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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海军学院(2)
“生员招募,仿效同文馆前例,不论满汉生员,也不必存什么畛域之见,只要肯于投身的,皆可报名。但也不是尽数收罗,着总署衙门那边出题,逐一考试,总要识得字,能写会算的,弄一群大老粗来,朝廷白花钱,还要让他们从蒙童做起吗?”
他说,“至于京中的筹备,海军学院建立起来之后,不能只学一些驾船之法,”说到这里,他回身到案前,随意翻查了一会儿,拿起一本奏折,“这是郭嵩焘前日所上的《创办海军学堂折》,朕看过之后,不胜欣喜之极。文祥,你来念一念。”
“是。”文祥的文才绝非载垣、肃顺之流可比,故而不用浏览,亢声念诵,“窃唯古今人才,皆出于学,学之为事,讲习与历练兼之。近日海防要策,首重水师兵仑,次则陆军火器。外洋诸国,于水陆两军皆立专学。天文、海道、轮算、驾驶、炮械、营垒、工作、制造,分类讲求,童而习之,毕业不徙其业,是以称雄海上。我朝圣武恢弘,中国人才所萃,将才何一不备?兵法何一不精?特是时势不同,炮船机算诸端至今日而巧者益巧,烈者益烈,若欲应时制变,固非设学不可。”
“……臣等审时度势,共同筹商,即就京中筹建海军学堂,并须添购地段,增建堂舍,以区功课而臻完备,其水陆师均名额设三百名,先挑选同文馆旧生通晓外国语文、算法者百五十名为内学生;再遴选曾在军营历练,胆气素优之武弁八十名为营学生,再选业已读书史、能文章,年十六以上,三十以下之文生七十名为外学生。无论生监,俱准入学。其水师则学英国语文,分管轮、驾驶两项。管轮堂学机轮理法、制造、运用之源;驾驶堂学天文、海道、驾驶、攻战之法;其陆师则分马步、枪炮、营造三项。”
“……内学生取其翻译已晓,算法已谙;营学生取其兵事已历,胆气已壮;外学生取其志向已定,文理已通。唯营学生、外学生两途年齿较长,学习外国语文稍有不便,应于洋教习之外,添用华翻译一名,转相解授以便领悟。其房舍则分为水师课堂,水师操堂,陆师诵堂,陆师操场,陆师马、步、炮操场。其规制,课程,大抵兼采各国之所长,而不染习气,讲求武备之实用,而不尚虚文。堂中课程,限定每日清晨先读四书、五经数客,以端其本。每逢洋教习歇课之日,即令讲习书史,试以策论,俾其通知中国史事、兵事,以适于用,在堂者一律仍准应文、武试,以开其上进之程。其营学生、外学生两途,年岁不必甚幼,庶可辨其志趣气质,不致虚养庸下之才。语文但取粗通,不必以此一端耗其心力目力,总期由粗入精,必不使逐末遗本。”
一面念诵,文祥心中一面疑惑,这份奏折中的文字,与上一年所见的郭嵩焘的奏折有很大的出入,首先说立意不清。海军学院是皇帝首肯并发作开来的,怎么在他的文字中,居然说只招募生员三百名呢?这不会太少了一点吗?第二,海军学院,顾名思义,是为培育未来海军将才所设,郭嵩焘居然还要在这里增设什么陆军课程?
果然,在折子的留白处,是皇帝长长地一段朱批文字,“购买地基、添造学舍、筑场、厂需银多少?每月员弁薪水、华洋教习薪费、学生赡费、丁役公食又需银多少?堂中应用书籍、机械随时添置,开支从何而来?此等储才要务,不能不竭力思之。”
“另,学堂事属新创,总办者非有熟习大员未易胜任,至于洋教习拟定人选、陆师语文、测算兼操练正副洋教习数员;其他汉教习、水师驾驶、操演、洋文等教习;稽查堂及经管钱粮、文案各委员,着总署并会商户、兵部知道,酌量任用。”
文祥目不交睫的看了一遍,捡其中重要的文字记在脑子里,再下看到折底,是皇帝一笔很工整清秀的瘦金体文字,“此篇文字系出之自手耶?或请人待撰耶?何其辞之不达也?偶尔戏谕。”
把奏折向前一递,六福接过去,又放回到案头,“郭嵩焘智大若海,文中所言,皆是奴才心声,想发而不能之文字。”他说,“奴才愧不能及啊。”
“郭嵩焘是人才不错,但你也不必如此谦虚。你和他职衔不同,所担实物,更是天差地别,没有什么可比性的。”皇帝笑着说道,“不过郭嵩焘的这份奏折嘛,是在苏州任上写就,有些内情,晦暗不明,文字之中多有穿凿之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说,“这份折子,明儿个朕让内奏事处给你誊抄一份,特别是朕御批的文字,……”说话间,他转头看向同至的工部尚书匡源,“匡源?”
