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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两个月之前,我在阿德里安堡城外亲眼目睹了天使降临的奇迹,并且跟着这些希腊人结束了此次圣战,掉头撤回了君士坦丁堡,准备遵照上帝的意旨,参与下一次对亚洲的东征。
——我很清楚,总督大人,无论我怎样具体细致地描述在那一夜看到的奇景,您依然会怀疑我是个骗子,但是以我父亲的名誉发誓,我真的是在那座城市的上空看到了天使!
然后,正如那位‘春之天使’发出的警告,万能的上帝对异教徒展示了它的威严,就像它在《旧约》里毁灭蛾摩拉和所多玛一样,对阿德里安堡施加了无法抗拒的末日审判……再次重申,此事并非谣言或夸张,而是有着充分的事实证据——当时,有些居住在阿德里安堡附近的基督徒,尽管听到了天使的警告,但依然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继续待在原地,于是就和土耳其异教徒们一起遭到了诅咒。
在几天之后,他们的皮肤就开始溃烂流血,浑身肿胀疼痛,骨头酸痛得仿佛有一只老鼠在上面磨牙!一些人在察觉异状之后,感到后悔不迭,拼命地奔向君士坦丁堡,但已经为时太迟,大多数都带着浑身触目惊心的脓包,在逃亡的路上倒毙,死状看起来既丑陋又恐怖,任何医生都无法让他们恢复健康……
正当这些辜负了上帝提醒的蠢人,在后悔的哭泣声中陆续倒毙之际,君士坦丁堡城内的雇佣兵首领、市民代表、高级贵族和宗教领袖,在皇帝御驾返回首都之前,私下里召开了一次有关筹备下一轮圣战,也就是东征小亚细亚的讨论会。我和加拉塔租界的热那亚商业协会代表,也有幸列席旁听了此次会议。
很显然,这些希腊人对至尊上帝的敬畏,比看惯了教会种种丑态的罗马市民还要浅薄得多。尽管刚刚亲眼目睹过一场神迹,他们在筹备会议上依然叫苦连天——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征战之后,市民们心中的热情已经大为减退,开始留恋自己的家园,不愿再次前赴战场。雇佣兵们满足于已经到手的丰厚战利品,也不太想再去陌生的亚洲冒险。只有教士们还在声嘶力竭地鼓动着发起圣战,可惜应者寥寥无几。
最终,通过投票表决,此次会议决定将东征延后到明年春天。并且写成提案,准备呈请皇帝批准。
接下来,一场可怕的瘟疫,就在君士坦丁堡城内爆发了……”
写到这里,吉罗拉摩.米诺托大使忍不住又一次转身咳嗽了几声,当他把手帕从口鼻处移开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染上了一抹血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挣扎着开始动笔。
“……根据教士们的说法,这是上帝在惩戒基督徒的懈怠和懒惰,而根据土耳其人的说法,这是他们的真主安拉在为信徒复仇……总之,在会议结束的第二天,街上就开始有人突然倒地死去,他们在临死前还吐出了很多恶心的泡沫,浑身都是带着血丝的脓水。而脸上也浮肿得变了形,好像随时会爆裂开来一样。
接下来,瘟疫的传播愈演愈烈,出现了许多诡异恐怖的情景:有些人在相互交谈时,便不能自主地开始摇晃,然后就倒在地上吐血而死;有些人出门买东西,站在那儿谈话或者数零钱时,死亡也会不期而至。而染病最多的,是那些睡在大街上的贫苦人。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有许多美丽的姑娘、活泼的小伙子,在早晨还同亲友们一起吃点心,十分高兴,到了夜里,就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陪他们的祖先吃晚饭了。
而且,这些死者的症状千奇百怪,有的人不停地腹泻,一直活活拉到脱水而死。有的人在脸上和身上长满了脓包,死的时候恶臭难闻。有些人发起了高烧,浑身烫得好似烙铁,鼻血好似喷泉般涌出……但这都不如最后一种瘟疫那么可怕,这种瘟疫的患者,最初会在鼠蹊间或是在胳肢窝下隆然肿起一个瘤来,然后膨胀到一个鸡蛋那样大小。不消多少时候,这死兆般的肿瘤就会继续蔓延到人体的各个部分,让病人浑身都出现黑斑或是紫斑……总督大人,读到这里,您应该能明白了吧!这分明就是黑死病啊!
现在,距离瘟疫的爆发已有十天,死亡人数暂时尚无统计,但染病的患者恐怕已经数以万计,极度的恐惧更是牢牢地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为了躲避瘟疫,城里的有钱人都钉死了房门,把自己隔离在宅院里。而帝国的官吏们更是抛弃了各自的职责,逃到了博斯普鲁斯海峡对岸的亚洲土地,使得这座城市的政府彻底瘫痪,很多流民和穷人的尸体无人处理,不得不被胡乱地堆在街上,让整个城市开始散发出尸臭味。
就在君士坦丁堡市区爆发瘟疫的同时,金角湾对岸的加拉塔租界同样出现了病情,而且更加严重,据说已经死了至少上百名热那亚人,剩下的热那亚人被吓得乘船逃散一空,就连加拉塔的城门都忘了关上。
由我管辖的威尼斯租界内,在七天前也爆发了严重的瘟疫,并且根本找不出遏止病魔蔓延的办法。为此,我竭尽全力地搜集了六艘商船,用来运载租界内那些健康的威尼斯公民离开这座瘟疫之城。但那些已经患病的威尼斯人将会被留下,以免危害到祖国人民的健康。同时,也希望国内能够提高警惕,做好预防工作,避免1348年的那场黑死病浩劫,再次降临到威尼斯共和国的头上。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通知您,总督大人。在这场恐怖的浩劫之中,我也不幸染病了。虽然不是最可怕的黑死病,但也发烧得厉害。如果我不幸在君士坦丁堡死去,希望共和国能照顾我的家人,安排好我的继任者。如果我能够得到上帝的怜悯,幸运地活下来,那么将会在瘟疫结束后再给您寄信。
您最恭顺的仆人,吉罗拉摩.米诺托
1453年5月3日,于君士坦丁堡大使馆”
挣扎着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又往纸面上撒了一层细砂吸干墨水,身虚体弱的吉罗拉摩已是满头大汗,脸色也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他正要摇晃铃铛召唤信差,把这份重要的紧急公文送上海船,就看见自己在本地招募的贴身仆人,一个机灵的希腊小男孩,捧着一只粗糙的小陶杯,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奔了过来:
“……主人!请您快把这个喝了!这是我刚从教堂里领到的圣水!大家都说这东西很有疗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