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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祖昭起的很早,在几名女仆的协助之下,他第一次披上厚重的鳞片铠甲。这套铠甲的样式算是很陈旧了,上身的札甲加上下身的铛甲,合起来差不多有二十斤之重。若非他平日练就一身扎实的体力底子,佩戴这样的中型甲胄只怕很难持久作战。
这套铠甲并没有配套的头盔,汉军大多是以皮盔、帻弁为主,只有将军才会佩戴头盔。
祖家并没有出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大将军,因而仓库中存放的头盔少得可怜。即便是祖昭,也只是随意找了一顶平日经常佩戴的皮弁戴上,随后系好佩剑,健步迈出了房门。他心里尚有一些盘算,自己不仅要好好设计一套马具,更要想方设法改善甲胄,尽可能提高冶炼锻造的技巧,制造出更实用,防护能力更强,同时还更经济的板甲。
来到后院,这里早已集结了五十余全副武装的祖家子弟。这些子弟大多身穿皮甲,少数则是汉军中常见的比较简易的铁甲。祖家虽然家大业大,可私藏兵甲本是十分忌讳的事情,更别提私自锻造铠甲兵器。仓库中所存的兵甲大多是祖上行伍时,投机取巧收集起来的,比如趁着军中翻新装备,谎称部分甲胄因虫蛀损坏,又比如与胡马作战打扫战场之际的收获。当然,也有一些皮甲是后来庄上自制而成。
倒是兵器方面算得上制式,除了佩剑、佩刀之外,几乎人手一支短马戟。短马戟是相当于长马戟而言,汉军骑兵所用的长马戟大多是一仗五到一仗八之长,是骑兵常用的作战长武器。短马戟虽没有那么长,然而也有近十尺的长度,可谓是步骑皆宜。
昨日交代实际带队的几位叔伯,同样有起早者。祖陵身着与祖昭差不多的鳞甲,正在给自己的箭壶装填羽箭,在看到祖昭出现后,颔首点头示意了一下。
祖昭叫来一名子弟,吩咐其给自己的坐骑装上修改后的马具,又让另外一名子弟前去催促其他没到的人赶紧准备好。交代完毕后,他来到祖陵这边。
“阿叔,我打算晌午时先带一些人到令支,跟阿成、阿包他们会合。”
“大公子何须如此召集,不是说要等县府的消息么?”祖陵听出了祖昭的意思,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直起身很是认真的说道。
“县府那边迟早是有回应,我只是担心阿成、阿包他们照应不过来。阿叔放心,有韩壮士带引,必不会有什么闪失。”祖昭镇定自若的回答道,他故意让语气显得很沉稳,不仅彰显了个人的信息,也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思。
“阿昭,我知你心急,但昨日既已商定,那就应该按计划行事。岂不说会不会有什么闪失,贸然兵分两路,万一彼此不得照应,当如何是好?”祖陵丝毫不显退让的说道,甚至拿出几分长辈谆谆教诲的姿态。
正待祖昭还要继续说话,后院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名子弟的呼唤。
“阿季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骑身影出现在大门外。祖季策马穿过大门后,还没等座骑停稳,一个跃身便跳了下来。他将缰绳交给一名马场的杂役,然后在几名子弟的指引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祖昭、祖陵这边。他循例先向祖陵问了一声好,然后才忙不迭的转向祖昭。
“大公子,昨天我召见阿成他们,把话都传下去了。阿成找到几个当地的熟人,昨天晚上时便出发前往县郊。我等了他们一夜,到凌晨时还没有回来,于是我自己又先赶了回徐无了。”祖季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把话说清楚了。
“什么?阿成他们夜里去寻贼子,如此冒险,真是太不像话了。”一旁祖陵听得祖季的话,顿时脸色生变,严肃的教训道。
“啊?”祖季有些惶然,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
祖昭脸色同样很严峻,他倒是没料到阿成他们会如此心急,自己虽说是让阿成、阿包他们先行打探线索,但也不至于选在夜晚出行。
“你昨日什么时候到令支的?”他立刻向祖季问道。
“正午便道了。但是那会儿阿成他们外出,只有阿包在,我等到下午才见到阿成他们。把大公子的话说了,他们便迫不及待要去县郊走上一遭。”祖季连忙说道。
“阿成真是急性子。”祖昭收敛脸上的情绪,严肃的说道。
祖季看了看祖昭,又看了看祖陵,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阿叔,此事是我安排失当。虽说现在尚不知阿成他们到底如何,但保险起见,我想我们还是得立刻赶过去,多少有一个照应。哪怕事情已然出了差池,或许也还会有挽回的余地。”思虑片刻,祖昭果断的说道。
