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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狡猾的转了转眼珠子,咬了咬牙在地上叩了个头,“二爷,奴婢是老夫人屋里的,即使要赶奴婢走,奴婢也要听老夫人一句话。”
骆玉湛终于回过头抬眼看了看她,目里的光更冷,像是要把人冻结了一般,吐出的话却是极轻极淡,“那好,柯儿,你进去请老夫人示下,王妈妈身上带了邪气,爷让她跳火盆驱邪,她说可要了她的命,请老夫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柯儿屈膝应是,偷偷的抬头看了一眼骆玉湛,眸子里闪着一抹惊惧,这样冰冷的二爷是她从未见过的。
王婆子顿觉脑袋轰然作响,明明是腊月寒冬,却应是憋出一身冷汗来,这话进去询问老夫人,老夫人自是向着大夫人的,自不会说跳个火盆子便能丢了性命,那么到时候定是要将她赶出去的,自己虽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儿,可终究是个奴婢,连主子们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她不禁暗暗叫苦,这趟差事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柯儿已转身要绕过那火盆子去,王婆子来不及多想,尖着嗓子喊道,“二爷,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跳过去。”
柯儿顿住脚步转回来,悄悄退到火盆子烤不到的地方,屏气静观,唯恐跳火盆子的厄运会降落到自己头上,站在一旁的窕儿亦是如此想,但她的目光更多的却是落在骆玉湛身上。
朱颜与月笼对望一眼,心里都在祈祷着王婆子不要再反过来刁难她们也跟着跳火盆才好,不过她们已下定决心,如果真让她们跳过去的话,她们绝无二话,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让人挑了自家姑娘的理。
火光熊熊,映着骆玉湛冰冷的侧脸,冷风吹过,搭在肩头的一缕长发微微颤动着,他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朱颜月笼先去伺候二奶奶,柯儿窕儿看着王婆子跳过来,倘若看走了眼,一并撵出去。”说完转身朝院内而去。
朱颜月笼松了口气,齐齐福身,快步绕过火盆,向院内追去。
柯儿兀自发着呆,窕儿眉间一点怒意,恨得咬了咬牙,没想到二爷竟是这般狠心的,一句话便要将她们撵出去了。
王婆子两腿哆嗦着从地上站起身,扫了一眼柯儿窕儿两人,虽有心央求躲过,但想起骆玉湛方才的绝情,心底冰寒,遂消了躲过的念头,老老实实的从那火盆上跨过去,衣角果然被点燃,惊得她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才灭了那火,惊魂未定时,又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更是怒火中烧,只恨不得将那火连着盆子一并摔出去。
江意澜进了院子后也只走了几小步便站在院内暗影处等着骆玉湛过来,等了一会子不见他过来,也不见朱颜月笼跟上来,猛然惊觉或许二人亦被王婆子刁难着了,便急忙折回来寻她们,刚走了几步便撞倒一人身上,她身子踉跄几下差点摔倒。
“才刚走开,怎么又撞进怀里来?看来非要爷抱你进去了。”明亮的灯光照在骆玉湛脸上,射出他眼里的一抹稍纵即逝的调笑。
江意澜站稳脚跟,抬头对上那双黑眸,听着明明是戏谑的话,可他面上偏偏正经的很,仿佛在说吃饭睡觉这么简单的话,她呃的心头发闷,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莫让长辈们等的久了,坏了规矩。”
低头转身,径自站到离骆玉湛三步远的距离,朱颜月笼适时跟上,一左一右搀住她胳膊。
骆玉湛转过头,嘴角微扯,大踏步朝正房走去。
门口站着的丫头婆子远远的看见他们走过来,齐齐福身行礼,屋里早已得了消息,个个卯足了劲等新媳妇进来。
