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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江楼寻常都琴箫曼曼,轻歌笑语,偶尔有放浪到极致而泄出的yin靡之声,也是婉转低吟,微拂心弦,闻者的吃吃笑声都能盖过去。
可在这一日,哀苦的叫声穿透了刻意加厚的墙板,在对江楼之上回荡不休。楼下的客人听得不耐,上楼盘问,却被裹着羊膻气的蕃人拦住。若不是老鸨出面相劝,客人还要惊呼蕃人抢了对江楼。
“尊客强壮非凡,女儿们娇弱,还望怜惜……”
鸨母劝走了客人,再强笑着央求首领模样的一个蕃人。那首领一身金光灿灿,顾盼之间,耳下的一对大大金耳环也晃个不停。
首领道:“你们汉人女子,就跟那叫……豆腐的东西一样,真是不堪嚼。我的兄弟,一人至少要办三个,再叫小姐来!更多的小姐!你们的行首花魁,都叫上来!”
鸨母眼角一跳,都叫上来?还要行首花魁!?让成都人知道对江楼的女儿都被蕃人办过了,生意还能作下去?
她努力笑道:“对江楼作开门生意,上门就是客。客官要什么,只要有钱……”
话音刚落,首领挥手,身边的随从摘下一个皮袋子,扬手一倾,顿时一片金光哗啦啦洒落在桌上,竟都是一粒粒的金子。
“金子能作钱使吧?够么?够么?”
首领再取过几个皮袋子,一边说一边往桌子上丢,丢得鸨母两眼发直。
“够够够,当然够!可对江楼也要为客官着想,最近泸州那边乱得很,官府对尊客这样的……贵人在意得紧,楼下已有人不满了,若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官府,那就是对江楼的罪过了。”
鸨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了,收拾心神,继续周旋。
首领却冷笑道:“官府?我就是官府!我董允是承奉郎,亨州嘉会县县尉!我爹董舜咨是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
听得这一连串官衔,鸨母反而镇定了。蕃官啊,这就好办了。
她谄笑道:“原来是官人啊,就不知来成都有何公干?”
朝廷再三严令,蕃官非招不得入内地,可实际上却拦不住,内地官府大多会装没看见,但前提是,绝不能生事。看这董允是打着商队旗号来的,鸨母便知肯定不是来公干的,这话是说来提醒对方。
却不想这董允瞪眼道:“公干是你能问的么?且让我的兄弟快活了,便是你尽忠朝廷!”
鸨母啼笑皆非,竟是个楞头青。可笑归笑,却真不能容这帮蕃人砸了对江楼的招牌。对江楼既是成都第一私坊,自也不惧这些蕃人。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有管事盯着她与蕃人的交涉。
若是她交涉无果,那管事一声招呼,对江楼养的“做手”、“相帮”就会蜂拥而上赶人。若是蕃人敢动手,这一带的铺兵、华阳县的弓手土兵,成都府的禁军,会一拨拨赶来,几十个蕃人可别想翻天。但是,结下这种梁子,实非对江楼所愿。
似乎管事的焦灼目光就粘在背上,鸨母情急生智,祸水外引地道:“贵人也道我们这里的小姐身娇体弱,不堪挞楚。不如让贵人的兄弟们去城东,那里的月绣坊全是舞娘出身,一个个气力十足,还会许多花活,便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也受得住贵人的兄弟……贵人你自可留在对江楼,奴婢替贵人寻来昨年的花魁,好生款待贵人。”
鸨母一边说一边盯着桌子上的金豆,再为自己这番话叫好,真是两全其美。
就见那董允一跳而起,壮硕身躯踩得楼板发颤,两眼冒光地道:“十二三岁的小舞娘!?走!”
