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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政策的修改已经箭在弦上。势在必行,因为打仗需要钱粮,但国库空竭,吕不韦主政十三年的盈余在连续三年大战之后消耗一净,接下来怎么办?要么停止统一战争的步伐,要么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秦王政和他的支持者理所当然选择后者,以削弱权贵士卿的权力来集中王权,以掠夺权贵士卿和巨商富贾的财富来增加国库的收入,继而维持统一战争的需要。
所以咸阳的形势不论如何发展,也不论秦王政是否信任公子宝鼎,公子宝鼎都要被赶出咸阳,其权势都要受到打击,这是秦王政统一中土大计的需要,也是大秦国策的需要,但公子宝鼎只是这个国策执行过程中的第一个牺牲品,接下来其它宗室贵族、外戚士卿贵族、包括攀附他们的中土巨商富贾都将受到打击。
公子宝鼎把这个隐形危机从黑暗中拿到了阳光下,让那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没有感觉到危机正在扑面而至的权贵士卿们突然意识到咸阳宫正在磨刀霍霍,要抢他们的财富了,于是矛盾公开化了,朝会上更是公然形成了两大阵营。
宝鼎从冯劫的质问中估猜到自己的抛砖引玉之策发挥了作用,心情很不错。在回蓼园的路上,思索拉拢隗氏的办法。隗氏、琴氏和秦王政之间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宝鼎至今没有完全搞清楚,所以迟迟想不出一个既能把隗氏彻底拉入自己构建的庞大利益集团,又不会暴露自己最终目的的计策。
进府之后,唐仰迎上,说隗氏家主隗藏到了,正在东湖白楼拜见主母。
宝鼎暗自心喜,看来今日朝会上的动静闹得很大,隗氏终于坐不住了。
巴蜀人对外肯定是共进退,打击琴氏其实就是打击隗氏,但隗氏不愿意公开表露出与公子宝鼎的亲密关系,那等于跳出来找打,所以隗氏一直通过琴氏与公子宝鼎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这符合他们谋划的崛起策略,然而,琴氏终究是巴蜀巨贾,它有先天性的不足,这次就成了咸阳宫的打击目标。隗氏没办法,不能再一直藏在后面了,必需走出来,与公子宝鼎、老秦人再一次商谈合作之事。
当初隗氏大兄坐上丞相公的位子,就是得益于公子宝鼎和老秦人的全力相助,而这次老秦人的全面复出,隗氏也暗中出了一把力。早期合作的目标如今都已达成,可以说合作愉快,合作成功。但巴蜀人若想再进一步,那就必需再次得到老秦人的全力相助。
合作的契机很重要,机会好隗氏就能从中获得最大利益,现在无疑是隗氏主动提出合作的最佳时机。
宝鼎赶到白楼与隗藏相见。隗藏直奔主题,把今日朝会上的争议和盘托出,“武烈侯的目的何在?”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质问宝鼎了。
宝鼎笑着不说话。隗藏跑到蓼园来质问自己,可见琴氏遵守诺言,并没有把自己的大策略告诉隗氏。
琴氏是蓼园一系的核心成员了,核心成员自有其利益所在。蓼园的利益何在?控制朝政,从控制朝政中谋取最大利益,包括权力和财富。琴氏是个巨贾,巨贾就要投资,琴氏投资蓼园的风险非常大,但回报更是丰厚。在这种不可预知的巨大利益面前,琴氏有足够的理由与隗氏保持距离。这是进退之道,进可以反客为主,在未来凌驾于隗氏之上,成为巴蜀人的中坚力量,退可以依靠隗氏来保住整个家族,不至于血本无归。
巨贾的本性是谋利,它不是权贵。它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是天生的弱势群体,所以它只能通过影响或者依附权贵来谋利,它不可能直接介入政治斗争,因此琴氏不论与隗氏的关系还是当初与蓼园的关系,都有一定的距离,但这一次它身不由己,直接被公子宝鼎拉进了政治漩涡,它和蓼园的利益捆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这个时候,它必须与隗氏保持距离了,这可是它唯一的退路。
“武烈侯,你能否直言相告?”隗藏追问道。他有资格质询,因为公主赵仪的事,因为隗氏大兄上位的事,蓼园和隗氏之间有交易,有交易就有利益纠葛,有利益纠葛就必然要共进退,否则大家一起玩完。
“南阳是个陷阱。”宝鼎说道。
隗藏点头,“是个有死无生的陷阱。”
“但我不能死。”宝鼎继续说道。
“你当然不能死。”隗藏苦笑道,“所以呢?”
