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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道九年六月,陈兴华使团心满意足地回到种子岛,白延鼎也心满意足地开始备战。
江户城,德川吉宗被陈兴华丢下的狠话吓住,中国占了琉球,舰队甚至已驻泊种子岛,这消息他是知道的,这狠话绝不是虚言。他一边大骂这帮中国人毫无祖宗礼仪,一边也止不住地流汗,真是要打仗啊……
如果陈兴华说的不是两个月而是两年,德川吉宗还真要派快船追上陈兴华,放低姿态重新再谈。因为这意味着大英要尽起大军,以击败西班牙人,占领吕宋的强大国力来看,日本毫无希望。可只是两个月……这意味着日本还不是大英的重点目标,只会以琉球现有的海陆军力进犯。跟巨人的一根手指头对战,前景并不是绝对黑暗。
说到底,大英何等强大,都是传言,没有亲身体验,上到德川吉宗,下到幕府群臣,都不认为日本毫无抵抗之力。现在还不是举国前来,战意渐渐从胸腔中涌起,驱散了畏惧,胀满了整个身心。
打个平手,甚至小胜,然后再低头,这样就能绝了中国的野望,读透中国的史书,这样的套路可是比比皆是啊。
思路确定,幕府就紧急运转起来。江户湾在浦贺(横须贺东靠海处)附近海峡最窄,幕府在这里设有炮台。十来门发射不到十斤重弹丸的国崩,估计还不足以封锁海峡,幕府又紧急从其他地方调运了八门国崩,安置在了浦贺炮台上,由此心中安定了不少。
光靠炮台也不行。幕府又集结所有能搜罗到和赶得到江户湾的战船,甚至将幕府那条作为将军座船的安宅船都拿了出来,加装大筒,安置铁炮队,作为船队主力。听说大英国崩很犀利。又紧急加装铁甲,再现了战国时代的铁甲船。
为防备陆上进攻,幕府还集结了上万足轻。驻守在三浦、横须贺、神奈川和江户一线,其中有三千铁炮队,这样的力量。就算来犯敌军超过万人。也足以抵御。
从江户城到江户湾,幕府、各藩和町民们上下一心,火热备战,当年整个日本合力抵御蒙古人入侵的历史似乎又在重演。幕府还向各藩广发通告,两个月时间太紧,来不及汇聚各藩军队,就没必要出人了,可金银却是需要的。
幕府的将军令传遍整个日本。可传到萨摩藩的文书却是严厉的斥责和问罪。大英使节是萨摩藩带到江户的,最初也只是说来谈琉球宗主权,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萨摩藩是不是已经跟大英勾结。要图谋整个天下?这事仅靠岛津盛常的脑袋可说不清,而且玉里良还为萨摩藩武士袭击大英使节。也将脑袋给了大英,更让幕府对萨摩藩的立场表示怀疑。
鹿儿岛城,岛津继丰放下幕府的问罪文书,又拿起英华送来的问罪文书,他甚至都有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岛津宗信的打算,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真是太折磨人了。
他再次向亲信高桥义廉问计,高桥义廉无奈地道:“殿即便退位,甚至自裁,都不足以取信幕府,除非再减藩削封。可如果幕府战败,要向中国低头,我们萨摩藩又必将被幕府献出来,以取悦中国……”
如果不是萨摩藩上下都固守“义理”,不愿也不敢背弃日本这个“天下”,岛津继丰早就向陈兴华请降了。打?萨摩藩早跟大英打过,一藩凑出来的精锐,被人家用小指头当蝼蚁一般地摁死在了奄美群岛上。萨摩藩上下对幕府迎战大英的前景一点也不看好,幕府就是死路一条。
高桥义廉的话绝了岛津继丰倒向幕府的念头,他已经清楚,萨摩藩栽进了大英给他们挖的大坑里,这个坑太深,一藩填进去都爬不出来……
“萨摩藩已处于绝地,可幕府的处境不也是一样?殿,一旦幕府战败,天下之势将会大变!为了不让天下分崩离析,为了我们萨摩藩的未来,我们只能迎难而上,将这一场灾难,当作振兴本藩的机遇!”