祖陵无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无益,为了确保阿成、阿包他们安危,眼下也只能提前出发了。事实上,他同样知道有无官府的文书并不影响祖家的行动,既然已经确定陈县君给令支县县府派去了文书,按常理令支县县府也不会坐视不理。无非是官面上要走一些过场罢了。
“如此,也罢。大公子先召集大伙。我这便先去院里知会一声。”
说罢,他转身疾步离去。
祖昭回身向祖季问道:“你怎么样,要么先回去歇息一阵。“
祖季拍了拍胸脯,一副正儿八经的姿态,说道:“无恙,大公子放心,我就盼着今日呢。”
祖昭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赶紧去换上甲衣。”
祖季兴奋的应了一声,正要离去,祖昭又叮嘱了一句:“去将韩大哥也请过来。”
祖季点头:“知道了。”说完,撒腿飞快的跑向后院门廊。
未及多久,听说了消息的祖厉、祖恪等人跟着祖陵一起来到后院。这几位叔伯无不是低沉脸色,在看到祖昭时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责怪。虽说祖昭最近的表现有许多出人意料的地方,不仅出类拔萃,也有愈发明显的独断专行。可毕竟是祖家大公子,他们身为叔伯也不便把话说得太过无情。
对祖昭而言,表面上似乎他确实有所失算,可即便如此,事情发展的结果并无任何差异。
他之所以让阿成、阿包、阿仲等人先行打探消息,除了尽快摸清楚贼众具体下落之外,也是希望借助他们行动所获得消息,来催促庄上尽快组织行动。他料到陈县君是一个圆滑而不喜是非的人,也猜到祖父墨守成规、按部就班,此事稍有拖延,必会破绽百出,这大破太平道徒众并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自己绝不希望落空。
与几位叔伯介绍了一下情况,又再次主动承认错误后,他一转话题到正事上,开始详细安排出马的路线和到令支县后的部署。恰在这时,韩当跟着祖季也赶了过来。祖昭向众叔伯介绍了韩当,只称其是最近于安阳亭新结识的义士,并无多言其他。
祖繁昨日带来的令支县地图尚留在庄上,这会儿摊开在众人面前。
韩当只扫了一眼地图,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指出一条捷径。他说道:“此处多是平原,沿途不必经过县城和附近村镇,大致上可以隐蔽行踪。”他又指了指令支县县城东北外的地方,接着说道,“从这里开始是一片密林,林子很大,贼人定然藏匿于其中,不过,搜索起来极其不易。一旦惊动贼人,四散而退,除非有足够的人手,否则很难围追。”
听完韩当这番话,众人各有沉思。
祖厉稍叹一口气,颇有担忧的说道:“所言极是,看来,务必要请本县县府和令支县县府联手支援,方才有可能将贼子一网打尽。”
祖恪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没错。我祖家虽有众人子弟,可此行能去的至多不过百余人,以这些子弟围堵这么大一片树林,难比登天。”
祖陵无可奈何的说道:“只是,事态紧急,怕就怕等不到县府派人。”
祖厉道:“等不到也得等。”
这时,一旁的祖昭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贼众仅仅只有四十余人,我等百余人,装备精良,没道理还要这般投鼠忌器。虽说要一网打尽没错,但贼人不过都是一些乡野村妇,我等只消稍微用计,一样能出奇制胜。”
在场众人无论身份地位贵贱,好歹都是世家子弟,个人素养上自然要比那些平头百姓要优越的多。大家也都清楚信奉太平道者,几乎都是下层的穷苦农民,平日老实巴交又缺乏文化知识,从各个方面上来讲,完全都处于劣势。
祖厉下意识看了祖昭一眼,问道:“阿昭,这么说,你已有计策。”
祖恪迫不及待跟着追问道:“计将安出?”
祖昭不慌不忙,指着地图上树林的地方,说道:“我等大可疑兵造势,三面设疑,一面设伏,驱赶贼众逃向埋伏圈,此乃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十分简单的三言两语,然而让在场众人无不眼前一亮。
既然茂林深密,贼众数量不多,未必真能比他们把情势看得更清楚。再加上贼人大多农民出身,几乎没有识破疑兵之计的可能性,此计大有可为。
祖昭继续说道:“此计无他,无非是化被动为主动,转暗敌为明敌。以逸待劳,纵然会有少许纰漏不能一网打尽,但重创贼众不在话下。”
祖陵慨然叹道:“大公子此计甚妙。”
祖厉虽然心中同样认为这是可行的办法,不过多年实战经验告诉他,万事不能太想当然,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方才能见成效。往往预计十成的效果,真正实施起来最多只有六成的实际效果,要想达到十成的事迹效果,那就必须预设出十二成以上效果。
于是,他说道:“茂林虽密,但贼子毕竟要比我们更加熟络,岂不说是否能成功逼迫贼子逃往设伏之处,万一他们另有出路,那我们岂不是白费心机么?”
