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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已过了立秋时节,可天气丝毫没有见凉的意思,接连几场大雨都是旋下旋停,晴时依旧焰腾腾一轮白日,晒得地皮起卷儿,不知多少年的大驿道上的浮土象热锅里刚炒出的面,一脚踏上去便冒起白烟,烫得人心发紧。
郑州通到西安的官道上行来一个贩买皮货的四人小商队,邻头的老板操着一品河南官话:“呃说,前面有个茶摊,老板娘俊俏得紧,上次倒茶的时候碰了呃手一下,娘咧又白、又软、又细,弄得我老王十几宿没睡得安稳,就等着今能在见见她,咱们在她那坐上一中午,到了下午日头落的时候在赶路,到前面的老驿站睡上一宿,明早在赶路。”
说话的王老板是个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谢顶的头上顶着一个八角大草帽,肿眼泡、朝天鼻、厚嘴唇,最有特点的就是上嘴唇特短,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上牙床子都露在外面。自打东北军入关这半年多的时间,世道越来越安稳,什么离金税卡都裁撤了。王老板跑郑州到西安这条道已经有几年了,不——现在应该叫长安,王老板跑郑州到长安的这条商路有几年了,以前一年就也跑个两三趟,现在两个月就得跑上一趟,这半年三个来回跑下来,王老板就存了些钱,为了妆点下门面,王老板将常年露在外面的四颗门牙,在郑州找匠人包了层金子。几颗金灿灿的门牙,不但遮了丑还显得很有气派。
跟在王老板身边的伙计一手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搓着瘦骨嶙峋的前胸,把一条条黑腻腻汗灰捏在手里摆弄着,口中接道:“王老板,我看你这回八成要中,你说的那个婆娘我上回打听过了,她就自己个过日子。没男人,男人死啦,当兵打仗死地。也没孩子,孩子也死了,得病死地!她们村里人说他坏话,说她是帚把星转世克夫、克子、克父母,总之吧啥都克,村里人怕她把全村都克死喽,就没让她在村里住,把她给赶出来开得这个茶棚。说是这官道上人多。能压住她身上的霉气。俺娘跟我说过,这叫命硬,没她命硬的人就得被她给克死,不过王老板,我觉着你成,你命就硬,土匪把你们全家都杀了,可你没事!你命硬,她命也硬。你们俩互相克,谁都克不到谁。”
说话的叫狗蛋,没名子,狗蛋就是他从小到大的称呼。贱名好养活。这是穷人家的念头。王老板跟他家沾了那么点不知扯了多远的亲戚,头些年狗蛋家托了关系,说合跟王老板赏口饭吃。于是王老板带着狗蛋牵了头驴子,由一人独行变成了两人结伙。继续贩卖皮货,两人一走就是几个寒来暑往。今年生意好做了,王老板又雇了两个伙计。一个是牵驴的顺子,一个是说不清来历的老冯,在后面赶着王老板新治办的驴车。
王老板停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了狗蛋一会,才问道:“你小子咋知道这些?”
狗蛋听王老板问他话,颇又几分得意,手指一弹,将手中揉捏的那根黑呼呼的灰泥弹飞,然后在身上又搓了起来,见王老板有动手揍他的倾向时,才慢条思理地说道:“上次我一看老板你贼眉鼠眼地盯着那个婆娘,我琢磨闲着也是闲着,就跟道边的那个放牛娃打听了一下!”
“啊,这样啊,狗蛋你过来!来——来,近一点,别躲——别躲,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命硬,我让你克,老子今天就克克你。”王老板矮胖的身子和一对和板凳有一拼的小短腿,那里追得上机灵跳脱的狗蛋,加上大热的天,王老板没追几步就已是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吞着火热的空气。“狗蛋,你个鳖孙,去后面替顺子牵驴子去!”
