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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日大朝会时,皇帝突然提出要在立春日往京郊春祭亲耕祈雨,让文武百官顿感措手不及。
不是吧?您还嫌大年初一那一出大事不够热闹,想再来一次?
明知道有邪教奸人等着刺杀您呢,求求您消停点好不好!
这一回,百官的意见空前的统一。不管以前是不是政敌,更不管是否在朝堂上吵过架、下朝后阴过人、私下里形如水火······全都意志坚定地纷纷上书要求皇上收回旨意,大有皇帝坚持要春祭,他们就停工罢朝的架势。
没法子,谁也怕惹事啊!
这都是第几回了?
火药库事件时被追究了一批官员,中秋宫乱时又被解决了一批,然后是最近的大象暴动······虽说这回皇上没什么下死手处置官员,但记上一过总是有的。
大家都是辛辛苦苦熬了半辈子才当上官的,说丢官就丢官,说处置就处置,大家压力都很大啊!
所皿在明知道皇帝最近出行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冒险让皇帝到京祭天去。
兴耀帝的理由却也很充分。他认为自己继位后朝中颇多动荡,如今钦天监又上报说今年的气候估计不太好,所以他要反省、检讨自己的问题,承担天子应有的责任——也就是“天子罪己”。
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权力虽大,责任却更重大。而封建社会的皇帝,不仅得对朝政民生负责,还得对气候收成什么的负责·……有些非人为造成的灾难,也得由皇帝来负起责任来。
比如什么洪水、蝗灾、干旱、地震……一旦发生这些天灾,皇帝是必须下“罪己诏”,也就是皇帝的检讨书,来向天下人检讨自己的过错的。小到宫里的屋檐被雷电劈了一角,那也是皇帝出了问题····…起码大家都是这么深信不疑的。
儒家信奉“天人感应”,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互相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如果天子的作为违背了“天意”,上天便会降下种种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明君贤臣,则会出现种种祥瑞以示鼓励。
现在兴耀帝把大条道理搬出来,痛心疾首无比诚恳的自我检讨,简直都要感动中国了······呃·……总之他的正理群臣们还真无法从正面来反驳。皇上自愿站出来向天下人反省自己了呀,这得是多宽大的胸怀啊,大家还拦着拉着也太不像话了。
但是臣下们也是绝不会退让的……退个鬼,一旦这回皇帝再出点事大家就等着集体下岗吧都!
君臣拉锯了一整天·也没个结果。朝会从早晨开到午后,愣是谁也不让谁——单纯从人数角度来论,兴耀帝的战力也够强的,他可是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朝廷的官员们啊。
就算他有许多心腹,但这些人也因为种种顾忌不好开口表示赞同。
开玩笑,现在出来说赞同,万一皇帝出事呢?他们不得第一批遭殃?
夏涵低垂着头站在文官队列中,满耳都是同僚们接连不断的上奏反驳之声·他面上却无一丝波澜。
他虽然颇得圣宠,可官位低微,在这种高官重臣们纷纷出头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发言资格。当然他本来也不打算发言就是了。
谁也不知道·怂恿兴耀帝举行春祭赂人竟然是他。
百官的反应早在他的算计之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这种多事之秋,百官会同意皇帝出宫是绝无可能的。
大梁的官员们自来就有和皇帝吵架的好传统,对兴耀帝算是很客气了,这还是因为兴耀帝特别强势的缘故。但是这回,再强势也没用——就算皇帝强行通过了这项决议,群众们硬扛着不执行,皇帝也没辙啊。
幸好兴耀帝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出宫祭祀。第二天,在和朝臣们扯皮半日后,他才“勉为其难”地决定将祭祀的地点从京郊皇庄改为太庙。
好吧·朕不出宫向天下人检讨了,朕到太庙里去向列祖列宗检讨,你们还有意见么?
这“漫天开价、坐地还钱”的招数,同样是夏涵的主意。
于是新一轮扯皮又开始了。虽说去太庙的安全系数比到京郊去高了很多,但群臣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怎么也不肯让皇帝出宫。
好生生在宫里呆着吧您呐!等大光明教的人抓得差不多了再说吧!
