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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繁抬头望着赤红的武田四割菱大旗,随着妻女山上刮下的劲风鼓动的猎猎作响,就像天边漂浮着红彤彤的火烧云,武田军的又一次进攻被打退,随着铁炮轰鸣的声音渐渐消失,猛攻一天依然毫无所获,武田信繁果断下令收束队伍,缓缓向后撤退。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下仍然有几团火焰顽强的燃烧着,大手门前停放着一架烧毁攻城槌,周围散落着几十具烧焦的残石,桐油燃烧时散发的刺鼻气味还没有消散,城内一出陷坑里飘起的滚滚浓烟。
谁也没有想到金堀众竟然意外失手,刚挖通一条密道就被城内的守军用桐油毒烟硬生生给封堵住,七八十条金掘众的性命都交代在地道里,城内的国人众连忙拆毁房屋让城内的民夫用石头把陷坑通往城内的地道重新堵上,眼看花费半个多月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地道就这么废掉。
城头上村上义清始终顶在第一线,他必须做出积极的态度,不但是给城内的守军看也是给自己鼓劲,吉良义时给他交代的任务就是守住这座城砦,这座城就是吉良家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海津城破村上家也要跟着完蛋。
村上义清深知自己没有主动投效吉良家,也很难得到信浓守护的特殊照顾,自此守护海津城就是一个难接的差使,守好这座小城那么村上家葛尾城旧领光复指日可待,守不住海津城也不会处罚他,但葛尾城的旧领就别想拿回来。吉良家不养闲人。
海津城外。武田信繁深深望着城头上飘舞的丸上字旗一眼打马撤退。天边最后一缕余晖也随之散尽,村上义清深呼一口气,振作起来大吼道:“速速将伤兵送去医治,民夫出城打扫战场修补大手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埋锅造饭让将士们吃顿饱饭,肚子快饿扁了!”
疲惫不堪的武士们被主将诙谐的语气逗笑,短短片刻就把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信浓国人们放松下来小声说着闲话,没一会儿就从今天谁杀的人多,扯到哪家鲸屋的游女更有滋味,猥琐挤成一群嘀嘀咕咕,时而爆发出奇怪的笑声。
回到天守阁几个小姓急忙为他卸下沉重的铠甲,村上义清端起一碗温凉的茶水一口气灌入肚腹,几个佑笔走进来听候吩咐。
“武田军攻的越来越凶,最近几天不到天黑绝不撤退,城防还是要抓紧修理,大家可要把眼睛睁大盯紧喽。咱们的功业就看能不能守住这座城……另外吩咐下去,就说我义清已经下定决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谁敢不尽力可被怪老夫军法无情!”
佑笔低声应和着迅速记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听他布置下七八个标注“紧要”的事物,从城防军事到人心民政,就连水源粮食医疗这些小事也要吩咐清楚,此时此刻再小的事也要处理仔细妥当。
说了会儿话又牛饮一杯茶汤,就听见屋外“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一个面生的武士闯进来,这人名叫村上肥后守是村上家的庶流,作为村上义清掌管情报的心腹武士平时很少露面,只见他抬眼看清屋里还有几个佑笔小姓急忙俯身拜下,村上义清摆摆手把人尽数遣走,才问道:“有何要事如此慌张。”
“主公,旭山城传来的消息,长尾弹正在上野国大胜一场,狠狠厮杀一通破了北条军的主力,讨取北条军八千多条性命,咱们赢了!”
“什么!你说什么!”村上义清蹭的一下站起来,激动的拽着胳膊一把提起来,“仔细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胜的给老夫慢慢道来。”
村上肥后守也不惊慌,耐着性子把长尾军是如何在高山合战一举攻破北条军主力的消息说出来,村上义清听过后长叹一声:“以攻对攻以力破巧,这才我辈武士的典范呀!长尾弹正依然如此厉害呀……等等!你说这消息是从旭山城传来的?镇府殿已经知晓了?诶!老夫问的真是废话,镇府殿必然知道知晓的,北条军被击败的影响非同小可,看来镇府殿是要有所行动了!只是不知道镇府殿会怎么行动呢?”