众人面面相觑,顿觉祖厉的话不无道理,虽说有很多地方说不准,可既然提出了这种可能性,那就必须想出十全十美的办法,彻底杜绝意外的发生。眼下之事绝非儿戏,弄不好便是一场大阵仗,随时会有人丧命。
一旁不怎么说话的韩当,在这个时候不疾不徐的发言道:“依我看,贼人选择藏身此处,为得就是方便向北面的荒漠戈壁逃跑。北面的地广人稀,不容易遭到围堵,随时都能越境逃窜到胡地。即便是官军也不敢贸然追击,生怕会引起胡人的袭击。”
略微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紧接着说道:“若是我,我会将埋伏圈设在北面。除此之外,还要有一队人马从南面策应。换言之,要想成功逼贼人就范,必须有两支疑兵和两支实兵。贼人但见南面大张旗鼓,必会转而北逃,一旦进入埋伏圈,南面紧追而来的人马配合伏兵,足可一举歼之。”
祖昭下意识看了韩当一眼,露出大为赞赏的神光,看来历史上的东吴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祖陵、祖厉、祖恪等几位叔伯,对这位看似粗鲁的汉子也大为惊奇。他们自是料到韩当是令支县当地人,对当地的情况理所当然了如指掌,能做出这番分析绝非凭空捏造,心中多少是认可了这种安排。
祖昭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说道:“稍后安阳亭的张家兄弟来了,合他们的人马。这会儿再去通知阿繁,阿繁必也会同我们一并去往令支。如此算来,百五十人不成问题。更何况,如今正是高秋,晨夜必有大雾,乘雾而行,疑兵必成。”
祖陵点头称是:“没错,我们未必一定要在白日里行动。”
祖昭果断的做出决断:“如此,就依此计而行。陵叔、厉叔,由二位领五十余人为第一支实兵,我与张远、张预两兄弟合人马为第二支实兵,绕道设伏于北面荒漠。有劳韩大哥带路,便随我这一队。”
韩当点头应诺。
祖昭继续安排道:“恪叔领一支虚兵由东造势,到时候阿繁则领另一支虚兵,迂回到西面遥相呼应。虚兵人少,但林从广大,届时大可在马尾上系上树枝,往返反复奔跑,以尘土、蹄声和火光制造障眼法。”
长坂坡张飞设疑兵的方式这会儿便信手拈来,无论如何,此一役召集如此之多的人马,调用祖家全部精良的装备,若还收拾不了区区几个毛贼,那可真是颜面无存。
几位叔伯对祖昭擅自安排队伍原本有所不满,不过在听了祖昭设疑兵的方法后,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个简单易行的办法,想来大公子尽管独断专行,但不至于毫无谋略。于是众人没有多发异议,纷纷应承下来。
安排完毕,几位叔伯自去召集本祖子弟分配队伍。祖昭又派了一名子弟进城去找祖繁,让祖繁晌午过后直接带人去东面官道上的河阳亭会合。通过这几日与祖繁的接触,他相信祖繁绝非是一个迂腐的人,必定会如约而至。
过不多久,后院门外再次来人同传,说安阳亭的张家兄弟已经到来。
毕竟是仗义相助,祖昭专程来到大门外迎接。张远、张预两兄弟皆是全副武装,跟来的安阳亭游侠儿止有不到三十人,不过人人穿戴齐全,皆配坐骑和长柄骑兵武器。虽不及祖家众子弟那般有铁甲,但此等阵势应付寻常贼子已是绰绰有余。
“文义兄,阿预,诸君一路辛苦。此番能得诸君相助,祖某感激不尽,先行谢过。”祖昭在大门前站定,拱手迎道。
张远、张预两兄弟率先下马,其余跟随者也相继跳下马背,一个个笔直伫立,颇有英姿,全然不像是平日游荡于乡镇间的游手好闲之徒。
“祖兄弟,既是你相邀,我等自是无话可说。只可惜总有一些鼠辈,平日里称兄道弟怎么都好,一到真要出力时却不见踪影。实在丢我安阳亭的颜面,张某惭愧。”张远很是豪气的说道,不过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张远在安阳亭乃至整个徐无县都是小有名气的游侠,借着张家的声势,结交甚广。这一点从平日里到西河桥操练的情况便能一目了然,响应张远号召者,无不是自备马匹。虽说北方尚武好斗,又多是牧民出身,可也不是人人都能随便骑马往来出行。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平日聚会西河桥,张远招来的同伴着实不少,动辄三、五十人。今日虽到了三十余人,但明显有十多人是生面孔,倒是那些平日熟络的游侠儿们缺席甚多。相比是张家本族一些好义者,听说要去邻省追捕劫马贼,便自告奋勇同来。
“正所谓人久见人心,文义兄无须多放在心上。行侠仗义,吾辈为之,不强求其他。诸君且先随我进庄。”祖昭在这件事上没有太客气,言语很直接的说道。对他而言,在辨人方面不需要假心假意,能同路人便是同路人,不能同路人那就是陌路人。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