武骆侯有四个儿子,大儿子骆镇东,早年跟随侯爷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奇功,也是桂城里被人传诵的英雄人物,只一样被侯爷不喜,过于贪恋美色,尤其是近年,妾室一个接一个的往房里收,纵然何氏千般万般的阻扰,亦是无用。多次警告无用后,武骆侯也不再多管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逍遥自在。
二儿子骆镇南却恰好相反,到现在亦是孤零零一个人,莫说妾室,就连正房妻子都不见个踪影。
而三儿子骆镇西是武骆侯一个妾室所生,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虽是庶子,侯府里的人却无人敢轻视于他。
相较于前三个儿子的赫赫战功,骆家最不起眼的要数最小的儿子骆无镇了,只从这名字上便可知他并无战功,又因是家中老幺,是以颇得父母宠爱,尤其是老夫人,更是视为掌中宝,许是因了三个哥哥都有傲人功绩的缘故,他虽得父母宠爱,可心里却总有些不舒服,每每觉得自己软弱无能。
此刻骆家的这四位老爷及夫人们都正襟危坐,静等着新媳妇进来敬茶,个个面上挂着喜气,可每个的心里又都掂着一把称。
骆玉湛率先进门,江意澜紧随其后,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径自走到房中央站定,只觉得这会儿自己像是被人耍的猴儿供人观赏。
骆玉湛忽然抓了她的手超前走两步,屈膝跪在地上,江意澜的手指别扭的动了动,亦跟着跪在地上。
骆玉湛扬声高喊,“孙子孙媳妇给祖父祖母叩头请安,愿祖父祖母福健康安。”
江意澜知道这是要磕头了,遂依葫芦画瓢的轻声道,“孙媳妇给祖父祖母请安,愿祖父祖母健康长寿幸福万年。”
便听到一声稍显虚弱的笑声,“好好好,瞧着你们我就很开心了。”
说话的自是武骆侯爷,因疾病缠身,身子自是虚弱的,这一大早的端坐于此已属勉强。
同武骆侯爷坐在一起的老夫人扫了一眼江意澜,面色淡然,瞧不出喜恶来,淡淡的说了句,“你们都好了,你祖父跟我便也好了。”
接着便有婆子端上茶来,递到江意澜跟前,江意澜拿了茶杯先是面向武骆侯,只瞥眼一瞧,但见他面色蜡黄目如灯枯,便知他已无多日,“请祖父喝茶。”
武骆侯抬眼打量她一下,微微一笑,接过那杯茶放在嘴边喝了一口,从袖里掏出个红包递到江意澜手上。
江意澜躬身拜谢,“多谢祖父。”
第二杯便敬了老夫人,老夫人亦无多说,脸上神情一直淡淡的,只在望向骆玉湛的时候,目里才露出些热情来。
拜了武骆侯老夫人,接下来便是大老爷骆镇东大夫人何氏,他们坐在下首左侧第一位。
骆镇东面上一直淡淡的,偶尔扫一眼自己的儿子便很开转移开。何氏却紧绷着一张脸,额上拧着一个深结,投向江意澜的目光微微露出些不善来。
江意澜弯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端了茶递到骆镇东跟前,骆镇东动了动嘴角,接过那茶象征性的放在嘴边抿了抿便递上个大红包。
江意澜又端茶去敬何氏,“请母亲喝茶。”
何氏却只顾低着头稳稳坐着,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任由她端着茶的手高举在半空中。
这是要给她脸色看了,来之前江意澜就做好被人刁难的准备了,是以并不觉得奇怪,仍是恭恭敬敬的高举着茶杯,声音更轻更柔的道,“请母亲喝茶。”
这第二声请喝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何氏与江意澜身上,武骆侯干枯的目里渐渐的生了一层怒意,媳妇规规矩矩敬茶,婆婆却这般刁难,这可不是武骆侯府的规矩。
他刚想开口说话,老夫人却关切的道,“侯爷,这茶一时半会儿的还敬不完,您还是先回房歇着去吧,累坏了身子可不好。”
武骆侯所有所思的看一眼发妻,压下心头疑惑,他一向信任她,见她这般说,想来定是心中有数的,自是如此他便不再多管,内院的事还是交给夫人的好,遂点头道,“那我便先去歇歇。”
他也确实累了,只坐了这一盏茶的功夫,浑身便如散了架一般,他的确需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老夫人嘱人好生扶着侯爷去后头歇着,江意澜的手便一直高高举在半空中,手腕渐渐酸痛起来,缓缓的颤了颤,她竭力维持姿势,不让杯里的茶洒到外面,但她面上却一直保持着镇静,似乎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并不是她自己的。