然而皇帝这回却不肯轻易再让步·而是无比坚持自己的决定。君臣唇枪舌战了三天,最终还是皇权略占上风,立春太庙祭祀总算是通过了廷议。
后宫,永熙宫。
不过数月的时间,曾经繁华一时的永熙宫,竟清冷得可怕。宫女们走在落了雪的小径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愈发显得宫室幽静,空旷寂。
这时的永熙宫,和于氏刚刚被封为皇贵妃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那时候,永熙宫里每日走动的人潮可曾断过?每一宫的贵人们也都上赶着来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比向皇后请安还殷勤。更别说那些宫娥、太监们,往宫里跑动得不知有多勤快,人人都削尖了头皮想往这永熙宫里钻。
只要在永熙宫当了差,在后宫里就明显高人一等,等闲人绝不敢得罪你。就是皇贵妃身边的一只猫儿狗儿,都比旁人尊贵些!
可如今……
皇贵妃都“病”了这些时日,到永熙宫来请安问好的妃嫔贵人们,却是少得可怜。永熙宫的宫女太监到外头去办事,人人避他们如同瘟疫也似,生怕和他们沾上一点关系。
没错,现在的后宫,已经不是皇贵妃于娘娘的天下,而早被陶皇后全权掌控住了!
陶皇后和兴耀帝身边的大太监德进联手,将皇贵妃安插在要紧位置上的亲信全都清理了一遍。稍微好点的,被闲置到浣衣院去混吃等死;更有那不堪的被寻了点错处活活杖毙,也无人敢出来吭半句声。
陶皇后的心胸一点都不广阔,这十几年里于氏给她穿的小鞋下的绊子,她都深深记在心里呢。就冲着于氏敢在她之前生下长子,足够陶皇后记恨她一辈子了。
因此陶皇后不仅要夺皇贵妃的权,还要给她雪上加霜,多添点堵。谁能预料到,曾风光无两的皇贵妃娘娘,现在连晚上多点几支牛油蜡烛照明都难了呢?
但凡是永熙宫里的吃穿用度,陶皇后是能减则减,不能减也要想着法儿减。这也不能怪陶皇后,因为原本永熙宫很多用度份例是超标了的。当时于氏仗着自己得势,非要让自己的待遇超越了妃嫔的标准,几乎样样和皇后看齐。
陶皇后一忍再忍,苦苦忍着就是不发作,终于等到了秋后算账的机会。如今她一口气就把皇贵妃的各种份例打回原形不说,还以各种借口不给永熙宫足额发放用品。皇后竖起这么大一个风向标,懂事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啦……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才人,都敢踩到本宫头上来了!”
永熙宫正殿内室中,皇贵妃脸色青黑如玄铁,声音阴冷得几乎可以刮下两层寒霜。
尽管还在“病”中,皇贵妃依然打扮得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打扮得太过分了。
明明是家居,却穿着外出拜见皇后、太后的齐整宫装,连妆容和发式、首饰都尽善尽美,就像马上要到别宫去做客一般。
越是如此,越发显出她的悲哀。她的时间太多了,除了每日这般尽心打扮自己,维持尊贵的体面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从云端跌落泥尘的感觉绝不好受,尤其对于她这么好强掐尖的一个人来说,更是如此。
听到身边的大宫女盈彩讪讪地来回报,说自己到御膳房去取今儿的药膳时,御膳房的人竟然说忙着给傅才人做补汤还没顾得上永熙宫的药膳,让盈彩晚上再过来取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托词,只是御膳房为了讨好皇后而刻意冷落永熙宫罢了。可那傅才人怀着身孕,下月就要临盘,盈彩还真不敢和御膳房的人争执,就这么空着手回来了。
“贱人!都是贱人!”
皇贵妃一怒之下抓起手边的一个粉彩茶壶朝地上一掼,一把好壶顷刻间便成碎片。屋里宫女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触皇贵妃的霉头。
“娘娘,娘娘,好消息!”
另一名大宫女盈蕊气喘吁吁地从外头小跑进来,脸上带着笑,看起来真是带来了“好消息”。
“快讲!”
皇贵妃刷地站起身,神色激动地往前赶了两步,颤声说:“可是……可是皇上来了?”
“不是……”
盈蕊刚说这两个字,皇贵妃的脸色就阴沉了下去。但听到盈蕊的下半句,她的脸色又由阴转晴了。
“奴婢刚从前宫回来,听人说皇上马上要举行立春祭祀,六宫妃嫔皆要参加!”
“祭祀?”皇贵妃愣了愣,也不含糊,马上追问道:“本宫可在列?”
“在,在!鸿胪寺那边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娘娘您也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