接着高桥义廉两眼赤红地说着,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很久。
“能挽救日本的,到时候只有我们萨摩藩!”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岛津继丰,他终于作出了决定……继续骑墙。
苦逼的萨摩藩,动员了一藩上下,捐献出所有金银,奉献给幕府,与此同时,岛津继丰又委任高桥义廉为通事家老,以献质为名来到北洋舰队,希望能观望战事,以便在战事结束后能第一时间决定萨摩藩的政策。
“日本跟满清不同,他们学起来很快的,萨摩藩的守军都已经在更换燧发枪,研究小炮。咱们这次打痛了他们,还要逼他们通商,就不怕他们有样学样,以后找咱们报仇?”
白延鼎有些顾虑,显然他已经不把此战当回事了,根据海军情报司的判断,以及使团在江户城的观察,只在战场上击败幕府,不深入日本领土,不去占江户城的话,这一战毫无悬念,除非北洋舰队官兵全体吃河豚吃死了。
“日本和满清的根底当然不同,但还是有类同之处,比如幕府和天皇的大义合不到一起……至于找咱们报仇,就看日本人怎么认识这一败了。昔日我大唐征战四方,异族效力者芸芸,都以成为大唐人而自豪。今日我英华崛起,要跟欧罗巴列强分踞东西,难道我们连重现大唐风采的心气都没有,非要忌惮这么一个小国么?”
冯静尧带着一种彻悟的淡然,如此回答着,可陈兴华、罗五桂和范四海在江户见识了日本人的脾性,对这话暗自摇头。
就在中日双方摩拳擦掌,准备一战时,江南也正焰火冲天,黑烟缭绕。
这不是真刀实枪的战争。而是又一场诛心之战。
江浙总督李绂终于忍不住了,英华自龙门发动的文攻让他寝食难安,商货流通还只是聚利到了英华,朝廷和他甚至还能通过设立厘金局从中分利。可眼下这般文攻却是把人心,读书人的人心聚到了英华。这可是朝廷的根基和他能依旧在江南立足的依凭。
通过大义社等暗中力量遏制文攻的行动不仅收效不大,还让大义社等组织浮出水面,力量大损。而且以读书人为主的大义社自身也遭英华文攻侵蚀。那些大义社的书生,都把书拿回家藏着,就缴上来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册子……
李绂不惜冒着激怒龙门江南行营的巨大风险。以官府力量。发动了收缴“**”的“清风正化”运动。他当然不敢明着针对英华,而是宣称民间淫秽之风盛行,不整顿是不行了!为了老百姓的道德着想,为了纠正社会的风化,江浙两省,全面清查“**”。
民间本就盛行的“手抄本”顿时遭难,而从南面传入的书虽不在明面的清单上,州县官府却受了李绂密令。将其作为重点一一清查。特别是那些讲天道的书,比如圣道皇帝亲著的《天人三论》,段国师所著的《真理学》。以及解释英华国理的《皇英君宪释疏》,一本都不容错过!而那些融汇上古先秦百家的“当道之学”。也是重点清查对象。至于讲述西洋学问的书,倒没怎么注意,毕竟能看得懂的人太少,流传还不广。
松江、苏州、镇江、江宁,甚至年羹尧把控的杭州,都连日黑烟不断,数万乃至十数万本书籍就此化为灰烬。江浙读书人和民人在一边冷眼旁观,连平日对英华最为憎恨的人,也都颇有微词,觉得这般手段落了下乘,散了人心。
之前李卫在江南烧书杀人,那是惩治反贼,消解反心。可如今这些书,虽然言语忌讳,却都是就事论事在谈天道,讲学问的。是不是歪理邪说,总得有一番辩论驳斥,如此才能安人心,否则雍正为何要将《大义觉迷录》广发天下?这就是讲道理,立人心嘛。如今你李绂胡乱找个借口,鬼鬼祟祟的,说烧就烧了,民心怎么能服呢?
面对各地官员的疑问,以及士林的责问,李绂沉默以对。辨驳?道理越辩越混杂不清,反而乱了人心,而且南面涌来的著述不是一家学理,而是无数家,双拳难敌四手,君臣大义,就是不容辩,不容他论的!
