乱吃,就动手拿刀做了一支简易的投矛,药圃温暖湿润,经常会有小动物光临,因而我这几日的吃食也就解决了。
转眼过了七日,医尘没来,却来了一个只有七八岁的童子。
“请问姑娘可是医尘的徒弟?”童子年纪小小说话却很老练。
我想了想,既然过了七日还没死,那应该也算是医尘的徒弟了吧,于是点头道:“童子找我何事?”
“巽卦的主事受了伤,请姑娘随我下山救治。”
我一听立马就傻眼了,我这半桶水都没有的人,怎么能下山救人啊?
“师傅就在山下,童子为何不去找他?”
“医尘昨晚喝了千日醉,往他身上浇冰水都醒不过来,主事流血不止,还请姑娘随我速速下山。”看童子的样子似乎情况非常紧急。
“你等等啊,我马上来!”
受伤……流血……
我凭记忆在药圃里拔了几株止血的草药,又到医尘柜子中取了一块麒麟竭,跑到外面对小童说:“小童,我从没医过人,研习医术也不过十日,先说好哦,我只能勉力一试。”
“有总比没有好,姑娘跟紧我!”
小家伙年岁小,脚下的功夫却很是了得,我来时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被他拉着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是走到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只留了半条命。
“你来做什么?”明夷一身红色长袍立在床铺旁,绝美的脸庞让我几乎忘了房里还有一个流血不止的病人。
“我来治病……你呢?”
“先巫后医,难道你不知道?”明夷行至我身边,轻笑道,“你才去了山上几日,居然敢来行医?他若是死了,你就别想走了。”
“我会治好他的!”我信誓旦旦地回道。
“哦,是吗?”明夷颔首微微一笑,广袖一摆似一阵清风消失在我眼前。
放下狠话后不到半刻钟我就后悔了,床上躺着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他双目紧闭,全身发烫,手臂上一处新伤流血不止,腹部一处旧伤已经溃烂红肿。
小童误我啊,他只说受了伤流血不止,可没说旧伤溃烂,全身高热啊!
小童看着男子越来越苍白的脸忍不住扯着我的袖子急声道:“姑娘,你倒是快治啊!”
算了,死人当活人医吧……
“拿一柄锋利的匕首给我,再找人把这几株草药的根洗净捣烂,这块麒麟竭也要磨成粉交给我。”
“诺!”小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我,而后拿了草药飞快地出了屋子。
我将匕首在烛火上烤了烤,慢慢地割开男子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伤口。手臂上的是刀伤,腹部的像是箭伤,按医尘手卷上的记载,腐烂的伤口必须先去除死肉,才可上药,但看看手中这把匕首,刀刃处太厚根本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
“姑娘,都弄好了。”小童拿着两只漆碟走了进来。
“放下吧,这谷中谁有最锋利的匕首?”
“自然是我大哥的匕首最快最利。”
“那你大哥人呢,我可否借他的匕首一用?”
“姑娘,这床上躺着的就是我大哥。”小童放下手中的漆碟,从男子的鞋靴中抽出了一把只有两寸长半寸宽的匕首,“姑娘,给!”
我拉开刀鞘,一阵寒气迎面而来,这匕首窄短锋利,比起之前公子利给我的那把天石匕丝毫不差。
我先用烧酎把匕首擦了擦,而后又在烛火上烧了烧:“你帮我按着他!我要先把这些坏死的腐肉割掉。”我对小童吩咐道。
小童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整个身子都压到了男子的腿上。
虽然床上的男子深陷昏迷之中,但当我下刀的时候,他仍旧痛得直打颤。我心中不忍只能尽量做得快一些,减轻他的痛苦。
敷药包扎好后,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于是扯了一张苇席在床铺旁边坐下,对小童道:“这里有我看着,你去守着医尘,他一醒过来就赶紧带他来这儿!”
“诺!”小童行了一礼,不放心地看了男子两眼才开门走了出去。
这时,屋里就只剩下我和男子两个人,我往床铺边挪了两步,细细端详起这位天枢的刺客首领。他样貌清秀俊美,闭着眼睛看着还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听童子说,他是在齐地受的箭伤,一路熬到这里,昨天在山下为救一名被山匪强掠的女子又添了手臂上的新伤,这才昏迷不醒。
能做到巽卦的主事,自然是有过人的本事,但让我敬佩的是,他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会出手救人,真侠义也……
没进天枢之前,我打足了十二万分的戒心,要到虎穴探个究竟,可进了这里,遇到的全是可怜、可爱、可敬的人。若不是心里牵挂着四儿、无邪,放不下伍封,我倒真想留下来做个种药治病的小童。
过了一个时辰,男子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依旧高热不退,全身发抖,我只得到外面取了冰水,用帕子替他擦拭降温。
一来二去,太阳西沉,皓月东升,见他睡得安稳些了,我也趴在床头甜甜睡去。
“你是谁?”夜半,我被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睡梦中唤醒。
“你醒啦!”我拿手在他额上试了试,高热似乎退了些,“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在做梦?”我刚想起身倒水,却被男子牢牢地握住了手。
“你不是在做梦,你活着回来了,明日等医尘醒了就让他来看你。”我轻声安慰道。
“阿拾……”男子用尽力气扬起嘴角,轻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你是谁?”我大吃一惊,刚想细问,他一歪头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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