忙乱一番后,对江楼终于恢复了平静,却如被狂风暴雨肆虐过,各间屋子里呻吟不断,而鸨母也瞅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发出空虚而懊恼的呻吟。
月绣坊里,潘寡妇正与梁月绣把臂笑谈,清幽的香气裹着两个美人,在旁伺候的侍女不停地抽着鼻子,一副陶醉得要晕倒的模样。
“送月绣妹妹,谈劳什子钱?这荷花香精是姐姐精心调制的,就作出来这几瓶,没打算卖,都送了月绣妹妹。月绣妹妹芳名满成都,姐姐就指着你把这香精名儿传出去,可是占了大便宜……”
“巧姐姐还是这般伶俐,妹妹我就放心了,还真担心巧姐姐被家里事压垮哩……”
梁月绣手里攥着只小小的玻璃瓶,清澄如水的液体在瓶中荡漾,那清幽的香气也正是来自这液体。
楼上两个大美人在笑谈,楼下一群小美女也在唧唧喳喳。
“瞧好哩,要脱了衣裳,抹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别抹多了,多了噤人,也别太少……”
玉莲的手掌依次落在脖子、腋下和胸前,笑眯眯地作着示范。一帮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舞娘们相互咯吱摸胸,笑闹不止。
香莲则板着脸道:“香囊还是要配的,不过花香得改,不能冲了香精味道。现在赠你们的是牡丹香精,香囊也要用牡丹,别再加精油、麝香和龙涎香,香精里已经都有了。”
王冲与潘寡妇合作的香水作坊已出了第一批试验品,包括精品和一般品两类。虽然在酒精纯度、香气置换工艺、萃取工艺,以及稳定剂配比上还有很多问题,但已能对外展示,培育市场。
梁月绣与潘寡妇同是女强人,往日有些交情,潘寡妇便将头一批香水赠送给月绣坊,以梁月绣以及旗下的舞娘为模特对外展示。这个思路并非王冲给出的,而是这个时代的普遍作法。
香莲玉莲将暂时取名为“香精”的香水一一发给舞娘们,发到一个与她们年纪差不多大,生着一双灵动得似乎会说话的丹凤眼的小舞娘时,对方却摆手拒绝了。
“这味道太浓,不喜欢……”
不喜欢就算了,香莲玉莲也没多理会,就只隐隐觉得这小舞娘有些熟悉,是那种让人讨厌的熟悉,就准备略过她。
“你们……认识王冲吧,他现在好吗?”
不料小舞娘却扯住了她们,小声并且可怜兮兮地问道。
玉莲咧嘴笑着,骄傲地道:“冲哥哥?很好啊,住他家里时,见他每日一早都要拉弓跑步,每顿要吃三碗饭!”
香莲却警惕地问:“你是谁?也认识冲哥哥?”
“冲哥哥……你们也叫他冲哥哥啊,还住在家里?”
小舞娘微微撅嘴,似乎有些不豫。
玉莲警醒,蹙眉道:“为什么你也把冲哥哥叫冲哥哥!?”
香莲目光在小舞娘那张精致且如白玉瓷般的脸颊上扫了几遍,恍然道:“晒书会的时候,就是你拦下了冲哥哥说话!”
玉莲的樱桃小口无声张合,看嘴形像是“妖女”两字。
小舞娘情绪低落地道:“冲哥哥没事就好,谢过两位姐姐。”
目送小舞娘垂头丧气地离开,香莲嘀咕道:“原来是这样……”玉莲则再吐出“妖女”两字,这次是有声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时低声道:“以后再不理冲哥哥了!”
潘寡妇带着姐妹俩离开时,见她们满脸不高兴,另有理解,安慰道:“这只是生意,不喜欢的话,以后再不带你们来这种地方。”
姐妹俩同时点头,又同声道:“妖女最坏!”
