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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妙真观
未央宫里,曹少钦一身黑袍,行走在廊道的阴影里,让前面引路的小黄门也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就好象是被毒蛇吐着芯子一般。
当走到猗兰殿的殿门前时,那个小黄门背心已经湿透了,他脸色有些发白地转头朝好像是阴影里一团黑影的曹少钦道,“大人稍候。”
曹少钦看着像逃走一样的引路小黄门,不禁心里叹息,上行下效,莫过于此,当年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都是雄霸之主,便是皇城里的太监,宫女也是能上阵的,那时太监们闲暇都是以蹴鞠,角力为洗,哪像现在一个个都孱弱不堪起来。
曹少钦没等多久,那先前进殿的小黄门已自恭敬地出来,请他进殿了,对于现在的年轻皇帝,曹少钦最是了解不过,有些小聪明,不过却是大事每每糊涂,不过如今长安城内局势危急,他倒也看得出来。
猗兰殿里,郭元佐已经挥退了一众原本陪侍的宫女,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不好女色,不好奢华,因此两朝时,皇城里听用的太监宫女,也不过千人,但是到他父亲文皇帝时,皇城里的太监和宫女却翻了数倍之多,到他现在已经超过万人。
曹少钦走进内殿的时候,郭元佐已经在几个贴身内侍的服侍下正襟危坐,看不出半点刚才还和几个宫女嬉戏的荒yin模样,只是他过于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对曹少钦来说,郭元佐越荒唐越好,要是因为酒色过度而死那就更好,尤其是他现在还没有子嗣。
“曹卿,坐吧。”郭元佐对于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还算客气,曹少钦虽是当年的东宫党,不过却连文皇帝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时曹少钦也只是个小人物,后来景武太子在河中失踪,曹少钦在之后并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坐上了内廷指挥使的位子。
文皇帝自然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忠于自己的曹少钦其实根本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而如今他的儿子还把曹少钦当成可用的忠臣,却不知道曹少钦早已经打算背叛。
“皇上,臣此来,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因为一些小人物,而授人口实。”曹少钦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帝,缓缓开口说道,如今长安城里,郭虎禅在河中和玉门关做的事情,突然间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他虽然知道这是李业嗣和李秀行父子在为郭虎禅造势,可是这也让郭虎禅陷入了危险。
“小人物,他还是小人物吗?”郭元佐看着面前似乎永远都看不透的内廷指挥使,声音里蕴藏着怒气,“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传他的故事。”
“这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那些吐蕃人是朕准他们来长安朝觐的,在玉门关杀了就杀了,朕忍下就是,可是如今传得人尽皆知,却算什么。”郭元佐青白色的脸上因为怒气而泛出了一股妖异的血色,他说话时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对于郭虎禅这个名字,郭元佐如今可谓是深怀恨意,吐蕃人的事情,他知道内阁和枢密院都不买他的帐,本来要是吐蕃人到了长安城,内阁就是不愿意,也只得让吐蕃人进城,不管最后和亲的事情成不成,起码和枢密院是彻底决裂,到时候内阁除了站在他这个皇帝一边,没有其他路可走,但是现在全给这个郭虎禅给破坏了,而且还大肆宣扬,这是在天下人面前讥讽他这个皇帝。
曹少钦对于年轻皇帝的那点小心思清楚得很,他也知道皇帝的器量狭小,当即却是沉声道,“皇上说得没错,但是皇上有没有想过,不过区区几日功夫,这个郭虎禅给传得满城都知道了,又怎么是一个区区的普通宗室子弟能办到的。”
“这背后必有蹊跷。”曹少钦看着冷静下来了些的年轻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这个郭虎禅现在突然死了,皇上认为天下人会怎么想?”
郭元佐面色一下子变了,他先前下令给曹少钦,却是没有想过那么多,可如今被曹少钦一说,想到长安城里那四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王叔,他不禁冷声道,“是有人在故意为这个郭虎禅造势,为的就是激怒朕去杀了他吧?”
“皇上,这个郭虎禅不但杀不得,还不能让他死了,否则天下人都会以为是皇上干的。”曹少钦的声音亦变得冰冷,“一个小人物,却能让皇上名声扫地,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真是好心机,曹卿,会是谁做的?”郭元佐不知不觉间,被曹少钦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四位王叔身上,郭虎禅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卒子,根本不值得注意。
“四位王爷都有可能,不过臣以为魏王和齐王的嫌疑最大。”曹少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知道文皇帝很早就猜疑这四个兄弟,而他眼前的年轻皇帝只会更加猜疑甚至于恐惧,他不介意给这四人招些麻烦。
“魏王叔和齐王叔吗?”郭元佐冷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在曹少钦看来,多少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曹卿,你觉得朕现在该怎么办?”
