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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主动认错,秦王政也清楚看到了咸阳政局未来发展的轨迹。兄弟两人为了避免手足相残的局面,不得不各自退让一步,而这一退让,正是老太后所需要的。
婴的事挑明了兄弟两人当前的处境,如果互不相让,直接对抗,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只有顺着老太后安排的路去走,这才是老太后全部谋划中的最高明之处。兄弟相争,楚系是最大赢家,兄弟互让,楚系还是最大赢家。
不过老太后还是不了解公子宝鼎,这位疯狂的封君无意争权夺利,他的抱负和理想是拯救未来的帝国,是让帝国长治久安世代传承,这使得他和秦王政不论在人生目标还是政治目标上都是一致,而这种一致让兄弟两人即使在争吵翻脸之后,依旧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讨论王国的未来。
对于秦王政来说,破解老太后的布局有个非常简单的办法,把公子宝鼎赶出咸阳,永远不要他回来。咸阳是大秦的权力中枢。无论封君有多大的权势,不在咸阳,不能亲临第一线作战,只能遥控指挥,那么就控制不了朝政,最多也就是影响朝政。
宝鼎一门心思就是吞并六国统一四海,他的抱负就是大一统,他对大一统的信心远远超过了秦王政,这从去年他亲自出塞就看得出来,出塞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中土的大一统,他的才智,他的背景,他的实力,他的信心,都决定了他是大秦实现中土统一的最锋利的武器,这等无坚不摧的武器当然要放到中土统一的战场上去,让他把才智和精力都放到最有利于大秦的地方,这才叫物尽其用,反之,他在咸阳就是个麻烦,咸阳政局就总是风起云涌动荡不安,所以秦王政这次不再犹豫了,如果三年之约真的成功了,你就继续去打仗,寡人绝不会让你回咸阳。
宝鼎也只有让步。秦王政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即使回咸阳,寡人也不会让你干涉朝政。说白了就是寡人一定要把你赶回封邑,把你对咸阳的威胁降到最低。如其给秦王政压制得动弹不得,倒不如与秦王政妥协,到统一战场上去,先把军功拿到手,先把自己的基础夯实了,这样统一后,自己的实力就非常强悍,即使不能回咸阳,也能在自己的封国里对咸阳形成威慑,就像过去的孟尝君一样,独立于王国之外,同样可以干涉和影响王国的朝政。
但问题是,秦王政不会把军队交给宝鼎,不会授予他战场指挥权,秦王政时刻都要防备重蹈长安君屯留兵变的覆辙,尤其当前形势下更不会让宝鼎掌控军队了,所以宝鼎也就挂着个秘军统率的头衔。秘军也是军队,而且其作用一旦发挥,完全可以影响战争胜负。宝鼎当然不会满足做个秘军统率,事实上他这个秘军统率是个虚衔。秘军主要还是控制在秦王政手上,紫府更不会迁到他的封邑去,所以宝鼎需要更大的权力。
他跑回来向秦王政承认错误,主动让步,目的就是要权力,要更大的权力。虽然他和秦王政有三年之约,秦王政因此授予他镇秦王剑,允许他便宜行事,但这个权力太小了,他希望能在妥协中赢得更多的权力。
宝鼎主动给秦王政续上茶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秦王政面前,然后笑着说道:“王兄,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发誓,大秦如果不吞并六国,中土如果不统一,我绝不会返回咸阳,即使死,我也要死在统一战场上。”
秦王政端起玉杯喝了一口,目光炯炯地望着宝鼎,“怎么?你想把三年之约改成十年之约?”
宝鼎笑着摇摇头。自己这张大嘴巴真是惹祸,非要说什么惊人预言,搞得现在很被动。历史正在改变,自己的预言或许就会变成笑话。“我听王兄的,如果三年之约我输了,我去北疆,但王兄总不至于真的把我打回原形,让我去乌氏牧马吧?”
“寡人说过,竭尽全力帮助你。”秦王政说道。“寡人非常希望你实现诺言,你知道那对大秦来说意味着什么。”
“中原形势错综复杂,赵齐楚韩魏任何一国都会改变中原形势。”宝鼎说道,“中原距离咸阳较远,讯息传递不便,如果事事请示,恐怕会错失良机。”
秦王政笑了起来,“好吧,寡人满足你的愿望。你要什么?
