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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特别军事法庭。
这一次的审判特别选择了最宽阔,设备最完善的国家剧场。
这是这个帝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公审之一,仅次于开国之时对被俘满清权贵的公审。能够容纳五千人的剧场座无虚席,都是在京党政军财文各界精英,甚至有很多官员议员,乃至高级军官,各界名流,民众代表,各社会组织的代表,或主动或被安排从外地赶来参加。每个人都是神情复杂,凝神静听。
中枢和地方众多大报的记者,乃至海外媒体驻京记者在记者席奋笔疾书,摄影记者操作着巨大的立式照相机,捕捉着历史性的场景。
长达一天半的公审终于走到了终结。公诉,听证,辩论,陪审团讨论阶段都已经结束,现在是做出最终判决的时候了。
“……本庭宣判:丁忠宇,戕害皇室成员罪成立,叛国罪成立,危害国家安全罪成立,谋杀罪成立。根据皇室成员保护法,国家安全特别条例,国防军军法条例,刑法相关规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一切职务,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
“……本庭宣判:穆铁,戕害皇室成员罪成立,叛国罪成立,危害国家安全罪成立,谋杀罪成立。根据皇室成员保护法,国家安全特别条例,国防军军法条例,刑法相关规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一切职务,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上,三百二十八名受审军人,二百八十六人被宣判有罪,十四人无法确认罪行,发回公诉机关重新准备诉状,二十人确认无罪,当庭释放。”
国防部第五厅(军法厅)厅长陆搏中将,面无表情地说完,盯着台下的众多兵变军官,一字一板地问道罪犯,还有想说的吗不跳字。
所有的军官,脸上或面无表情,或激动万分,却都是无一例外地沉默着,把目光转向了他们的统帅。
“我认罪。”穆铁平静地说道,“我祸乱国家,罪恶昭彰,但我有话要说。”
穆铁的话,立刻在台下激起了一阵波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元帅,台上一些国防军军官,双手死死地纠结在一起,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白,浑身上下的肌肉绷得紧紧地,心中如同憋了一团火焰。
陆博点了点头本庭批准。”
“穆铁转过身,目光在一个个受审部下的脸上划过,所有人都激动地肃立敬礼,仿佛在同这位统帅做着告别,又像是踏上新的征程之前,接受统帅的检阅。
穆铁庄严肃穆地一个回礼,声音缓慢而低沉同志们,对不起,是我误导了你们,把你们带上了歧途。今天连累大家受过,首先需要检讨的,需要承担责任的,是我。我害了你们,也害了国家,对不起。”
穆铁说罢,深深地一鞠躬。
兵变军官们,每个人都神色激动,很多人眼圈发红,台上发出轻声的啜泣。
穆铁起身,又转向了身后的旁听席。
“我要对你们道歉,对兵变中受害的人,和他们的家属道歉。对不起。”穆铁的声音,在宽阔的大厅里回荡着,隐有金石之音。旁听席上传来了一阵嘘声,很多在兵变中失去了亲友,家里遭到了破坏,甚至本人也深受其害的听众,脸色铁青,怒视着这位兵变的罪魁祸首。很多政府官和议员,想着在兵变中被大兵们如同赶鸭子一样驱使和看押,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也终于爆发了出来。
“叛逆现在说都晚了”
“叛逆叛逆是你们背叛了国家”
陆博用力地敲击着木锤,大吼道安静安静”
看着宪兵们来到身旁,很多人也不得不愤愤然地住了嘴,大厅中又恢复了安静。
兵变军官们眼泪汪汪地看着的统帅,在这一刻,他们恨不得替这位统帅大吼一声我们是要拯救这个国家,清除那些国贼!可惜我们失败了”
穆铁平静地看着这些愤怒的旁听者,眼神中带着歉疚,但看向很多人的时候也透出了厌恶。
“一切的罪责在我。”穆铁平静地说道,“是我一直想要在先帝去世后夺取政权,掌握这个国家,所以搞了铁卫军,在国防军里边宣传了‘民族铁血主义’思想,准备利用军队的力量夺取政权,建立由我作为领袖的专制**政体。我真正想要实现的,还我来支配这个国家。”
丁忠宇脸色苍白,脸部肌肉紧绷。
领袖,一定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同志他是为了我们的理想和事业,才不得不把黑锅都背到身上
“至于这些年轻人,他们原本不过是单纯而热血的爱国青年,”穆铁的话让很多兵变军官忍不住抽泣了起来,“是我把他们引上了歧途,利用了他们对社会的不满,政治上的幼稚,编织了一个虚幻的理想,鼓动他们跟我一起,用暴力来消灭一切不合理的,建立一个纯洁和纯粹的社会。”
“不元帅”一个兵变军官流着泪吼了起来,“我们的理想是正确的是纯粹的我们甘愿为了理想献身只有那样的中国,才是我们梦想中的国家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领袖一切国有,举国一致,所有人如同战士一样刚强,如同军队一样纪律严明只有这样才能挽救这个堕落的民族”