郭元佐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大臣,虽然他的父亲文皇帝给他留了几个辅政大臣,不过很显然在他眼中,想要拥有更多权力的内阁不见得比枢密院好到哪里去,于是郭元佐开始亲近身边的宦官,而曹少钦这个内廷指挥使在他眼里无疑是个最好的依靠。
“臣以为,皇上应该下诏赏赐这个郭虎禅。”曹少钦说道,接着不管面前年轻皇帝脸色变得愤怒,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这样既可以显得皇上大度,也可以缓和下和内阁,枢密院的关系,这个郭虎禅是凉州的宗室子弟,虽说是来太学念书,可也不过是要个出身。”
“皇上不妨等他进太学之后,再让他去细柳营,如今朝鲜行省和北方边境都不太稳当,到时让他去边地最危险的地方,是死是活全看皇上心情。”曹少钦很沉稳地说道。
郭元佐看着面前始终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曹少钦,手指敲着桌案,过了会儿抬头道,“说得不错,朕就让他顶个虚名,暂且得意一阵子。”
片刻之后,曹少钦离开了猗兰殿,皇帝这里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不过以后的日子可不容易糊弄,曹少钦私底下已经和李业嗣碰过头,他们外卫内廷联手,足以让居于深宫的皇帝变成聋子,变成瞎子。
可郭虎禅需要的是更大的名声,日后的动静肯定小不了,到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遮掩,现在曹少钦只能希望郭虎禅这位殿下尽快了解在长安的事情,前往北庭。
凉州会馆,苏文焕这位刑国公世子,吆喝着手下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郭虎禅隔壁的房间,他现在倒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那个向来蛮不讲理的老爹这回倒是通情达理得很,知道郭虎禅的事情后,居然让他搬出国公府和郭虎禅一起去太学念书。
郭虎禅看着苏文焕,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这是那位刑国公故意让儿子来给他作伴,当年那位刑国公是他父亲手下头号猛将,估摸着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该一个样子。
“二郎,说起来太学那地方没甚意思,进去呆个几天,我们去细柳营,到时候想办法调去边地军镇,并肩杀敌那才带劲。”苏文焕提着他那柄陌刀,在庭院里舞得虎虎生风,让周围一圈跟着郭虎禅一起来的凉州子弟都是没有了招惹的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听说太学里,王祭酒和杨祭酒都是很严格的,想要糊弄过去可不是件容易事。”郭虎禅看着举着陌刀挽着刀花的苏文焕,觉得他根本就是已经不满和人留手的比试,他可以想象得到苏文焕身披重甲在战场上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对于郭虎禅和苏文焕的对话,郭应龙,郭存壮他们这批凉州子弟显然也是记在了心里,来太学念书不过是个走个过场,他们向往的是金戈铁马,沙场征战,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们心中的热血。
再过五天,郭虎禅他们便该去太学念书,而在这之前,郭虎禅还要去见一下他那位皇祖母,这个世上只有这个从没见过的祖母是他最亲的亲人,同时也会是他最大的依仗。
翌日清晨,当郭虎禅起了大早,打算出门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苏文焕起得比他还早,于是他不得不带上苏文焕一起出门。
“二郎,你这是要去哪里?”苏文焕没想到郭虎禅一大早就出城,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诡异,不过他更多地是好奇。
“妙真观。”郭虎禅知道要是不带上苏文焕,必然会惹得他怀疑,到还不如带他一起去妙真观。
对于妙真观,苏文焕并不陌生,当年太祖皇帝开国,道门的上清派可是出力不少,后来太祖皇帝打压佛寺,道门的香火可比过去旺得多,而这妙真观说起来建观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不过区区四十余年,不过这妙真观却是以女道为主,每年不知道多少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会去妙真观游玩,不过从他记事以来,那些纨绔子弟每每都是鼻青脸肿而归,从来没人能讨得了好。
“怎么,二郎喜欢那个鱼道士。”苏文焕和郭虎禅一比,自然是这长安城里的地头蛇,这妙真观里最近几年最出名的莫过于那个美人观主鱼玄机,不知道多少大世家的子弟想要一亲芳泽而不得。
“什么鱼道士?”郭虎禅的回答让苏文焕愣了愣,他只知道今日去妙真观,到时候贺正阳自会安排好一切。
“你不知道鱼道士,那去妙真观做什么?”苏文焕看着郭虎禅,摇头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美人观主去的。”
“说起来,那美人观主我见过,长得是没得说,尤其是那脸蛋,肤若凝脂,像羊脂暖玉一样。”苏文焕看着郭虎禅,却是自语了起来,“不过这美人观主,我瞧着说话做事假得很,却是不大喜欢。”
郭虎禅知道苏文焕是个豪迈之人,想来那位鱼道士是个有心机的人,不合苏文焕的性子,才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大哥就当我是去见识下那位美人观主好了。”出了城门,郭虎禅翻身上马,笑声中策马而去。