“中原一线,河内有杨端和和王贲的南部诸军,三川郡和南阳郡有蒙武的中原镇戍军。”宝鼎小心翼翼地说道,“另外汉中郡冯毋择的军队,南郡和黔中郡的东南镇戍军也可以随时加入中原战场。未来中原肯定有连番大战,这些军队分处各地,咸阳难以协调指挥,调度起来更是非常麻烦……”
秦王政听懂了,宝鼎向他要兵权了,但宝鼎很聪明,没有直接要指挥权,而是要诸军的协调权。
在大秦官制中,的确有这么一个重要的武职,就是执掌军政、统领诸将的护军都尉。护就是督统的意思,护军当然就是督统军队了。护军都尉不是常设武官职。因为它的职权和主掌军政的国尉、主掌统兵权的上将军、将军有冲突,所以一般只有在非常时期才临时设置,主要作用是在区域战场上协调各部大军。历史记载中,李斯曾在秦二世胡亥时期,以左丞相兼领护军,督统军队。
宝鼎要的就是护军都尉的职权,这样他到了中原战场,虽然没有实际统兵权,但凭借他的一等封君爵位,镇秦王剑和便宜行事的授权,再加上这个诸军协调权。他就可以实际控制战场指挥权,即便是蒙武、杨端和、王贲、冯毋择等统兵大将,也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
其实这个要求也很合理。秦王政和宝鼎有了三年之约后便授予了他镇秦王剑和便宜行事的权力,还承诺竭尽全力给他帮助,但这三年内宝鼎要完成的目标太大了,如果没有在特殊情况下直接调动军队的权力,他根本不可能完成。
宝鼎这句话就是委婉恳求秦王政,既然你不愿授予我统兵权,那就给我协调诸军的权力吧,这样总可以吧?护军都尉是个临时武官职,事毕即罢,也不用担心出现拥兵自重的问题,秦王政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中。”秦王政稍稍考虑了一下,当即同意了,“把这个官职名改一下,叫护军中尉吧。”
都尉是高级武职中的低级别,从“护军都尉”这个官职名理解,就是让一个都尉来督统军队,顾名思义肯定就是协调诸军了。这个武官职不常设,普通军官对中枢职权又不是了如指掌,所以他们自然不会重视。秦王政倒是心细,改“都尉”为“中尉”,那这个官职名所赋予的意义就不一样。中尉是九卿之一,武官职中的最高级别之一,在普通军官眼里份量非常重,让一个中尉来督统军队,护军中尉事实上就是军队统率了,如此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宝鼎大喜,急忙拜谢,接着他变本加厉,又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得到协调边郡的权力,也就是说,他这个护军中尉不但可以协调诸军,还能协调地方郡县,实际上掌控整个中原地区的军政大权。
这个要求其实也很合理。现在河内郡、三川郡、南阳郡和南郡都是边郡,边郡郡守都由武将充任。郡守、郡尉和各边城要隘的都尉们以及边军构成了地方镇戍军,打仗的时侯,边郡的镇戍军,还有边郡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理所当然要全部投入战场,那么,宝鼎这个要求也就合情合理了。
秦王政脸上带笑,但眼神却非常凌厉了。
宝鼎毫不畏惧,侃侃而谈,把理由说得十分充分。现在统一大战还没有真正开始,一旦开始了,大秦军队所向披靡,那么大秦的疆域也将飞速拓展,到了那个时侯,新占领土都要用武力强行镇制,而前方统率势必要同时兼领新占郡县的军政大权。这是统一过程中必须要走的路,因为到了那个时侯,咸阳事实上已经是鞭长莫及了,只能指望军队统率以强硬的手段迅速稳定占领地区,然后从咸阳派出大量官员接管地方郡县,一步步推行秦制,逐渐走上正轨。
“王兄担心的无非是将军们拥兵自重,甚至割据称霸。”宝鼎郑重说道,“所以,前线统率一定要是老秦人,或者是宗室,这一点至关重要。”
秦王政沉默不语,不过眼神慢慢缓和下来。
“你想得很远。”
“如果大秦十年内就统一了中土,那我想得就不是太远,而是太迟了。”宝鼎叹道,“王兄,请你相信我一次,一旦我在三年内拿下了赵国,整个中土形势就变了,所以咸阳必须做好统一的准备,必须有一个赢得六国民心稳定中土的长远策略。”
秦王政皱皱眉,对这个天才兄弟时时刻刻不忘干涉朝政当真是非常恼火,“这是寡人的事,是丞相和九卿大臣需要考虑的事。”
“中中,我不说了。”宝鼎急忙摇手,“我不再干涉朝政,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只管为你冲锋陷阵,拿下六国,一统中土,然后再为你南征北伐,拓展疆土。你不召我回咸阳,我绝不回来。”接着话锋一转,“王兄,我要的并不多,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样统一不了中土。”
“中。”秦王政再次点头。只要宝鼎能兑现诺言,从此不再干涉朝政,他也愿意赋予宝鼎一定的权力,毕竟宝鼎比他更急于统一中土,而这无论对他这个君王还是大秦都是有益无害。
兄弟两人随即就护军中尉的具体权限进行了一番商讨。宝鼎有信心三年内拿下赵国,所以他希望在拿下赵国后得到更大的权力,以便全盘控制接下来的统一进程,确保统一的历史轨迹不会发生太大偏差。统一才是重中之重,没有统一,何来帝国?