“我说了,这个理想,是我编织出来的虚幻。”穆铁看着这些激动的军官,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这些都只是梦。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也是对于国家的最大危害。”
“这样的体制,绝不会是纯洁和纯粹。”穆铁叹了口气,“我很明白,这样的一个体制,会扼杀所有人的一切自由,让整个社会只剩下一个思想,那就是战争。一切资源都是为了战争,而这台战争机器永远无法停止,否则就会崩溃。上层军人们掌握了国家权力,也不再会是纯洁正直的军官,而是权力的俘虏;下层的后起军人们为了战功,为了野心会不停地打仗,不停地扩张。他们会强迫所有国民勒紧裤带,为了战争贡献一切。而所有和主流思想有分歧的思想都会被视为异端,遭到严厉制裁。一切反对者都会被镇压迫害,甚至直接消灭。这样一个国家,最后也必然在全世界的围攻之中,在占领区人民的反抗中走向灭亡。”
激动的军官们一下子愣住了。
听众已经是目瞪口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军人,没想到他们想的已经不单单是简单的夺取政权,更要全面彻底地改变这个社会,把整个国家改造成一支庞大的军队
整个大厅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一个体制,将是极度的灭绝人性和惨无人道。”穆铁平静地说道,“他以高尚的目的为幌子,对内暴力压制,对外野蛮征服,整个社会用高压来进行统治,一切异端思想都会被无情地消灭。为了维护统治,我会鼓励一切国民互相监视,鼓励妻子监视,鼓励揭发父亲,而罪行只需要“反政府”三个字就足矣。一切对政府不满的人都会被无情地清洗。这个社会从上到下都会被全面洗脑,灌输忠于领袖征服世界的思想。其他民族不是做奴隶就是被消灭,在这个体制之内不存在妥协,只有服从和被消灭。”
“我这一切。”穆铁平静地说道,“但我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征服世界,所以我还是要在有生之年赌一次。是我欺骗了这些青年,利用了他们,愚弄了他们。是我玷污了国防军的光荣。”
很多兵变军官在这一刻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他们中的一些人,眼中的光彩似乎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灵魂不飘飞到了哪里,那里剩下的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躯壳。
“对于法TING作出的审判,我没有异议。今天在这里,我还要提醒所有的青年,”穆铁环视全场,表情凝重,“你们单纯,你们热血,你们容易冲动。可你们一定要警惕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这个国家内部,有着许许多多各怀心思的野心家,时刻准备煽动和利用你们的热血,去推翻政府夺取政权,或者实现地方割据的美梦哪怕是曾经的英雄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国民们,善良而单纯的国民们你们要警惕你们一定要警惕”
“我们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凡是国家统一之时,都是国力比较强盛,人民生活比较安定之时。”穆铁说道,“一旦我们内部混乱,就会生灵涂炭,并有外敌趁虚而入,乃至窃据神州。明末变乱,满清窃据神州殷鉴不远,如果我国人不以此为鉴,只怕明末故事今日重蹈覆辙矣”
“今日国战在即,民族危亡在即,先帝身死,内部兵变,帝国需要的是团结”穆铁面容刚硬,声音铿锵,目光环视全场,依稀还是那个无敌统帅,“虽然我和目前中枢政见有不同之处,对于国家有的想法,也有很多的私心杂念,但我爱这个国家我渴望看到它一步步走向强大今日帝国,思想纷繁复杂,理论众多,人人各怀心思,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有一条,那就是我们一定要秉持一颗公心,一切为了帝国在此基础上,我们要坚定地维护统一,支持中枢绝不能因为政见不同或者私心作祟,走上分裂国家同室操戈的道路,否则,就是民族的罪人”
全场寂然无声。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位语出惊人的前陆军元帅。
大多数人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这一场审判,穆铁居然会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很多人看向穆铁的目光,已经是复杂之极。这到底是一个样的人?他想要的,又到底是些?是让他从一个叛军头领,几天之内变成了这样一个坦然无惧的爱国者?这个人,到底算是叛逆还是别的?
