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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亘一行人追到了上虞时,游行队伍已经进了城。
城内人声鼎沸,越靠近县衙,就越拥挤,要不是带的随从足够多,也都是孔武有力之辈,凭谢老四几个人怕是到不了地头。
“刘贼又干了什么?”几人面面相觑。
这一幕和当日的余姚何曾相似,只是规模更大了些,参与的人更多了些,场面反而更和谐了而已。这话说起来有些绕口,像是个悖论,但眼前所见,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料定我等会追来,所以……”王知县喃喃低语,招来了一阵白眼,因为他说的是废话。
“上虞这地方怎生如此古怪,竟然有这许多刁民在?”邵时雍也是恨恨不已,倒是没人敢冲他翻白眼,但心里却免不了要腹诽他几句,不是上虞刁民多,而是刘同寿到了哪里,哪里的刁民就会变多。
发了会儿牢骚,邵时雍突然转头问道:“谢巡按,这样还不能定那妖道一个妖言惑众,图谋不轨的罪名吗?”
谢兰阴沉着脸并不回答,只看他都不避讳邵时雍同时出现,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糟糕了。
谢亘叹息着接过了话头,婉转的解释道:“小真人,刘小贼早就算计好了,根本没留下把柄,弹劾不是不行,但想要以此定罪,那就难了……”
城里的百姓喊的都是太祖威武,皇上圣明,衙门正大光明一类的口号。此外,城内聚集的人虽多,但却秩序井然,没人趁机作奸犯科,也没人乱闯乱撞。
此刻的上虞城,仿佛正在召开一场为嘉靖唱赞歌的盛典,百姓们热情洋溢的向上苍祷告,为皇帝祈福,顺带着请求衙门主持公道,场面和谐融洽到了极点。
把这种事定为谋逆,写在奏疏上递到京城……皇上会如何怎么想?他会站在哪一边?用膝盖想都能想出来,倒霉的肯定是写奏疏的那个白痴。
谢兰不是白痴,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眼见着邵时雍脸色不虞,谢兰默不作声,谢亘神情尴尬,王知县跳出来打圆场道:“小真人,巡按大人,上虞已然有备,我等却是措手不及,以下官看来,不如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不行!”这次几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妖道善能蛊惑人心,如今虽是口口声声皇上圣明,朝廷清正,可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改弦易张,用同样的手段作乱?为大明江山社稷计,此人不能不除!”谢兰憋了半天,总算是想出了个理由。
就和功高震主是一个套路,臣子有没有谋反不要紧,只要有这个能力,君王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了。这道理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如果谢兰是赶在刘同寿刚穿越的时候出手,用这个罪名就足以致小道士于死地了,可放在现在,这罪名却是不够看了,只能拿来鼓舞士气。
民间的影响力只是辅助,真正让谢兰顾忌的,是刘同寿在朝廷,乃至皇帝心中的影响力。
“还有劫狱!只要找到那几个乱民,就能证明有人劫狱!”邵时雍又提出了一项罪名,法术什么的当然不能提,大牢里的囚犯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上虞,总是要有个解释的。
“还有,他遣人袭击朝廷命官!”谢亘摸着头上的伤口,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没看清袭击者的脸,但并不妨碍他把责任往刘同寿身上推。
在他看来,刘同寿最大的失策就是让那几个乱民现身,而不是找个地方把人藏起来。只要现身了,他们就可以上门要人,就算冯维世不肯合作,他又能扛过堂堂巡按御史不成?
况且,那几个人怎么从牢里逃出来,又刚好出现在上虞,又要如何解释?总不能当众说是法术的作用吧?
确定了方针对策,一行人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县衙去了。
离得老远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几人听在耳中,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郁闷了,值得高兴的是,这次喊话的人总算不再假惺惺的赞颂皇帝了,而且听话里的意思,喊话那几人正是越狱的乱民;郁闷的则是,这几个乱民正在骂人,骂的就是他们几个。
“巡按谢兰是个钩名钓誉的伪君子,那愚直之名,不过是假装的,他不但勾结豪强,还为海盗倭寇张目……”
“谢家的发家史同样不光彩,他们虽自称贤相之后,但实际上,行的却是不仁不义之事,兼并土地在先,买凶杀人在后,现在更是构陷忠良,试问,这是贤人的作风吗?”
“还有那只知逢迎上官,草菅人命的余姚知县,抓了人之后,他不审不问,只想着屈打成招,试问,皇上让他代天牧民,他就是这样回报皇上的信任吗?”