村上义清所料不错,吉良义时在收到上野大败北条氏康的情报之后,便立刻着手将这条情报炮制成一把致命的武器,凭借吉良忍者的出色能力很快就把这条情报散步到信浓境内的每一个村庄,茶臼山、八幡原乃至后方的深志城都流传着北条军大败亏输,足利藤政与北条氏繁被俘,北条家被迫放弃上野全境以换取赎回俘虏的消息。
茶臼山上的武田军霎那间笑不出声了,武田晴信的脸色就像霜打茄子无精打采的,最后可能出问题的信浓一路没有再被吉良军团爆掉,反而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上野一路竟然输了,北条氏康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你也敢信?如果是昨天有人这么告诉武田晴信,他一定会哈哈一笑把这人当疯子看。
北条军大败亏输差点把裤衩赔进去的消息在茶臼山大营里不胫而走,武田家臣团连忙跳出来辟谣声明绝无此事,武士们对家老们的辟谣将信将疑,大家又不是傻子这么大的消息只要有心打探早晚会知道真相,家老们说的是真是假很快就会得出结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条家大败的余波还未散去,又是一则谣言把军心给搅合的一塌糊涂,长尾军在上野国大胜一场后整军备武目标转而指向信浓国的佐久郡,长尾景虎将在半个月后亲率一万五千大军经上野吾妻郡进入信浓佐久郡。
佐久郡内国人首先慌了神,西上野距离佐久郡就是一道山梁的路程,并不比北信浓翻过山头前往中信浓困难多少,两地的国人之间多有姻亲关联。因此佐久郡作为武田军攻略上野的桥头堡直接参与攻击西上野的全部行动。因此西上野的一举一动都会深刻影响到佐久郡内的国人众。
佐久郡的国人也不知谣言是真是假。就急忙派人去上野一打探消息,结果一打探发现还真不是谣言,长尾景虎一万大军镇守平井城修养了整整半个月,平井城刚举行一场大茶会庆祝越后战胜越后联盟是做不得假的。
情报反馈到信浓国内,又迅速传回川中岛的主战场上,这次不但信浓国人无法淡定,武田家的武士也坐不住了,集体找到武田晴信希望家督给个说法。到底北条家败没败,为什么谱代家老们说这是谣言,武田晴信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时间群情汹涌斥骂欺骗的声音此起彼伏。
谱代家臣团一看情形不对连忙集体站出来顶罪,才勉强把失控局势重新稳住,但是军心涣散已然无法避免,迹部信秋愁眉苦脸的抱怨道:“当初我就说这么做不好,捂得住一时捂不住一世,早晚还是要泄底的。”
饭富虎昌怒了,他就是提这个意见的人。当着众臣僚的面扫他的面子还得了,以后他还怎么带小弟在武田家混。忍无可忍的饭富虎昌大声斥责:“伊贺守莫要说那没用的话,我们不捂住照样是输,告诉武士们我们的盟友北条军被打败了,在我们的背后有一支打败北条军的强力军团磨刀霍霍盯着我们会怎样?只要照这说法不用三天信浓国人众就会跑的一干二净,合战还怎么打,我们怎么守住重新夺回来的土地!所以老夫当初坚持先唬住他们,只要听过一时的危难,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长坂光坚见盟友被点名攻击,不高兴的反驳道:“这么做还是大大的不妥!主公以诚待人说过人是城,人是砦,人是垣,人情是朋友,仇恨是敌人,咱们这么做可是自乱阵脚呀!以后还拿什么取信于人呢?”
“哼!迂腐!”
“你鲁莽!”
没几句话就吵成一团,把武田晴信吵的头昏脑胀,家臣团永远无法保持统一声音是件好事,但闹到反目成仇势不两立还是太糟糕了,若不是双方的武士还有一心为公的心思,单是互相耍阴招使绊子就能把武田家搅的永不安静。
武田晴信的少年时代由荻原昌胜、驹井政武、板垣信方、甘利虎泰四人担任辅佐役,亲眼目睹武田信虎是如何独断专行一点点把家臣团逼迫到抱团对抗家督的恶劣局面,他的四位老师每每以父亲的鲁莽决断大加批驳,从而塑造出他那充满反抗的性子,甚至不惜联合谱代流放不愿妥协的父亲。
做了家督以后,武田晴信的性格改变许多,昔日谱代为难家督的难堪局面又返还到他自己身上,四个老师里荻原昌胜早逝,驹井政武擅长谋略心机深沉,板垣信方、甘利虎泰一个跋扈,另一个鲁莽,常常以师长之名胡乱插手政务决断,更是多次不尊号令遭来几场不该出现的失败,直至身陨上田原时还是没有悔改。
几个老师老的老死的死,给武田晴信腾出收来收拾他们的家族余孽,比如同样嚣张跋扈的板垣信宪就被他寻个错处决掉,年岁渐长手段越发厉害,本来抱团的家臣团被他拆的七零八落相互敌对也符合他的本意。
只是这一桩乐事如今却变成不甚愉快的坏事,这群家臣平时吵吵也就算了,现在的情形这么糟糕还吵个不停,心里憋着一口气忍不住呵斥:“通通给我住口!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谱代家臣是我武田家的脸面,一个个像町里撒泼骂架的泼妇成何体统!”