秦王政不相信奇迹,也不相信宝鼎三年内能拿下赵国,但大秦的政局已经发展到了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地步,为此他必须把宝鼎赶出咸阳,用统一大战来牵制宝鼎,让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到统一大业上去,以便给自己赢得彻底控制咸阳政局的充足时间。未来几年,他在咸阳固干削枝、中央集权,而宝鼎在关东实施统一大计,兄弟两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涉,如此老太后的谋划就落空了,楚系两头不靠,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秦王政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宝鼎,给了他承诺,只要宝鼎拿下赵国,那在后续的统一进程中,将授予宝鼎更大的权力,甚至不排除让他直接统率军队的可能。
宝鼎达到了目的,秦王政也暂时放心了,兄弟两人心情不错,言谈甚欢,气氛逐渐融洽。
“王兄,国事不谈了,我们来谈谈家事如何?”
“婴不能赦免,没有军功就不能赦免。”秦王政摇手道,“这件事不要谈了。”
“婴在骊山背石头,做苦力,一辈子都是个隶臣,你叫他怎么立军功?”宝鼎恳求道,“王兄,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把他带走,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秦王政马上说道,“赐你五百隶臣,把婴带走吧。”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婴还小,先让他读书,让他拜韩非为师,好好读书。长大了,有力气了,再随你上战场。”
宝鼎笑着答应了,“王兄,我想谈的家事不是婴的事,而是扶苏的事。”
秦王政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宝鼎急忙摇手,“王兄,不要生气,这是家事,家事。”
“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秦王政冷笑道。
“我走了,老秦人都在战场上打仗,咸阳的政局是不是就会稳下来?”宝鼎说道,“太后老了,但心事未了,老嬴家的家事如果不解决,太后恐怕也不会闭上眼睛,你想做的事,恐怕一件也做不成。”
“这不是家事。”秦王政当即打断了宝鼎。
“这就是家事。”宝鼎非常坚决地说道,“当年武王驾崩,兄弟争位,如果不是严君樗里疾果断出手,也就没有昭襄王。樗里疾凭什么敢出手?因为他是宗室长者,他在老嬴家有威信,他说王统继承是家事,那就是家事。”说到这里他看了秦王政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毅然说道,“庄襄王就是太后所定,而王兄更是为太后所力保,否则王兄现在就不是秦国的大王,而是在邯郸做质子。”
秦王政没有生气,相反,他的脸上流露出感慨之色。当年咸阳都以为长安君是储君。长安君的母亲是韩国公主,这位韩国公主的背后就是庄襄王的生母夏太后,但因为楚系主掌朝政,楚系绝不愿意让韩系外戚坐大,所以华阳太后坚决不同意,派使者去赵国把嬴政母子接了回来,这才有了今日的秦王政。秦王政一直在楚系外戚的羽翼下长大,但等到秦王政可以飞翔的时侯,楚系外戚的羽翼就变成了限制他飞翔的枷锁,他就不得不斩断枷锁。
“你曾告诉寡人,大秦的王后应该是老秦人,大秦储君的身体里应该流淌着老秦人的血液。”
“当然,这一点我肯定坚持。”宝鼎说道,“这件事如果太后说了不算,那就是王兄说了算,但问题是,王兄把嘴巴闭紧了,就是不说,而不说的后果就是咸阳政局暗流涌动,时刻都会爆发风暴。这无论是对老嬴家,还是对王国,都没有好处。”
秦王政沉吟稍许,说道,“时机不到。”
“什么时侯?等太后不在了吗?”宝鼎苦笑道,“太后的布局已经明朗化了,即使你把我赶走了,或者把我杀了,都无力改变扶苏是大秦储君的事实。”
秦王政笑着摇摇头,显得非常自信,“理由呢?”
宝鼎考虑是不是说得更透彻一点,更直白一点,因为这对自己的未来有好处。秦王政现在太自信了,以为太后一死,他就能为所欲为,但有些事他和自己一样,没有想得更透彻,从而对未来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昭襄王为什么杀死武安君?”宝鼎问道。
秦王政的脸色马上变了。
“公卿大臣哪个不是远见卓识之辈?”宝鼎说道,“权贵公卿们对未来权力和利益的再分配有强烈的预期,所以,王兄不要以为我这个宗室公子会得到老秦人的全力支持,更不要错误地以为楚系会和我结下永久同盟,尤其重要的是,王兄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那些追随你的法家公卿大臣们对未来所得利益的预期远远超过了我们。”
秦王政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露出一丝深思之色。
“王兄,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工具,你们所有人的工具。”宝鼎自嘲地笑道,“但我是你的弟弟,我是老嬴家的人,所以,我即使做工具,也要做王兄的工具,做老嬴家的工具。”
秦王政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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