李绂很快发现,自己忽视了一桩人心,那是人之天性。你越禁,民人越好奇。原本对南面之论不怎么在意的人,也都四下找着漏网之鱼,想要看看这些学问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能让朝廷和官府如此忌惮。
他更发现,自己忽视了南蛮文攻的实力,十数万本书烧了,这没什么,英华一国的印坊反而高呼市场兴旺,不少印坊直接搬来了龙门,用铅活字技术,转轮印机,加上廉价纸张,疯狂印书。十来万本算什么?现在一台印机一天就能印数百本,出书的瓶颈反而卡在了装订上。
六月下旬,更便宜,更海量的书籍很快出现在江南各地,正应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更盛”那话。李绂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继续压着州县继续清扫,不让这些书出现在官面上。
可李绂并不清楚,刘兴纯终于消化完江南行营的工作,开始将精力投向他的“正业”,靠着龙门的几个州县,基层的衙役丁差,已经开始为新的东主效劳……
李绂头大的同时,黄埔政事堂,第二任首辅汤右曾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裂成了碎片。
“官家,日本要战,江南要战,湖广江西要战,四川藏地要战,还有缅甸、马六甲和爪哇,这这……这是丧心病狂啊!”
被枢密院送来的战事通报吓住,汤右曾脑子都吓麻了,对前来问政的李肆这般逼问,用词都已顾不上思虑。
李肆微微一笑:“忍了四年,现在再也忍不住,一国之力倾泻而出,自然是这般景象。你别怕,四年前这么干还真是丧心病狂,可现在……咱们打得起!”
接着他叹气:“我也不想这么散乱,八面出击,可眼下这形势,不打也不行了。”
再拍拍汤右曾的肩膀:“汤相啊,李相未尽之业,就靠你来撑着了。”
汤右曾陷入痴呆状,李朱绶是干什么的?背黑锅的啊,眼下这一国八面大战,他汤右曾要干什么?自然要背更大更沉重的黑锅……
一颗心正向下沉,忽然想到卸任的李朱绶转任白城学院院长,跟段国师陈元龙一般人整日逍遥,心气骤然提振起来,也好啊,背完这口黑锅,就能如李朱绶那般逍遥自在了。
安定下来,汤右曾开始审查枢密院的战事通报,政事堂虽不管军务,可辖下兵部卫部以及商部工部,都要从人财物等各方面配合军事,也有太多工作要作。
江西湖广兵站事、四川马事、南洋征调民船事以及《兵备法》的全面启动,一件件文书批下去,再瞅到通报中的日本事务,汤右曾脑子里就滑过去一个念头,日本……有什么好打的?估计也就是教训一下,政事堂管不到通事馆,这事根本就不必操心。
圣道九年八月八日,这是一个好日子,日本史书所称的“魔龙入侵”就发生在这一天。
黑红相间的船体,绘着双身团龙的巨大船帆入云,四艘巨大战舰如从地域缝隙中冲出的魔龙,劈入风平浪静的江户湾,跟在四艘巨舰后面的还有十五艘小型战舰,可每一艘都比幕府这边的铁甲安宅船都大。
上百艘关船,载着近万桨手和士兵,呆呆看着这支舰队破浪而来。浦贺冲方向响起英勇不屈的炮声,国崩的威力立即显现,巨大的声响似乎要撕裂天空,十多条水柱在海面升起,将所有人正坠落的心脏提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可接着,从那黑红战舰上喷射出来的密集烟柱,就将他们正在昂扬的心脏给击碎了。
四十门三十斤炮,二十四门二十斤炮,六十门十二斤炮,这仅仅只是舰队船身一侧的火炮数量,还不计有特殊用途的两寸三寸炮。日本一国,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密集的炮声,更没有听到过二十斤乃至三十斤炮这种重炮的低沉轰鸣,而浦贺炮台被升腾的巨大烟柱包裹住,景象也足以说明这些“国崩”的威力。
“天倾……天倾了!”
“海裂……海裂了!”
“魔王的军队,一定是魔王的军队!”
“那是魔龙!萨摩人说得没错,魔龙来了!”
幕府的武士和兵丁们绝望地叫喊着,当第二轮炮击覆盖了浦贺冲时,聚集在十来里外海面的幕府船队,再没一个人是立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