“长得再漂亮,晚上一抹黑还不是一样。”苏文焕实在不太理解那些世家公子为什么喜欢围着那个鱼道士打转,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这个刚结识的兄弟可别给那个鱼道士迷上了。
妙真观就在长安城东郊十里处的一处高地上,四周种满了桃树,跑马不过片刻便能看见那在桃林里若隐若现的道观。
郭虎禅和苏文焕从马上下来时,苏文焕却是如同地主搬向郭虎禅说着妙真观的事情,“要是春时来踏青,这数里桃花一开,才是盛景。”
郭虎禅听着苏文焕在耳边说着妙真观那春日里‘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盛景,脚下却是丝毫不慢地朝那桃花林中的小径走去,这时天边一轮红日已自东方的天空喷薄而出,妙真观里传出的钟声在这秋日的微凉晨风里颇有些古意。
小径曲静通幽,郭虎禅走得也不快,而苏文焕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妙真观,可随着妙真观内那仿佛有韵律搬的清鸣钟声,心也静了下来,陪着郭虎禅一起到了妙真观前。
虽然妙真观不禁香客,可郭虎禅走得那条小径却偏生是通往妙真观后院,黑瓦白墙青院子,当郭虎禅和苏文焕停下脚步时,正遇上两个穿着淡鹅黄道袍的女道士拎着水桶打水回来。
“两位施主,若要上香,请往前殿。”很显然,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道士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放下水桶后很是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个看上去好像是无意中走错路的男人。
郭虎禅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形,面前这两个长得很是清秀的少女道士似乎把他和苏文焕当成了登徒子。
“我们是来见鱼观主的,你就说是苏文焕来了。”苏文焕倒是毫不在意两个小女人警惕的目光,每年想来妙真观干偷香窃玉的事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这两个小女人没有直接动手算是不错了。
“你认识观主。”一个女道士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生得高大威武,和平时那些脸敷得比她们还白的世家公子没半点相似的苏文焕,却是开口问道。
“当然认识,你们观主还去过我家呢?”苏文焕毫不在乎地说道,美人观主虽然漂亮,可也未必能比长安城里那些青楼红牌姑娘还好看,不过是身份清贵,那份欲得不能得才惹得那些世家公子像是狂蜂浪蝶一样,真看开了也就是个娘们。
大概是苏文焕确实长相可靠,而穿着黑衣的郭虎禅显得很沉稳,两个女道士目光中警惕去了大半,却是拎起水桶带两人进了后院。
妙真观的后院颇大,当郭虎禅走进去的时候,还是不免愣了愣,当然他不是因为太真观够大而惊讶,而是面前后院的石板地上,几十个女道士正自打着拳,似乎是太极之类的内家拳,一招一式很是舒缓,不过却在该发力的时候毫不含糊。
郭虎禅没想到这妙真观的女道士还真是一群练武的女道士,这套类似太极的内家拳可不只是打着好看而已,一般人可不会是这些女道士对手。
“观主,这位苏公子,说是认识你。”不远处,一个带郭虎禅他们进来的女道士,已自向那位美人观主禀报起来。
郭虎禅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位美人观主鱼道士也正自看了过来,却正好让他一眼看清她的长相,确实如苏文焕所说,这位美人观主很漂亮,尤其是皮肤白皙,晶莹剔透得如同羊脂暖玉,不过对于郭虎禅来说,这位美人观主那种静若处子的沉静之美才是吸引人的地方。
鱼玄机倒是没有想到苏文焕这个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会来找她,她可是记得这位刑国公世子似乎并不是太喜欢她,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郭虎禅身上,虽然她不认识郭虎禅,可是却记得郭虎禅腰间的那把黑刀,当日在玉门关前,这个少年如同鬼神般的强悍让她印象深刻。
“原来是刀公子。”鱼玄机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美,甚至于口中也称呼着那些好事之人给郭虎禅取得外号。
郭虎禅皱了皱眉,他现在明白苏文焕为何不喜欢这位美人观主的鱼道士了,因为当她笑着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故作姿态的假。
郭虎禅的蹙眉落在了鱼玄机的眼里,让她不禁心里有些苦意,和那个小霸王第一次见她时似乎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怎么样,我说这美人观主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吧?”苏文焕很是高兴郭虎禅和自己一样,没有迷上那鱼道士,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世子今日来我这里,不会是专程来给三清道尊上香的吧?”听到苏文焕那低语声,鱼玄机也是有些生气,不由朝苏文焕说道。
“鱼观主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拜什么神仙佛爷,今天来只是陪我这位兄弟来的。”苏文焕可不管鱼玄机薄怒时的样子能迷倒多少世家公子,只是拉着身旁的郭虎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