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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青花的瓷盘砸在墙上,砸得碎片四溅。绛彩的大花瓶,色金青碧的龙尾砚,还有来自海外,剔透闪亮的琉璃盏,无不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在与墙壁和地板的碰撞中,化成了一堆残骸碎片。
除了这阵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还有一连串的咒骂声,以忠为名的老管家听得一阵心惊肉跳。那些名贵的物件让他心疼不已,不过,更加让他牵挂的却是自家的那位二少爷。
“这帮贱民简直找死!他们真以为区区一个小镇的几百口人就能让谢家忌惮,以为有个装神弄鬼的小道士撑腰,我谢家就收拾不了他们了?做梦!”谢二公子砸完了屋子里的瓷器玩物,犹自心中不分,四处乱踢乱打,打完桌子就打人,全然没了平日里儒雅的风度。
下人们都站在院子里,宁愿淋雨,也不肯进书房去触霉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少爷平时脾气还不错,但真的恼起来,跟二房、三房的那几位少爷也没啥两样。
“二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柴德美垂头丧气的站在书房里,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除了脚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脚印是眼前这位公子爷刚赏给他的,后面那些是在东山镇以及逃亡路上留下的,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的错,好好的计划,到了你的手里,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不是叫你多带人手,关键时刻不能手软了吗?你怎么还……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恢复寺田的事以后还怎么重提?你,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啊!”
谢敏行恨不得一脚把这个没用的走狗踹死,他的计划很完美,先偷袭,不成功就搞正面对抗,还是不顺利就拼着把事情闹大,也要先把小道士解决了,这是最低目标。现在好了,事情闹大了,可连最低目标都没达成,更别提他预想中的一箭双雕了,他能不郁闷吗?
而且东山那边闹得这么大,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县,谢家势大不假,但在绍兴府还谈不上一手遮天,自家倒了霉,看笑话的多的是,有落井下石的也不稀奇,树大招风啊。
最重要的是,这该死的雨又开始下了,万一要是真的酿成了水灾,那……
“不行,不能这么算了,忠叔,你给我进来!”
谢忠立刻小跑了进去。
“你从田庄上叫人,挑精壮,带器械,去东山镇把那个小道士给我抓回来!不用跟他多说,有人阻拦就只管动手打,左右已经不可收拾了,至少要除了这个祸患才好。”谢敏行冷着脸吩咐道。
“二少爷,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把事情压下来,还有就是……”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二少爷,这雨下了半天,一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大了,照这么下去,用不到明天,恐怕……”谢忠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自家少爷的霉头,奈何有些事不说不行,继续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后果相当严重。
“你也要劝我下令抢收?”
“二少爷,不是老奴要跟您对着干,可咱们毕竟不能逆天而行啊!那小道士是蒙中的也好,还是真有什么玄虚也罢,总之,这雨是下了,而且越下越大……都是冲着咱们谢家名声,两县的士绅才按兵不动的,若是真的闹了灾,那咱家招的怨恨可就大了。”
谢敏行很不屑的冷哼一声:“哼,下几天雨就闹水灾?哪里来的这种道理?”
“雨势很大,谢淳已经去北边的庄子了,说是要看海上会不会起风,如果风雨齐至……二少爷,现在更改的话,还来得及。”
谢忠的悲呼声情真意切,暴怒中的谢敏行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略一犹豫,口气略有松动,“……那东山的事怎么办?那可是祖爷爷的遗愿,也是谢家子弟的众望所归,你让我忍气吞声,就此作罢?”