“母亲,意澜请您喝茶。”武骆侯一离开,骆玉湛便轻声提醒道。
何氏立时便瞪了他一眼,这才抬眼瞧了瞧江意澜,嘴角微扯,轻笑道,“呵呵,这可是我第二次喝媳妇端的茶了,愈发的没意思了,不喝也罢,喝多了亦是无益。”
一边说着便将个红包摔到盘子上,咣当一声响。
江意澜依旧面色不动,那双手似乎也更加坚定,朗声道,“请母亲喝茶,母亲不喝茶,媳妇不敢接红包。”
何氏挑眉轻笑道,“照你的意思,这茶我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
江意澜微低着头恭敬回道,“媳妇不敢,孝敬公婆是媳妇应该做的,母亲喝与不喝都是母亲对意澜的教导,意澜定然听从母亲的教导,时时不敢忘记母亲的提点。”
喝与不喝都是母亲的教导,她该敬的敬了,该周全的礼数周全了,即使日后她做错了什么,那也是做母亲的教导无方,全然与她无关。
何氏顿时被噎的哑口无言,不由得抬眼看向江意澜,冷哼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你既是如此说了,那便要学学咱们侯府的规矩了,关妈妈,二奶奶刚入府,很多事都还不知道,年纪又小,身边可不能少了得力的人帮衬着,你在府里多年了,过去帮帮二奶奶吧。”
关妈妈出列应了这差事,又悄然退到人后头去。
“多谢母亲。”江意澜依旧举着那杯茶,又重复道,“母亲,请喝茶。”
何氏目露不悦,对江意澜这种执着的神态极为恼火,下定决心这杯茶是绝对不会喝下去的,遂笑道,“先放下吧。”
“母亲。”骆玉湛再次上前,面上依旧挂着灿烂无比的笑,似是想到了十分开心的事,“母亲,儿子倒还忘了,多谢母亲想的周到,在廊子里摆了火盆,什么妖魔鬼怪的都驱走了,想必祖父的病也会早日好起来。儿子顺便也让王妈妈驱了驱邪,依我看,这满院子里的人都该跳跳火盆驱邪。”
说着转过头来看着老夫人,笑嘻嘻的道,“祖母,您说是不是呀?全都跳跳火盆驱邪,祖父的病多半就好了。这样好的主意可多亏了母亲呢。”
老夫人面色一梗,既惊讶于骆玉湛让王婆子也跳了火盆,又奇怪骆玉湛为何要帮江意澜,就连这满屋子的人在听到王婆子也跟着跳了火盆时,心里都有些讶异,全都把目光对向骆玉湛。
老夫人稍显尴尬的看着骆玉湛,孙子话里这么明显的讥讽她又怎会听不出来呢?跳火盆虽不是她准备的,可她也未反对,等于是默许了的,现下被个小辈这么发问,竟觉得面上一阵紧过一阵的热,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讪讪回道,“你能明白你母亲的心意就好了。”
骆玉湛立时转身朝何氏拜道,“儿子明白母亲的心意,多谢母亲。祖父定然也明白的。”
何氏被刺得满面通红,二房四房那边投过来的目光简直要在她身上戳几个大窟窿,似是在讽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原是要给江意澜个下马威的,谁知竟让自己的儿子给拿下了,明里暗里还拿着侯爷来压她,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她抬头看了看骆玉湛,狠狠的咬了咬牙,伸手接过江意澜手里的茶,放在嘴边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将那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冷声道,“跳火盆是辟邪,全都跳便不灵验了。”
江意澜便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甜甜一笑,“母亲说的是,心诚才会灵,人多了反而不灵了。”
何氏胸中憋闷,别过头不去看她。
江意澜站起身,抬眼去看骆玉湛,皱了皱眉角,不免多了几分疑惑,他为何处处帮她护她?这似乎完全打乱了她最初的设想,就连骆玉湛整个人似乎都在眼前模糊了起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