一路无话,到了王老板惦记的那个茶棚,老板娘已迎在门口热情地招呼道:“几位辛苦,这大热天的还在赶脚,快进来凉快凉快!”看老板娘的样子,应该在三十五六岁左右,圆脸盘,单凤眼,柳叶眉,小鼻子高鼻梁,嘴唇也厚实,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女人脸上的两个高颧骨,颧骨上面还有几块褐斑,破坏了好面相。按老辈人的说法,还真是个克夫的面相,不过这个女人的皮肤很白很细。老板娘安顿王老板四人坐下后,去沏茶的那一转身,又宽又大的屁股在王老板眼前一晃,王老板脑袋轰的一下炸了庙,先是头皮发麻,眼冒金星,接着胸口像被人狠打了一拳,压了口闷气。
不一会茶棚的老板娘转身回来,手上拎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碗,一一摆到桌上,嘴里说道:“几位客人,你们先喝壶热茶,把身上的汗出透喽,在吃个我在井里镇得冰凉的西瓜,保证让你们凉快到骨子里。”
狗蛋见王老板死盯着茶棚的老板娘,话都说不出来,便学着他的口气问道:“老板娘,我们来往你这好几趟了,今咋这么冷清呢?”
王老板听狗蛋问话才醒过神来,接口道:“是啊,这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我还以为是天热的缘故呢!”
老板娘也是个健谈的人,拉了条长凳坐在另一张桌边:“哟,你看我这眼拙,没看出来你们还是老主顾了,你们上次走这条道怕也是一个多月前了吧!”
“有两个月了,我们是从郑州到西安贩皮货的。”王老板老实地说道。
“老板怎么称呼?”
“姓王,叫王三富。”
“王老板真是实在人!有两个月没走这条路,那就难怪了。前面在修路,十里八村的男人都去挣工钱去了!”
“修路?这道好好地,修个啥?”狗蛋问道。
老板娘笑了笑,不自觉地看了眼墙上贴的那张画像,“委员长大人说是要修的,不光这条路现在在修,长安城通向外面的八条官道都在重修,听前几天路过的官军和洋毛子说,不光要修这八条官路,还要修铁路。”
“啊。一下修这么多道路那得花多少钱啊?”王老板心中盘算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老板娘看出王老板的心思笑道:“别算计了,听那个洋鬼子说得花上亿两银子,修的都是洋灰路,比这桌子面还光溜。”
王老板听得直咧嘴,小心问道:“老板娘,你说这条道上的人这么少,是不是前面有收厘金的啊,这才安生几天啊!”
咯咯咯一阵笑声过后,老板娘摇摇头:“我问那些个当兵的啦,人家说这修路的钱从税金里面出。但政府不但不涨税还要往下降税,说是要想富先修路,等路修好喽,货流通畅,政府的税收自然也就高了!人家东北那边的路一年前就修好了,路上跑得都是汽车,一天能跑好几百里地。”
“真的假的,汽车我在郑州见过,可没跑多快啊!”
老板娘笑了笑。起身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先喝着茶,我去井里给你们把镇好的西瓜捞上来。”
看着老板娘的背影,狗蛋凑了上来。“老板,我看有门,你看今天这个老板娘咋跟你说这多话,肯定是看中你了!”
王老板听得脸上油光四射。也不答话,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咕嘟地把一碗茶水喝了个底朝天。看着骨瘦如些的狗蛋颇为顺眼,把目光转向低头喝茶的老冯和顺子,顺子就不用说了,这孩子才十六岁,跟着自己能混口吃喝就行了,农村娃没见过世面,也不敢多说话,老实得很。老冯这个伙计自己就有些摸不透了,平日里少言寡语,对自己也算客气,但偶然间眼神中闪过的凶光,看得自己脚跟发软,若不是看他不要工钱,只求口吃喝,干起活来力气也大,还会赶车的份上,自己真是不想用他当伙计。
“老冯啊,走完这趟活,不知你还有啥打算没?”
“没啥打算,跟着王老板干,挺好的,你要是宽裕给些工钱也是好的!”
王老板听完,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好好的撩什么闲。装着没听见,让狗蛋在给自己倒上一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老冯见王老板不接自己的话茬,笑了一下,也低头喝茶解渴。果然一壶热茶下去,浑身出透了汗水,虽然畅快不少,但身上粘呼呼的,这时茶棚的老板娘,端着一个木头拼做的方盘,上面盛着切好的西瓜瓣,放到桌上,说道:“你们几位先吃着,我去打桶凉水,给你们用来擦擦汗。”
王老板飞快的起身,跟着追了上去,露出几枚金光灿灿的门牙:“我——我帮你!”