“臣在。”
“等过几天,东交民巷一带的各国使馆搬离之后,工部即刻派匠役入住该处,按照当初拟定的章程,把使馆区的房舍,尽数改为海军学院的学堂、操场。这几天里,你要把责任担起来,最迟到今年的八月初,海军学院就要迎纳第一批生员了。若是等到人来了,而无处可以居住的话,你仔细着!”
“是。臣敢不认真小心,有负君父委派?”
“就这样,你们下去吧。”皇帝摆手将他们打发了出去,转头又问肃顺,“羊圈胡同的差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肃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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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顺低头从轿子中钻出来,府里的管家,当年为他到天津办理紫云一事的高九笑着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唔。”肃顺神色黯淡的答应着,摘下帽子,向后一递,“鹤公可在?”
“在的,陈先生正在书房。”高九手脚麻利的取出帽盒,摘下翎管和花翎,轻手轻脚的将帽子放好,交下人放在一边,又伺候着他脱下朝珠、朝服,换上一袭团花图案的常服,又端来茶水,给大人解渴。“老爷,可要小的请陈先生来?”
“也好。”肃顺点头,把茶杯放在一边,“把黄、龙二位先生也请来。”
“是。”高九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陈孚恩三个人鱼贯而出,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给大人请安。”
“来,坐,坐下说。”肃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容几个人坐下之后,开始说话,“今儿个皇上把我找去,多有训责。为京中百姓,不肯与鬼为邻一事,大动肝火,限我三天之内,要有回复,……”他把御前答奏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富廉这个混账东西,办事不力,反倒让我挨皇上的骂,你们说说,我该怎么处置这个无用的玩意儿?”
陈孚恩倒是一惊,肃顺是皇上面前第一宠臣,连他都挨了骂,一则可见皇帝于这件事多日办不下来很是不满;二来……肃顺近来是不是有帝眷转衰之象啊?如今自己和他可算是六亲同运,倒要为他认真谋划一番了。“若说处置富廉,不过易事尔。倒是如何要将羊圈胡同周围的百姓变得群情恰然,方是当务之急。此事不同于上一次皇上交办的差事,只关崇伊一身,那么多人,如何能够行暴烈之法?”
“是呢!所以要请鹤公为我出出主意嘛。”肃顺说,“还有翰仙先生,皞臣先生,都要多多从***力啊。”
龙汝霖为人最小气,自从陈孚恩入府以来,肃顺对其倚重甚深,自然的,于其他几个人,也就不像当年那样,多方求教了,这一次听说他遇到难题,抢在陈孚恩之前第一个说道,“学生想,此事也不必惶急,左右有皇上的口谕,朝廷的钧命,正如皇上所说,朝廷政令发布,还得看小民百姓的脸色吗?”
“政令所出,自然不能为民情所阻,这话是没错,但总要想一想,皇上登基多年,每有上谕训令,颁布天下各省学宫,要为官一任,爱民一方,若真的是在京中,引起民情激荡,更且是为了夷人……”陈孚恩笑着摇摇头,脸上是很不以为然的神色,“皇上清名受损,日后发作开来,追缘论始,就是大人的罪过啦。”
肃顺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听龙汝霖的话很有道理,再听陈孚恩的话,更觉得身上发凉,真有那一天的话,自己在皇上面前落得个如此下场,如何为官?“左右不行,鹤公可有良策?”
“左右皆不可行,也只好借道伐虢了。”陈孚恩胸有成竹的一笑,“寻羊圈胡同中的一二旗下人家,收杀鸡儆猴之策,不就行了吗?”
肃顺大喜,“果然高明!百姓懂得什么?只要吓一吓,保证听话。”说完回头看向黄锡,“翰仙先生,还是鹤公老谋深算,见多识广啊!哈哈,哈哈!”
黄锡附和的点头一笑,只有龙汝霖,气得脸色发青,“来人,拿我的片子,请九门提督富廉过府。”
富廉公务繁忙,但对肃顺的邀请,丝毫不敢怠慢,摆轿过府,拜倒行礼,“见过中堂大人。”
“保德老兄,上一次和你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卑职正在办,正在办,只是,羊圈胡同那边,刁民甚多,为使领场馆迁移一事,多有不平之声,卑职也不好为此调派官差,登门抓人,所以,一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办理妥当。”富廉赔笑答话,看肃顺神色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打鼓,又说道,“不过,卑职已经在胡同内外张贴告示,……”
“张贴告示有什么用?”肃顺扬起脸来,大打官腔,“皇上交办的差事,是看得起你我二人,总这样消极懈怠,如何上报君恩?”
“这,还要请中堂大人指教。”
“老兄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说羊圈胡同附近有刁民,就抓起来呗!出来一个抓一个,良善百姓见了,心中畏惧,再加以没有领头之人,百姓自去,你的差事不就了了吗?”
富廉也不是不懂这其中 的道理,但事情焉有如此好办?“大人,不是卑职不想抓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四额驸府就在羊圈胡同,您让卑职怎么抓人啊?”