家臣们被吓的一哆嗦也不敢再争吵,武田晴信把心中的火气撒出去,才慢慢悠悠的说道:“如今的形式诸君也都明白,长尾军潜伏在西上野可以随时给予咱们致命一击,如果我军在正面战场被吉良军团纠缠住,长尾军一定会兵出佐久郡,一路横扫而来北上川中岛从前后两路夹击我军,诸君应当知道这个后果是什么,这场战争是打不得的。”
“主公所言甚是,看来我等拖不下去了!那么就议和吧!”武田信廉是他的胞弟又不似武田信繁那般为上所忌,当年武田晴信流放武田信虎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自小就得到武田晴信的特别信赖说起话来也比较随便。
别人不敢说他敢说。也不怕武田晴信对他吹胡子瞪眼。在他看来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打下去的意义,旬月之前长尾景虎在上野边境厮杀一场,竟把那威震关东的相模雄狮击败,这等威势休说那关东武士为之惊惧,就是深处信浓的武田军也为之胆寒。
“这合战不能打了,越后有通天的本领硬生生把咱们辛苦设计的死局给翻回来,此等翻云覆雨的手段若是对付在咱们身上,今日帐内的衮衮诸君有谁能只身幸免?咱们所求的不过是那领地扩张复兴家业。若是求不得还不如停下罢了,左右不过是川中岛上四郡之地,给他们又能怎样?反正我武田家还未曾得到过。”武田信廉一开口,帐内众多谱代都闭上嘴巴。
出来打仗为的就是建功立业,说的通透点还是钱财人口粮食,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土地二字上,日本国土狭小资源有限,莫说是那天下闻名的膏腴之地,就是穷乡僻壤的山坷垃也有武士为了一点点土地拔刀相向。
既然打不过何必去硬抗,武田家两代人好不容易积攒出这点家底不容易。与其死磕越后那头怪兽还不如经营飞騨那块新领地,毕竟飞騨还有向北通越中。向南进美浓的机会,他这么想也是合情合理的。
武田家臣团里也不是不清楚这个道理,问题是除了武田信廉谁敢说这话,二十岁的武田义信在这帮叔叔老师面前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不具备发言权,武田信繁远在海津城外,武田晴信的几个庶出弟弟连话都插不上,一门众里几个老骨头除了论资排辈的摆谱什么都不会,身为外臣的谱代众更不敢多嘴,数来数去也就他能说。
“还有越中的一向一揆,或许会带来奇迹。”驹井政武说出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一道亲不知子不知的天险阻挡了多少英雄好汉,越中一向一揆顶天也就能吞下越中一国,基本与大局无关,反越后联盟里越中与羽奥的作用仅仅是分散和拖延兵力,主要力量就是信浓的武田与上野的北条。
北条一路被破而且破的如此彻底,短期内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北条家崩掉一角带动整个上野崩盘,连带着信浓东部也便的非常不安全,武田家的全部主力都押宝在川中岛上,一旦后方有变他们那什么去救援,吉良水军烧了几座城砦就把后方搅的不安宁,若是换做长尾景虎率领一万五千甚至两万大军杀入信浓会怎么样?
“不能指望长尾弹正在关键时刻犯错,以他的军略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犯下致命的错误,长尾军一旦出兵攻击佐久郡就糟糕了,长尾景虎率军夹击川中岛还是比较好的选择,另一种选择是率军自佐久郡翻越信州峠,一路直奔甲斐府中踯躅崎馆,一举夺下我武田家的基业再扣住我等的家眷父老,我们该如何应对?我们拿什么来应对?”
此言一出莫说木曾义康、江马时盛这等坐在边角里的他国众首领脸色一变,就是武田家的谱代家臣团都有点坐不住了,帐内百十个人齐刷刷的看向武田晴信,甲斐之虎的脸色不停变换,过了许久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有议和了!孙六你来担任使者,本家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就去那旭山城商谈议和的诸项事宜吧!”
武田信廉慨然应诺:“是!我信廉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次定不辜负主公重托!”