老板娘回头冲着王老板一笑:“那有让客人忙呼的道理。”却也不拒绝。
这一笑在王老板心中的感觉不下于,那首词中所写,和羞走依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美。王老板只觉着自己如同腾去驾雾了一般,脚下轻飘飘的。
追到井边,王老板抢过辘轳把,飞快地从井里打出一桶井水,折倒水桶里。老板娘叹了口气道:“也许你们是我这个茶棚里最后一伙客人了!”
王老板正要拎起水桶,又放了下来,傻着问道:“为啥!”
“不为啥,明天这个茶棚就要拆迁了!”
“啥叫拆迁?”
“就是这里修路,明天来人把我的茶棚拆喽!”
“哎呀,那你这一个女人家可怎么过活?要不——要不,我也没有家室,你跟着——跟着我过!”王老板憋出这句话脸都快紫了,不过一说出来,见老板娘没啥反映,到是顺溜了许多,“俺这人也没啥本事,但能吃苦,跑皮货一年也能挣个十几二十块大洋,现在更好喽,跑一趟西安,啊!不——长安,就能赚十块大洋,这一年下来赚五六十块大洋也是正常,过日子足够了,你看咋样!”
王老板见老板娘站在井边,低着头也不看他,两只手搓着衣角,心里更是七下八下,着急没边了!“你有啥条件提出来我都应下。”
老板娘突然泪如雨下,嚎了一声:“我命苦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王老板弯着腰,小心地拉了一下老板娘的胳膊,见老板娘没有反映,胆气不由壮了几分,实惠地把住老板娘的胳膊。心脏那个跳啊,嘴上却道:“别哭,你别哭,你这么一哭我也不好受,你要是跟我王三富过日子,我保证不让你吃上一点苦。住好房子,吃大白馒头!”
“村上人说我克夫,克子,你还敢要我吗?”老板娘抬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哭得更厉害几分。
“不怕。我不怕,人家也说我也命硬,我全家人都让我克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我不怕,咱们俩都克就没事了。”王老板这时把狗蛋刚才说的话给用上了。
老板娘被王老板的话逗得破涕为笑,从地上站起来,两眼含羞带雨地看着王老板道:“你真心要娶我,不是拿我这苦命人开心。”
王老板急道:“真的。比金子还真!”
“那行,你得明媒正娶!”
“中,一定明媒正娶,多风光不敢说。但该有的规矩一个不少,按大姑娘娶!”
“你说娶就娶,我嫁不嫁还得掂算掂算!”说完话老板娘转身向茶棚走去,王老板拎着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跟了上去。
到了茶棚里才发现又来了一桌客人,顺着草帘向外看去门前还停了几辆车,其中一辆车还是白色的。在哈尔滨。人们都知道这辆车是总司令李长庚的坐驾。刚才两人说的投入连汽车的声音都没听见。
新来的一桌人当中正是李长庚、杨度、曹汝霖以及周翔宇四人,外面还有一大群党卫军党首护卫队警卫着。
李长庚见王老板拎着水桶进来还以为他是老板,叫道:“茶老板,你这生意做的真是周道,刚才我还纳闷客人都进来了怎么没有人来招呼,来来咱们都洗一洗清爽一下。”
周翔宇机灵地起身在屋角找来一个粗陶做的水盆,帮着王老板把盆先冼干净,在倒好水,放到一条长凳上,“几位先生先洗洗吧,我回车上取条毛巾。”
李长庚笑道:“曹先生这半年来最是辛苦,你先洗吧!”
曹汝霖连忙闪身道:“还是李先生先洗,尊卑不敢逾越!”
“杨先生也是不肯喽!”
