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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潼关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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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 潼关殇(五)

    天空如墨漆黑,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石头墙上,发出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松油火把在瓢泼的雨中只剩下一点昏黄,那火光根本照不出几尺远。

    这是郭元佑离开潼关的第三天,一场大雨让整个潼关都陷入了在秋凉中,关前的军营帅帐里,从外面巡视回来的颜杲卿掀帐而入,帅帐里几只孤零零的火把照出的光给他带来了些暖意。

    雨水不断地从蓑笠上滴下,颜杲卿费劲地解了下来,松开身上的甲胄,方才松了口气,他身旁两名亲兵接过他脱下的铠甲,帮他挂了起来。

    “去准备些酒食。”颜杲卿一边吩咐道,一边径自往内帐而去,那雨大得好像天都要翻过来,穿什么都没用,他得先换身干净衣服。

    一走进内帐,颜杲卿猛地警觉了起来,他的手瞬间扶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呼吸也在一刹那间屏住,浑身的肌ru紧绷,随时都可以拔刀挥舞出最强的斩击。

    黑暗的内帐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进来的颜杲卿,不过眼睛的主人对于颜杲卿没有任何恶意,随着突然间被点亮的火折子,颜杲卿的眼睛眯了眯,不过当他看清楚那双眼睛的主人时,握刀手放松了几分。

    李秀行点着了帐子用来取暖用的火盆后,熄灭了火折子,朝浑身上下湿透,犹自滴着水的颜杲卿道,“颜将军,还是先换身衣服,再坐下叙话吧?”

    李秀行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但脸上淡去的疤痕在昏暗的火光里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yīn诡,颜杲卿自然记得这位已经荣升缇骑司副指挥使的大人物。

    走了几步,将刀搁在案上,颜杲卿朝李秀行笑道,“李大人还真是好本事。”说话间,他已是脱去了身上的衣服,擦干净身子后,披上了干爽的棉织中衣,坐了下来,李秀行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进了他的帅帐内帐,这实在是叫他心惊。

    “是颜将军你自己太大意了。”李秀行自然明白颜杲卿心中所想,却是摇头道,“别忘了,我们缇骑司的老本行是干什么的?”

    缇骑司最早成立时,本就是军中的情报机构,一开始的成员全是军中的jing锐斥候,刺探军情,刺杀敌军将领才是他们干得最多的事情。

    “说句不客气的话,郭元佑走了后,这潼关里没有缇骑司杀不了的人。”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一脸的认真。

    “李大人来找末将,不知道有何吩咐。”颜杲卿知道若是斗嘴的话,就是几个自己都不及眼前这位缇骑司的副指挥使大人。

    “你派人传递出来的消息太模糊,所以我来了。”李秀行说道,脸上带着让颜杲卿有些心悸的笑意。

    “郭元佑回长安,这里面有多少内情,我需要知道全部。”李秀行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了颜杲卿身后,“你的亲兵回来了,我不希望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颜杲卿站了起来,转身掀帐而出,正好挡住了那两个端着酒ru回来的亲兵,伸手拿了一大盘熟牛ru,和一壶烫好的老酒,颜杲卿朝两名亲兵道,“剩下的归你们了,换完衣服去前帐守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进来。”

    “是,大人。”两名亲兵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应声,然后便带着剩下的酒ru离开了,颜杲卿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方才转身回了内帐。

    将那大盘牛ru和烫好的老酒放在桌上,颜杲卿看向了坐在那里好像一直没动过的李秀行道,“李大人,要不要喝几杯?”

    “我自己有。”李秀行看着取杯子的颜杲卿,从怀中mō出了jing致的扁圆银酒壶,朝颜杲卿一举道,“比你的好,要不要来几口。”说完,已自拔了塞子,喝了几口,那透出的醇厚酒香叫颜杲卿鼻子u了出了酒虫上来的样子。

    “李大人不心疼就成了。”颜杲卿答道,不过他话音未落,李秀行手中的银酒壶已经扔了出来,他一把接过便仰脖子喝了起来,没想到当真不过五六口,酒壶里便空了。

    翻转酒壶,颜杲卿使劲地倒了倒,却是再也不见一滴,回味着那酒香,他不禁叹了口气,将酒壶扔给李秀行道,“李大人恁地不厚道。”

    “等此间事了,这酒你要喝多少就有多少。”收好酒壶,李秀行笑着说道,他是个不喜欢别人占上风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人’。

    颜杲卿一屁股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烫好的老酒,喝了一口后,眉头皱了皱,手中的酒杯放下了,喝过了李秀行的酒,这酒却是叫他难以下咽。

    “李大人,有什么话想问,尽管问,末将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颜杲卿看向了对面的李秀行,他现在越发肯定刚才李秀行是故意为之。

    “很简单,为什么郭元佑会回长安,而你成了潼关镇守?”李秀行问道,对于颜杲卿,他虽然信任,可也不得不i心。

    颜杲卿对于李秀行的问题,只有耐心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全部说了一遍,最后道,“末将这几日正在想办法掌握军中,到时候必然会拿下潼关。”