“我今天在这里说出这些,并不是试图减罪和恳求特赦。我,罪无可赦。我只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里的国民。”穆铁顿了顿,坦然说道,“我已经失败了,这个国家已经选择了他的统治者。他比我更适合统治这个国家,他是先帝的,他对于这个国家有着很好的规划。我希望在场的各位,我们的国民们,也能够支持他,给他,给他空间,让他协调好中枢,带领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全场寂然。
“这个国家同样是我的心血。”穆铁环视全场,声音平静,“我追随先帝近四十年,参与了这个国家从谋划到建立到壮大的整个过程。我对这个帝国的感情要超过在场的很多人。”
他似乎对周遭鄙夷的目光视若无睹。
“今天是对我的审判,我和我的这些部下是被告。可我也想问一句在场的诸君,虽然有我的蛊惑,可到底是让这些爱国青年心甘情愿地走上了兵变的道路?如果只是我空口讲故事,他们就会跟着我走下去?”他的目光冷冷地在旁听席那一张张愤怒而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他们选择站出来,选择用的力量尝试改变一些,虽然有我的问题,有他们的问题,但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对社会的黑暗和不公感到失望和愤怒。他们想要改变这一切,却找不到合适的路径。他们热血,他们有激情,他们有力量,所以他们选择了用军队的暴力来打倒这一切,消灭一切黑暗和不公,想要建立一个单纯而干净的社会。”
这一刻,台下反对的声浪终于如同火山爆发一样**了出来。
“叛逆说黑暗和不公看看你们”
“杀人放火,你们才是这个国家的灾星”
“别再给涂脂抹粉了”
“死到临头还要胡言乱语”
这个时刻,很多兵变军人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们心中那一团火焰也终于爆发了开来。丁忠宇大吼道真正该受审判的是那些国家的败类如果不是他们贪污腐化,荒yin无耻,残忍地剥削国民,军人们会奋起反抗吗不跳字。
“我们就算死了,在地下也要看着那些人”
“你们你们也不干净李鹤鸣,老子到你家没逮着你,你说,我们是在哪抓的你?你又和玩意在厮混?”
“安静安静”
陆博重重地敲击着木锤,宪兵已经冲了上来,把几个站起来激辩的旁听者强行按下,手中的木棒和马鞭已经扬了起来,很多人赶紧悻悻地闭了嘴。
穆铁对着陆博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台下,看过许多人的时候,面对那些怨毒和挑衅的目光,他居然嘴角微翘,仿佛在看着一群呱噪而可笑的家禽。
“我在这里,是接受帝国军法部门的审判,接受国民的审判。至于那些鱼肉百姓,一步步腐蚀这个国家健康躯体的贪官污吏,腐败议员,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穆铁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如果说,我因为鬼迷心窍而发动兵变是背叛国家,那你们,多少个日日夜夜一直在腐蚀这个国家,在窃取属于国民的财富,在堂而皇之地鱼肉国民,违背作为公务员的责任,这难道不是渎职,不是背叛?”