杨度笑笑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长庚笑了笑:“你们啊,咱们中华传统可是长者为尊,咱们几位现在只是出来私下四处看看,随意才好,弄成这样多刹自在。”
见三人都不为所动,李长庚只好走到盆前,洗了把脸,正好周翔宇也取毛巾回来,李长庚接过来把脸擦干,周翔宇连忙又换了盆水,曹汝霖和杨度又让了起来,李长庚笑了笑,对王老板说道:“沏点茶,哟,还有西瓜,快在切一个,给外面的兄弟们也都沏几壶茶水,在多切几个西瓜,还要麻烦老板在打桶水,给他们也洗一洗。”
老板娘连忙小步快走过来:“几位先生,我们这可没什么好茶。”
“哈哈,还是夫妻店,老板好福气啊。不要什么好茶,就喝你这的大碗茶,喝着实在还解渴。”说话李长庚回到坐位上坐了下来。
李长庚一句老板好福气,把王三富夸得直上去霄,美得不行,对着坐那看热闹的狗蛋吼道:“坐那拿自己当爷呢,快去后院打水去,伺候好这几位爷。”
老板娘拎着一壶热茶放到桌上:“几位爷,先喝上壶热茶,发发汗,通透了在吃井里冰镇的西瓜,不伤脾胃。你们人多,镇好的西瓜有些不够,我在去往井里放几个。”
老板娘回头看了王老板一眼,低声说道:“呆子,楞着干麻,还不去镇西瓜。”
“哎、哎!”王老板原地转了个圈,又看向老板娘,低声道:“我不知道西瓜在那。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
“你个呆子,我姓佟,小名叫春儿!”老板娘说完话扭头就奔向后院。
李长庚听得有趣,合着当老板的还不知老板娘叫啥,自己闹了个乌龙,对王老板招了下手,请他坐在旁边开口道:“老板怎么称呼,做什么生意的,看来人家才是这家店的老板!”
王三富见李长庚没什么官架子,之前又捧了他一句,到也没多少拘束“回先生话,我叫王三富,是从西安,啊!不——长安,往郑州贩卖皮货;小本生意,吃个辛苦钱,带着三位伙计,一头老驴、一辆刚治办的驴车。”
李长庚点点头笑道:“我见王老板红光满面,尤其是你这口金牙镶得好,八成是要走桃花运了!”
“先生好眼力,现在俺正走着桃花运呢。老板娘刚才同意我向他求亲了。你们要是不来,我现在就得去请人写求亲书呢!”
李长庚喝了口热茶,看向杨度道:“古人说君子成人之美,我们此行能碰上一桩喜事,到也算是个好兆头,皙子大才何不露上一手,彰显一回君子风范!”
杨度向李长庚小行了一礼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王老板,我帮你写封求亲书,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老王今天是鸿运当头啊!”
一阵忙乱过后,老板娘找出笔墨红纸,扔给王王富就红着脸又跑到后院去了。
周翔宇磨墨,曹汝霖铺纸,杨度思考了一会,运笔如飞,眨眼间一篇数百字,字字方正的求亲书便已写好,曹汝霖笑着道:“皙子这封求亲书,不看内容,单以书法来看,已是登堂入室,若在京城怕也是千金难求。”
李长庚拿起求亲书,笑道:“王老板,我给你当次递书的媒人可好!”
“好!好!”
杨度笑看着乐不可支的王三富,精通帝王术的他对相术也颇有几分功力。动着心思想道,此人今天到是真有几分运头,单看此人面相,就是断子绝孙克全家死不得善终的面相,不成想让他碰到一个和他同样克全家也不得善终的面相。男人属火,女人属水,水火相克即相生,这两人若真成了夫妻,将来不但富贵可期,还会子孙满堂。李长庚如今党、政、军权集于一身和古时帝王也相差不多,以他的身份当媒人,比得了过去的天子赐婚,就凭自己受李长庚之命写的这纸求亲书,王三富将来想不平安发家都是不成。这就是所谓的遇贵改命!
李长庚还没去递求亲书,茶棚外面跑过来一匹俊马停到门前,经过门口侍卫检查后,一位满身灰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周翔宇快步到那个年轻人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个年轻人点点头来到李长庚前,匆匆将一个信封递到李长庚手上,小声说道:“鲍罗夫先生让我来把这个报告送给先生,他说是十万火急!”
李长庚点点头,打开火漆封好的信封,掏出信纸看了眼,脸色变了一下,又将信纸装回到信封里,对着送信的年轻人笑道:“公遮,你先休息一下,喝点茶水。”
杨公遮向杨度和曹汝霖行了一礼,孩儿见过父亲大人,见过曹先生,见过翔宇兄。
李长庚拿着婚收走向后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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