    “不必着急。”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颜杲卿的才能倒是大为出乎他的意料,三日前要是郭元佑真地出关偷袭大营,就算他当场死了,也终究是个烂帐。

    “其实我安排你和其他人进潼关,拿下潼关并非首要目标。”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而这时颜杲卿脸上lù出了几分疑他不明白还能有什么事情会比拿下潼关更重要的。

    “杀了郭元佑才是我的真正目的。”李秀行看着一脸惊讶的颜杲卿,站了起来,“陛下是霸主,倒也不惧杀了郭元佐和郭元佑兄弟,背个恶名,可我等身为臣下,自当为陛下分忧。”

    颜杲卿脸上颜è变了,李秀行当初分明是要坑他,只怕他若是按原计划行事,就不是生擒郭元佑拿下潼关,而是郭元佑被他所杀,而下手的人其实是缇骑司。

    “颜将军,请记住,陛下的英名,绝对不能有任何损失,这是我等身为臣下应当做的事情。”李秀行看到颜杲卿的表情,沉声说道。

    “这件事,陛下知道吗?”颜杲卿看向李秀行,亦是沉声问道。

    “这种i伎俩,你认为陛下会知道吗,这不过是我的布置。”李秀行给了颜杲卿答案,然后他看着颜杲卿有些释然的表情,脸上不由笑了起来,这些帝国军人有时候真地是很矛盾,他们一方面希望皇帝战无不胜,一方面又希望皇帝光明磊落,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好的事情。

    “缇骑司就是做这种事情的。”颜杲卿朝李秀行说道,但随即他摇了摇头道,“你们就是做这种事的。”

    “颜将军,你明白就好,不过这一次你确实是立下大功,到时候我必然会向陛下禀明一切。”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

    “李大人,你可是又有了什么计划,不知道末将可有资格知道?”颜杲卿朝似有所思的李秀行问道,尽管他不喜欢李秀行的做法,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李秀行这样的人才配当缇骑司的副指挥使。

    “这机会本就是颜将军你制造出来的,便是告诉颜将军你也无妨。”李秀行朝颜杲卿说道,然后重新坐了下来,却是那壶已经变凉的老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郭元佑回到长安城,郭元佐突然死了,你说会是谁做的?”

    李秀行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颜杲卿听来,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冰冷,他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缇骑司副指挥使,实在是个可怕的yīn谋家,就像一条毒蛇一样。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里面隐藏了多少yīn谋,颜杲卿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李秀行,知道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颜将军,我觉得你也许更适合缇骑司也说不定。”李秀行看着颜杲卿,很认真地说道,颜杲卿能够说服郭元佑,就说明他绝对有资格在缇骑司立足。

    “末将不适合,李大人高看末将了。”颜杲卿看着谈笑自若的李秀行,却是喝下杯中的酒后答道,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李秀行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了。”放下酒杯,李秀行从怀中又拿出了自己的银酒壶,朝颜杲卿道,“颜将军你的酒确实不怎么样,还是喝我的好。”说完,将那银酒壶放在了案上,然后起身离开了。

    “李大人,外面有我的亲兵。”看着要走的李秀行,颜杲卿忍不住出声道。

    “颜将军,你不会以为我只是会动动嘴皮子的那种人吧?”李秀行朝颜杲卿笑了起来,脸上带着自负的笑容,然后指了指桌上的银酒壶道,“以后颜将军要是改主意的话,记得找我。”

    看着掀帐而出的李秀行,颜杲卿有种捉mō不透的感觉,这个李秀行当真不愧当年有蝮蛇公子的外号,拿起那银酒壶,入手颇沉,颜杲卿拔掉塞子,闻到那酒香,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李秀行这个缇骑司的副指挥使的消息。

    …

    半个时辰后,瓢泼的雨夜里,李秀行已经出现在了潼关外的平野上,他骑着马,身旁还有随行的六骑。

    李秀行在潼关布局已经很长时间,颜杲卿只不过是个意外的惊喜,他真正依靠的还是那些已经渗透到潼关的内应,虽然他们地位不高,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他们对于普通士兵的鼓动能力只在那些将领之上。

    郭元佑回长安,和郭元佐一起都死掉,这就是李秀行最想看到的结局,用军事手段固然可以结束这场根本没有悬念的夺位之战,但那不过是最差的手段。

    虽然雨水冰凉,但是却不能浇熄李秀行此时心中的火焰,他这一生最得意的手笔或许就将是接下来的长安之行,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去见郭虎禅这个皇帝,因为他知道郭虎禅虽然并不反感手下臣子临机决断,可那总有底线,一旦越线必然会惹来猜疑,他不愿自己只因一时的疏忽,而失去日后大展身手的舞台。

    不到十里地的距离,李秀行带着下属却在风雨中整整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在距离关外大营不到五百步的地方,被大营的斥候给包围。