喊话的人用的都是反问句式,言辞直白,意思表达的却是清楚,而且,攻击的范围也控制的很好,一直牢牢的锁定在了余姚的几个主事者的身上,对朝廷、皇帝则是只有赞美和信任。
每一问,围在周围的人都是齐声回应,附和着骂完昏官之后,他们还会喊一声皇上圣明,仿佛嘉靖已经下旨惩处几人了似的。
看到这一幕,谢亘等人自是怒不可谒。
“把这几个逃犯给本官抓起来!”王知县怒吼一声,指挥着余姚的衙役们上前抓人。
“狗官来了!”有人惊呼。
“你们凭什么抓人?”有人诘问。
“这里是上虞,是大明的地方,有王法在的,你们休想放肆!”更有人给事情定了性,
不过,虽然群情激愤,可就是没人围上来动手,这情形让谢亘等人有些安心,有些迷惑,更是微微心惊。煽动百姓容易,可煽动起来之后还不失控,这个就厉害了,小道士到底怎么做到的?
王知县指着胸前的朴子,高声叫道:“本官是堂堂知县,是朝廷命官!本官代表的就是朝廷,就是王法!你们这些刁民怎敢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就见衙门里施施然走出一人来。两人身上的官服一般无二,倒像是多了个投影似的。不过,只要听到另一人说的话,就知道这两人的立场截然相反了。
“王大人,本县倒是不知,原来你已经能代表朝廷和王法了,是皇上才下的旨意吗?正好这里人多,你何不将圣旨展示出来,也好让上虞官民也同沐圣光呢?”
“冯维世,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你教化不利,查审不周,治下屡现乱相,深负圣恩。本县念在同僚一场,帮你拾缺补遗,谁想你竟阳奉阴违,不顾朝廷命官的体面,帮这些乱民越狱不说,还聚众闹事,搞出了这般场面来,你真当绍兴山高路远,朝廷顾及不到吗?”
看见冯维世,王知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当然不肯示弱,指着对方就喝骂起来。
“笑话!”冯维世嗤之以鼻道:“江南大水,余姚饿殍遍地,一片狼藉,是谁收留了灾民,不使其为乱?是上虞!余姚上虞乃是近邻,同样面临天灾,一处上下一心,共度难关,另一处则衙门坐视无为,民间有人妖言惑众,乱相?到底何处为乱,还用说吗?”
“你……”王知县大怒,却没法反驳,在水灾中的表现,他确实大大落后了。
王知县哑火,谢兰紧接着站了出来:“冯维世,你少在这里卖弄口舌之利。本官问你,那共济社总不成也是县衙治下的吧?这几个乱民也不是凭空从大牢里消失的吧?他们和你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上虞,这其中难道没有关联?”
“谢巡按,说人有罪的是你,抓人的是你,将下官拒之门外的也是你,把人弄丢了的还是你!下官一下船,求告的队伍就已经到了码头,下官又哪里知道这其中有何关联?”冯维世一摊手,推了个一干二净。
“冯大人不知道,这几个案犯自己总应该是知道的……”谢兰冷笑道:“冯大人,你不介意本官问问他们吧?”
“谢大人请便。”冯维世一摆手:“请大人当众问个清楚便是。”
谢兰见他没有异议,正要让随从上前抓人,可听到冯维世后面补充那一句,他抬起的手又放下了。那‘当众’二字,是冯维世加重语气说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人,他又怎好用刑逼问?
“哼,兀那黑汉,本官且问你,你是如何从大牢里出来,又是何人将你带到上虞的?”谢兰指的是赵屠,他知道这人性子憨实,不是个会说谎圆谎的,就算不用刑,他也有自信让对方自己露出破绽。
“俺?”赵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憨笑道:“俺不知道……”
“胡说!从余姚到上虞,足有百里之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谢兰怒。他口才再好,对方不按正常套路来,他也逼问不出东西啊。
“可俺真的不知道呀。”赵屠一脸的迷茫,“这几天大牢外面一到半夜,就闹腾得要命,马嘶人叫的,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俺一直睡的不怎么好,昨晚睡的特别死,等一睁眼的时候,就发现天亮了,然后周边都是人,原来……”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除了开头和结尾,都是实话,将他的话归纳一下,就是一个意思,他莫名其妙的就飞回上虞了。
“真是胡搅蛮缠!”谢兰追问不下去了,他怒喝道:“冯维世,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你相信他的话吗?你相信他被法术挪回了上虞……”
“咦?原来咱是被法术给弄回来的啊!难怪俺一睁眼就看见了小仙师呢,睡觉的时候怎么都睁不开眼,真的很神奇诶!”崔木匠恰到好处的一声惊咦,算是彻底把话题给带偏了,他口沫横飞的说起自身感受来,引得了一阵阵的惊叹和共鸣。
“对,他们几个就是突然出现的,我身边站着的原本是个挺俊俏的小媳妇,结果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黑大个!”
“我也是……”
“是仙法没错了,小仙师一说话,他们就出现了!”
“是乾坤大挪移的法术!”
嘈杂声中,冯维世冲着谢兰摊摊手,一脸的无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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