潘寡妇与姐妹俩正上马车,一队骑士忽然彪马而来,就在月绣坊前勒马停下,惊得四周乱作一团。潘家拉车的马也受了惊,差点将母女三人摔下来。
见来人都一身蕃人打扮,潘寡妇心惊不已,赶紧吩咐车夫上路。而背上的一团团灼热,不必回头就知,是这些蕃人停在身上的道道目光。
“头人,那女人真是……美,剥光了定如最嫩的羊羔。”
随从眼中发光,嘴中角流涎地道。
董允呸道:“女人?要比嫩,哪比得过那两个小女娃?”
他看了看月绣坊,再看看潘家马车消失的地方,脸上浮起犹豫之色。
“找个兄弟盯着那辆马车,头人先在这里享乐?”
随从善解人意地建议道,董允不迭点头,伸手点出一人:“你去跟着,别胡乱动弹,咱们不止是来玩耍的,还要办大事,别在办事前捅出大漏子。”
之前几乎包下了对江楼,却不被他当什么事,估计在此人心中,也就只是杀人放火才算得上大漏子。
交代完毕,董允下马,领着部下一拥而入。月绣坊的做手帮闲乃至管事一层层拦过来,在凶狠目光以及腰间蕃刀的晃悠下,也一层层败退。
“这不是窑子吗?有钱就能办事!把你们的小姐全都叫出来!”
梁月绣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急急赶过来,正见管事被几个沉重的皮袋砸在头上,人与袋子同时倒地,血点与金光同时并现。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官坊,休要胡来!”
梁月绣厉声喝道,月绣坊非一般燕馆歌楼,与其他几坊都是后蜀教坊沿袭而下,属成都府直接管辖,就是迷你版汴梁教坊。坊中的乐户女子在礼乐之技上远远强于一般州县官ji,毕竟成都游乐之事太多,又有后蜀教坊的基础,养个文工团很方便。所以月绣坊连带其他几坊,才有官坊之称。
虽是官坊,虽专注礼乐事,可终究是鲜花朵朵,终究是ji女,不仅卖艺,也会卖身。主持官坊的行首们实际就是鸨母,坊下的乐户女子都是她们所买,对坊中乐户女子的约束,比私坊还要严厉。
正因为坊中人几乎相当于行首们的私产,同时坊中姑娘乐技出众,所以卖身这事,行首都很谨慎,很低调,绝不可能公开,怎可能如娼寮一般随意。
因此当梁月绣见到这帮蕃人将月绣坊当作娼寮一般闯入时,几乎气炸了肺,可她这一声娇喝晚了片刻,董允等人已经一把推开舞堂大门,正在练舞的一班舞娘转头惊骇而视。
那一刻,董允似乎有步入天堂的感觉,全是十二三岁,身轻体柔的小丫头!
再一刹那,董允眼中的焦距,就落在了被其他小舞娘如拱月般围住的那个娇小身影上。看那腰肢,该生着一双长长的腿,看那胸脯,微微隆起,如笋尖一般青涩,那白皙如云团的小脸,还有比海子还深还亮的双眼,让董允觉得身体某处已到爆发边缘。
“可比那杂蕃的女儿香甜得多……”
董允迈步上前,低声嘀咕着,无视背后的喧闹和前方小舞娘的惊呼。
“快、快去报官!去找许大府!”
门外梁月绣惊得红唇惨白,不迭地吩咐着管事。
“快跑!”
门内的小姑娘们乱作一团,一个更小的丫头从角落里勇敢地冲了出来,拉起还在发楞的小舞娘就跑。
“对、对了,去找……”
往常凶神恶煞般的做手、帮闲、管事全被拦在外面,在这些蕃人身前如女人一般惊惶无助,没有一人敢出手拿人,反而有不少人目光不停瞄向洒在地上的金豆。
于是这些蕃人,就变作比凶神恶煞还要厉害十倍的邪魔,而那个两耳晃着大大的金环,面目狰狞的蕃人,更像是妖王一般。小舞娘梁锦奴脑子里就转着这一个念头,这个世界,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人还可以依靠。
“去找冲哥哥!”
梁锦奴拉起小侍女墩儿,捞起裙摆,撒腿就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