上野国平井城内,长尾景虎拿到信浓的最新情报,心中盘算着出兵佐久郡声援吉良军团的行动,武田家臣团所料无错,越后之龙确实动了夺取信浓的心思,在他麾下一万精锐在高山合战里吃肉喝汤杀的非常通过,如今锐气正盛眼瞅着佐久郡磨刀霍霍。
上野国最大的两个麻烦之一,西上野的箕轮众在一轮内讧中分崩离析,无论是上州黄斑长野业正,还是以自家居城上泉城为苗字,改了名字为上泉秀纲以及他们上野七本枪里其他六个兄弟,纷纷表示甘愿投效吉良家帐下。自家主公在信浓陷入川中岛的泥沼里拔不出脚。这些新家臣不赶紧站出来积极表态就太失败了。
长尾景虎故意逼迫武士们作出投效吉良义时的抉择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如今的越后家大业大而且越大越强,双头政治在初期并不明显的劣势逐渐暴露出来,两个最高领导者总归是先天畸形的怪胎,越后的政体不可能永远当一个怪胎。
越后是长尾家的越后,很快就要变成吉良家的越后,哪怕越后国人再不甘心也无法拒绝这个变化,长尾景虎是个狂热的佛教徒,曾经的重度酗酒症患者。一个严苛的禁欲主义者并发下重誓今生不娶女子不诞子嗣,将身心全部奉献给家业与神佛。
如果没有吉良义时而是换一个越后出身的武士迎娶长尾虎姬,长尾景虎最多也就收养妹妹的儿子做养子,或者如同历史上那样多收几个养子,把姐姐家的儿子也收过来,再从其他领国的有力大名那里收几个养子巩固自己的政治版图。
但吉良家不一样,上総足利家是幕府御家门方,他的威望和影响是有目共睹的也是不容置噱的,如果按照大明帝国钦定的名号,足利将军家持有日本国王金印是地道的皇室。上総足利家最起码也是个亲王家,即便是以前的吉良家也得是个大公爵。
破落的贵族太多本也不太值钱。比如历史上猴子以及乌龟,就非常喜欢豢养一些贵族名门的金丝雀来夸耀自己的武力,用事实告诉其他人贵族名门不算什么,只要拳头大旧秩序一拳砸碎就是了,但他们骨子里还是非常羡慕和崇拜这些看不起的破落贵族的。
那些天下人尚且如此,极度崇拜幕府威权名份的长尾景虎就更是如此,有一个名门的妹夫也等于在抬高他的家格与名份,就拿上杉宪政巴巴跑到越后来送关东管领的帽子来说,换做其他武家大名即使不敢收也要客客气气。
吉良义时就大可不必,上杉宪政见了他要行礼自称下臣,因为上総足利家代表幕府行使将军的部分权力,所签发的里书等同于将军亲笔御教书,哪怕另一个时空里越后之龙也有这个权力,但使用的人不一样效果也会差出很大。
越后国也是地处东国版图,相对来说比畿内的武家思想更保守,长尾景虎的野心仅止于成为新的一代武家名门,要说他能做什么什么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大魔王,也只有他不想做管领“代天下”而是要破坏所有旧秩序。
长尾景虎比较清楚吉良义时的野心,或许上総足利家可以走的更高一些,或许整个关东重新控制在幕府手里,或许有更多的或许等着吉良义时来创造,总之长尾景虎有许多不能做的,吉良义时可以大大方方的去做,他压不住越后嚣张跋扈的国人众,吉良义时可以,他号令不了上野国人,但吉良义时可以。
见他一直盯着天上的白云有些出神,坐在一旁发呆好一会儿的斋藤朝信才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提醒道:“主公啊,我等还要休整到何时才能出阵?说起来我朝信可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长尾景虎皱眉说道:“不一定能去,儿郎们方才与北条军厮杀一通,总要好生休养一番,而且咱们也不一定能去信浓,战马跟着厮杀了一整天,哪里是十几天就能把掉的膘给补回来的,更何况秋收一过要不了多久三国峠就要大雪封山,咱们这一万儿郎还等着回家过年,总不能猫在信浓群山中庆祝元日。”
“那就这么窝在平井城眼看着镇府殿一动不动吗?”斋藤朝信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要不然就让我朝信带着三千精锐去佐久郡闯一闯吧……古代战争的节奏都很慢,如霍去病那样纵横漠北数千里的军事奇才,千年难出一个,战争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就一个秋高马肥的时节,战马拼命战斗上不了膘就是件麻烦事,越后几千骑马队,不可能每匹马都吃谷子、豆饼,总要以牧草为主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