肃顺一愣,“没听说四公主也牵连在内啊?怎么,是公主不愿意?”
“这,卑职未敢亲自过府询问,不过听到羊圈胡同办差的人回来说,领头的人自称是公主府的下人,您想,卑职就是能耐再大,也是奴才,这样的事情,不怕是假,只怕是真。若真的是公主府的人让衙门中的公差得罪了,事后皇上怪罪下来,我如何去说?”
这个消息让肃顺大感为难,四额驸府就在羊圈胡同,他是知道的,但额驸府中有人出头***,不让百姓顺应朝廷的谕旨,他是不知道的。他更知道,皇帝和寿安公主兄妹情深,连那个从来不成什么材料的德穆楚克札布,不也是看在妹妹的份上,才赏了个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的职衔的吗?
他有点苦恼的挠挠头顶的月亮门,又说道,“你等一会儿回去,认真打探一下,到底是公主不愿意,还是额驸府中有人假借公主的名义,挑头***。快一点,今天就给我回复。”
“大人是想?”
“我本来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奏请皇上,这会儿看来,怕也不可得了。”肃顺烦躁的摆摆手,“赶紧去,办你的差事去!”
“是!”
用过午饭,富廉再度过府,带来一个很糟糕的消息,确实是四公主自己不愿意和洋人毗邻为居,据说是因为府中嬷嬷、太监说,洋人食毛践土,甚至有生吃人肉的恶习,心中害怕,生恐日后见了洋人,自己为其所害,故而行此下策。
顺天府并九门提督衙门的官差,畏于额驸府的权势,不敢动手,方始把差事延宕至今。
听肃顺说完,皇帝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没有想到,一贯优容的小妹,居然做出这样讨厌的勾当,“你,到公主府上去过吗?”
“奴才去过。”肃顺看出皇帝脸色难看,不敢如实奏答,只能避重就轻的回复,“任凭奴才怎么说,四公主终究不愿意,奴才没有办法,只好跪安出来了。”
皇帝知道,肃顺说得轻松,但在额驸府,小妹定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思及刚才自己还为他办差不力发他的脾气,更觉得有些失悔,“这个孩子啊,就是给朕宠坏了,你……算了,你先起来吧。”
“皇上这样说话,是不让奴才活了,”肃顺半真半假的大哭,“皇上是奴才的主子,公主也是奴才的主子。主子教训奴才,本是天经地义的。奴才又岂敢有怨怼之情?”
“行啦,朕知道你忠心。”皇帝扑哧一笑,“年过半百的老家伙,倒在朕跟前哭,你好大的出息!”
“皇上,那,这份差事,您看,奴才该怎么办啊?”
“你府里不是养着那么多人吗?都是饱学之士,不去找他们问计,反倒来找朕?什么事都由朕来想,要你做什么?”
“奴才笨嘛。”肃顺嘻嘻笑着,又再说道,“若只是小民,奴才想,就借用陈孚恩之法,料必无妨,但事关公主,……”
“不管关系到谁,朝廷的政令发布,又是关系列洋国人,更加不能因人害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什么人情可以讲的。”
“喳。”肃顺心领神会的弯腰行礼,“奴才都记住了。日后办差,绝不为人害事,总要将皇上的谕旨,认认真真的落到实处。”
皇帝心里想,以奴欺主,不要说肃顺未必敢作,就是有这样的胆子,到了小妹近前,为她咆哮几句,怕又要委而去之了。“这件事,朕会和她说,你就不必管了。”
“奴才办差不力,尚要皇上为奴才担劳,奴才惶恐!”
“算了。”皇帝说道,“不过,这件事不要你管,别的事情,少不得还要你担责。海军学院兴建在即,旁的一切事物,都要为此让路。你是军机大臣,御前大臣,这几天不提,等洋人搬走,就多到工地去走走、看看。海军生员,每一个充盈其间的,都是千挑万选的宝贝,在饮食、用度、住宿、行止上,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他说一声,肃顺答应一声,“还有,”皇帝想了想,问道,“陈孚恩,朕记得他是道光年间的一省拔贡吧?”
“是。”肃顺心中一动,难道皇帝要启用陈孚恩了吗?让他做什么?“拔贡之才,也算难得,让他到学院中去吧,朕想,人品不提,凭他的才学,教育那些从各省而来的孩子们,还不会是很大的问题的。”
“圣明无过皇上,陈孚恩才学深厚,教化育人,正当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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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各自退去,皇帝一个人坐在暖阁中发呆,洋人搬迁,小妹居然从中捣乱,这叫什么事嘛?往常自己总说臣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寿安公主是道光十三年生人,正在稚龄,乃母薨逝,这兄妹两个失却怜爱,即便有道光皇帝关切,总难抵丧亲之痛,兄妹两个的感情非常好,道光二十六年,出降德穆楚克札布的时候,少年奕詝很是大哭了一场。忆及前情,皇帝叹了口气,“摆驾,到钟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