    李秀行看到手下被扑下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拔刀也是枉然,那些斥候显然是皇帝身边的亲军jing锐,不是大营里的普通士兵。

    “我等是缇骑司的人,有重要军情要呈报陛下。”李秀行主动从马上下来,朝黑暗中现出身形的几骑高声道。

    “李大人,末将不过是奉命行事,刚才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那几骑中有人认识李秀行,却是下令让手下放开了那几个被他们拿下的缇骑司好手,朝李秀行抱拳一礼道。

    “无妨,这是将军的本分。”李秀行看到那答话的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卫之一,一个姓牛的校尉军官,重新上马后说道,“对了,陛下可曾睡下。”

    “既然李大人有紧急军情,我这就派人立即回去禀报,李大人可以先跟我回营,换身干爽衣服。”牛大说道,他本名叫牛礼,不过排行老大,军中兄弟便喊他牛大,便是皇帝也多唤他这浑名。

    李秀行点了点头,带着手下跟上了牛大,对于皇帝的用兵更多了几分感触,明明已经占尽优势,可却是在这等i处上绝不有一丝懈怠,当日若是郭元佑真地带兵出关,只怕绝对难以活着回到潼关。

    行不了多时,李秀行跟着牛大进了大营,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三处暗哨,要不是牛大在,他怕是根本发觉不了。

    有牛大的虎贲营校尉令牌,李秀行一行很是顺当地进了皇帝的中军行辕,换上干爽衣服,喝了几杯酒御寒后,李秀行便直接去了皇帝居帐,有些事情他得提前禀报。

    灯火通明的大帐里,一身金线龙纹黑袍的郭虎禅看着走进来的李秀行,示意他坐下说话,李秀行是跟随他的老人,一直以来可以说是劳苦功高,几次差点丢了命,可到现在也只是缇骑司的副指挥使,虽然缇骑司凶名昭著,可却是多行暗中之事,而李秀行向来的志向却是带兵打仗。

    “参见陛下。”李秀行还是行了一礼后方才坐下,他知道皇帝不喜俗礼,尤其是这种ī底下见面,不过他不是苏文焕,薛猛他们那样的人,他也有他自己的行事原则。

    “来得那么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郭虎禅知道李秀行的为人处事,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问道。

    “是出了些事,不过?”李秀行看着郭虎禅怀中抱着的大殿下,表情有些迟疑,他接下来不少话都是极为隐秘的事情,最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阿洛。”郭虎禅看向了身后的来洛,然后将装睡的儿子递给了他,“带i虎回去。”

    “是,陛下。”来洛抱走了郭景隆,而郭景隆这时似乎也知道郭虎禅这个父亲是有正事要谈,只是在来洛怀里偷偷地看了眼坐在那里的李秀行,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大殿下很聪明,陛下何不?”李秀行看到被抱走的郭景隆在来洛怀里看向自己时眨了眨眼,不由心中一动朝郭虎禅说道,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等拿下长安,朕就立太子。”郭虎禅倒是没在意,对于这个儿子,他也是满意得很,而且他也相信自己手把手地教这个儿子,绝不会培养出个纨绔废物出来,而且早定太子对国家来说也不是坏事。

    “好了,说你的正事,那么急从潼关来见朕,出了什么变故。”

    “陛下,郭元佑回了长安,如今镇守潼关的是颜杲卿。”李秀行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禀报给了郭虎禅。

    “这个颜杲卿倒是智勇双全,可堪造就。”郭虎禅一般不怎么夸人,不过颜杲卿能把郭元佑说动,让他回长安,自己则成了潼关镇守,可不是一般的将领能做到的。

    “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郭虎禅很了解李秀行,他绝不会因为要向自己禀报这些情况就连夜冒雨从潼关赶来。

    “陛下,臣打算在长安做些事情,让郭元佑和郭元佐兄弟手足相残。”李秀行看向了郭虎禅,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手足相残,朕看你是打算lng死郭元佐,然后嫁祸郭元佑,到时候朕就是彻底握有大义,就是杀了郭元佑,也不会背上什么恶名。”郭虎禅一眼就看穿了李秀行的用意。

    “陛下,郭元佑赶回长安,只怕心里早已有了弑兄的恶念。”李秀行回答道。

    “放手去做,能做成最好,做不成,朕也不怕什么恶名。”郭虎禅朝李秀行说道,他知道李秀行希望自己这个皇帝可以干净地拿回属于他的东西,郭元佑和郭元佐兄弟自相残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局面。

    “等拿下长安,朕下放你去北地当个校尉,说起来朕还亏欠你一个将军呢。”郭虎禅笑了起来。

    “多谢陛下。”李秀行拜谢道,领军打仗是他一生的梦想,尽管只是个校尉,但他清楚他这个缇骑司副指挥使虽然品秩高出校尉好几级,可他从未有带过兵,直接一个实打实的边地校尉,那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