“三十年前,我跟随老师在安南建立了镇国军,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就是复兴这个文明,让这个民族可以堂堂正正地站立在东方”穆铁的话,让很多军人又挺起了胸膛,脸上闪烁着憧憬与自豪,“一路走来,多少个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多少个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是先烈用血铸就了今天的帝国”
“当我们终于完成了统一建国的大业,举国沸腾,国民奔走相告,彼此都洋溢着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与期待对于我们这些当政之人,人民给与了很高的期望。十年了,大家扪心自问,我们到底做得如何?为这些军人们会试图推翻政权,用的思想来改造这个国家?为军人们的举动,在一开始得到了市民的大力拥护和支持?为市民们会自发地协助军队,对官员议员和无良财阀们下手?为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站出来阻止?”穆铁的声音越发沉重,“这些责任,不在军队,而在我们的政府和议会,也在我们的经济界和文化界。 正是这么多年来你们种的因,才有了现在的果”
“今天,是我们作为叛军站在这里接受法TING的审判,可同样有些人,需要接受历史的审判”穆铁的话让台下再次一片哗然,“这些年,多少官员和议员堂而皇之地贪污腐化,地方上官绅勾结,一级一级百般庇护,上下勾连左右串谋。先帝的教诲,党纪国法被置之脑后”
穆铁转过身,目光在一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上扫过,目光落在一个精悍的少校身上,声音深沉黎天明,二等白虎勋章获得者,在缅北和佤人叛军多次战斗,挨过毒弩,和越境的下缅甸军人拼过刺刀。黎少校,你为走上这条道路?”
黎天明讲述了的故事。
他成为军人之初,和同乡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私定终身,但未婚妻的父母却反对女儿嫁给一个随时丧命的军人。后来他和女孩子约定获取军功,以英雄的身份来迎娶。但当他受领军功,以中尉的身份,拿着陆大的录取通知回乡之时,却未婚妻已经自尽。
原来本地一霸是某高官的弟弟,看上女孩子想要纳为侧室,女孩子的父母也有意攀亲,不顾女孩子的反对,用药灌倒一乘小轿就送去入了洞房,外间找个顶着,想着木已成舟女孩子也没可说,只能补办个手续。结果女孩子第二天就自尽了,女方父母哭天抹泪却吃了个哑巴亏,被对方用钱财堵上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
黎天明没名没分,求告无门,眼看着仇人转天又娶了一个女校的学生,夜夜笙歌,恨得咬牙切齿,就开始串联。后来丁忠宇吸收他加入了铁卫军,用的力量收集了那位官员贪污腐化的证据,找机会上报穆铁,穆铁发动控制的一些议员和官员把这个官员彻底搞倒,他弟弟一系列龃龉事情没了遮盖,也一股脑地东窗事发,最后俩一起进了监狱,受尽虐待,没几年就先后死了。
从此黎天明加入铁卫军,矢志建立一个纯净的新社会。
一个又一个军官咬牙切齿地讲述了加入铁卫军的始末缘由,有家人亲戚被地方恶霸勾连官府私设的赌场设局骗了一屁股债,被逼写了卖地的契约,求告无门的;有亲友的生意被官僚亲属仗势挤兑吞掉的;有人考大学成绩合格,却被某些背景很深的考生靠其他手段顶掉的;有目睹同窗妻子被高官染指,妻离子散的;有眼见着亲友的祖屋被强征,补偿款大部被贪墨的。他们基本上都依靠军队的力量,用强权解决了和身边的一些问题,但他们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焰。他们仇视这些腐朽肮脏的现实,他们渴望改变这一切,让那些腐败的寄生虫不能再吸民众的血。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看着,想着。有人脸色尴尬,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渐渐流露出同情,也有人黯然无语。
“这一次,是我把国防军的一些力量带上了歧途,用误的方法试图解决问题,但下一次呢?”穆铁环视全场,声音沉重,“如果这个国家继续这样走下去,你们,当道的衮衮诸公继续这样和光同尘,下一次起来的,恐怕就不是这几万军人,而是更多的军人,更多的民众,更多的农民,工人,学生,甚至市民,都会起来推翻政府。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悲剧到了那个时候,将不仅仅是历史来审判你们,人民,将要给与你们最终的审判”
旁听席上的很多人,张着嘴,看着这位已经被剥夺了一切地位丧失了公民权的阶下囚,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而兵变军官,以至于旁听席上的很多军人,都是满脸激动,目光炯炯地看着穆铁。
突然,在旁听席的角落里响起了掌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说得好。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悲剧这个国家,绝对不可以走到那一步”
人们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披绶带的禁卫军军官站起身,缓步走了上来。
“……陛下”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