“现在派人去也不成啊!雨已经下起来了,那小道士的威望不降反增,咱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到上虞去,面对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东山镇了!”谢忠也顾不得许多了,拼命把事态说得更严重点。
这位二少爷素有聪慧之名,平时也表现得颇有雍容之度,但他骨子里依然是个世家子,有着跟他那些兄弟相同的纨绔之气。得势的时候他可以从容淡定,但形势一旦翻转,他就乱了阵脚了。
“二少爷,您别忘了,二老爷信中说的,现在正是他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有失啊!老太爷不在,咱们谢家的兴旺全指着二老爷呢,真要是影响了他,那……”
谢忠知道自家少爷死命折腾是为了什么,颜面只是一部分,关键还是权势,这是少爷的死穴。
果然,谢敏行脸色一变,脸上明显有了退缩之意,但却犹豫着不肯下决断。
“东山的事大可从长计议,老太爷绸缪了二十多年都没动手,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就算一定要动手,至少也得请示过二老爷才好啊!”谢忠不是危言耸听,他真的怕了。这位少爷给谢家已经带来很大的麻烦了,如果他继续发疯,影响到京城,也不是啥稀罕事儿。
“你让我想想……”谢敏行来回走动起来,他知道谢忠说的有道理,但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并不是身为世家子,就随心所欲。
祖辈的庇荫虽大,但分润下来就少了,真正能得到大头的只能有一个人。他的六位爷爷都是做官的,但只有二爷爷谢丕才是继承祖爷爷的人选,除了他之外,另外五个人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正四品,而且还是个武职,跟礼部左侍郎压根没法比。
他要的,是袭承谢丕的荫庇,哪怕没有功名,也能进入中枢的那种,而不是在地方上做个判官,或者在衙门里做个员外郎!想做到这一点,解决东山之事,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功劳,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又怎么舍得放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见着已经到了酉时。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谢敏行急躁的脚步声在回响。柴德美和谢忠有心催他,可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放弃,这个时候催促,只能起到反作用,或者引火烧身罢了。
两人都相信,以这位少爷的才智,只要冷静下来,就能做出明智的判断,虽然可能会有点晚,但应该还来得及。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敏行身上,因此他们没有留意到,外面开始起风了,强风推动着黄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敲在屋顶、墙上,发出了战鼓般的声响。
疾风骤雨,瓢泼而下!
“罢了,忠叔,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脚步声终于停下了,谢敏行颓然坐倒,语声中有着不尽的悲怆。前功尽弃,颜面扫地,能不能保住从前的地位都是两说,对这位世家子来说,这已经是人生最大的挫折了。
“二少爷……”谢忠明白他的心思,想安慰却无从说起。他很想说,这个决定还算及时,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形成更大的挫折,但这种话他又怎敢说出口?
可是,就在下一刻,他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
外面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进了宅院,然后将混乱散布了出去,其中一人跌跌撞撞的往书房跑来,脚步声让他有些熟悉。
“二少爷,不好了,不好了,海上起了大风,浪高三尺,一浪高过一浪……”那人连通报都等不及了,直直的闯了进来,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不是谢淳还有哪个?
“飓风?怎么可能,昨天还有一支船队出了港,船上的都是老水手,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柴德美大惊失色。
“还不是为了拍二公子和你的马屁,你们说小道士妖言惑众,他们还敢跟你们对着干不成?”谢淳一腔愤恨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他厉声喝道:“迹象当然是有的,可老天爷的事情,谁又敢断言?谁又敢跟你们对着干?”
他恨啊!自己明明就提醒过,结果在这家伙的蛊惑下,二少爷就是不肯听劝,拿这么大的事跟人斗气,结果现在一切都完了。
“那庄稼……”谢忠悚然而惊。
“还提什么庄稼?”谢淳惨然一笑,两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上,“风雨交加,姚江水位暴涨,就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决了堤……沿海的棉田,江边的水田,都已经成了一片汪洋,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怎么会……”谢敏行一脸的不能置信,水灾怎么可能说来就来?自己不过犹豫了两个多时辰,代价居然会这般惨重,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前面连下了三天雨,地里已经吸饱了水,早些年水患不绝,堤坝又被破坏得相当严重,又怎么挡得住这等瓢泼大雨?这些年?嘿,年景好了,谁还顾着修堤坝啊,江南这么多江河,修也修不过来,与其费力去修,还不如就这么将就呢。”
“不会连上虞也……”谢敏行的眼前开始发黑。
“大雨阻路,上虞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但就隔了这么百十里地,应该也跑不了,不,不光上虞、余姚,整个绍兴府恐怕都躲不开……”谢淳看都不看谢忠的眼色,半点都不顾忌自家少爷的心情,“完了,全完了。”
“气死我也!”连受打击,谢敏行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血喷在衣襟上,往后便倒。
若不是谢忠给他剖析过利弊,他自己又权衡了这么久,那他受的打击也许不会这么大。正是因为将整个事情都想通了,所以他对后果的严重性认识得极为清晰,努力白费了已经是小节了,现在整个谢家都陷入了危机,他这个始作俑者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