“所以河北大战不能再打了。”宝鼎说道,“在我没有死里求生之前,河北大战必须停下来。”
“当务之急是阻止咸阳宫在财经策略上的变革。”隗藏说道,“否则河北大战肯定要打。”
“在上将军离京之前,我希望大家能坐在一起,聊一聊。”宝鼎笑道,“不知大兄可有闲暇?”
隗藏考虑了片刻,郑重点头,“只是,你离开咸阳后。我们在朝堂上的声音太小了。”
宝鼎想了一下,说道,“昌文君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城外庄园里休养。”
隗藏眉头紧皱,“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宝鼎笑了起来,“这世上的事本来就很简单,但如果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那做什么事都做不成。”
隗藏考虑良久,说道,“过几天,我再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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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下令,公子宝鼎择日就国。择日嘛,那就是你自己选择个日子就行了,无须着急。
秦王政似乎并不急于驱赶宝鼎离开,因为他并没有同期任命侯府的相国,也没有下令调换南阳郡守。在侯府相国和南阳郡守的人选没有落实之前,公子宝鼎暂时也无法离开咸阳。
蓼园忙碌起来,准备迁移诸事。这些事都由唐仰、司马昌、宗越和赵信等人负责,宝鼎根本不予理会。
宝鼎现在是一等封君,要开府,府中文臣武将一应俱全,但侯府的军政财大权不是掌握在宝鼎手上,而是由君王任命的相国负责。而这位相国则对君王和朝廷负责,所以在相国没有到任之前,府是“开”不起来的。侯府相国到了,随同他前来的还有相国府的司直、长史、少史、中府、卫率等官员,这些官员都由朝廷任命。相国与其属官全部到任后,则招募一批掾吏,然后这府就算开起来了。
大秦律法为了最大程度地削弱封君之权,基本上完全架空了封君。在封君的封邑,权力最大者不是封君,而是封国的“相”。当然,律法归律法。实际执行中如果封君就这样被变相幽禁了,那谁还愿意做封君?
封君分三种情况,中央任职且有封邑的,有封邑且就国的,没有封邑的。没有封邑的封君,只是食租税多少户,其实和二十等军功爵中的列侯差不多。有封邑且就国的封君,肯定失去了权势,算是被变相幽禁了,是封君中情况最糟糕的一种。在中央任职且有封邑的封君,那就厉害了,权倾朝野。
宝鼎这位封君就是封君情况中最糟糕的一种,而且是极度糟糕,因为咸阳权力顶层的人都知道,公子宝鼎此去南阳凶多吉少,基本上有死无生,就算活下来了,将来也彻底完蛋。封君都完蛋了,封君的相国和相国府里的属官掾吏那还有好日子?不死也要被打入地狱,这就是大秦律法“连坐”原则的可怕之处,所以关东人当然不愿意派自己人到武烈侯府出任相国和属官,这也是朝廷的任命迟迟不下来的重要原因。
咸阳宫也不愿意让老秦人出任武烈侯府的相国和属官。把公子宝鼎赶去南阳,就是想削弱公子宝鼎的权势,如果继续让他和老秦人保持密切的联系,那南阳局势的变数就大了,咸阳宫担心控制不了,一旦再度演变成叛乱,那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现在不像长安君兵变的时侯,那时候老秦人在军中的势力已经被严重削弱,而现在老秦人全面复出,假若公子宝鼎举旗叛乱,谁敢说秦王政有能力控制军队、控制局势的发展?
如此一来,这个使命就不可避免地落到了楚系头上。楚系外戚和公子宝鼎势同水火,双方虽然目前看上去走得很近,但权力顶层的人都知道,楚系外戚正在布局。正在全力把公子宝鼎打造成秦王政的对手,以期挑起两人的厮杀,坐收渔翁之利。
秦王政当然要阻止楚系的阴谋,他现在既想驱赶楚系外戚,又想迅速压制公子宝鼎,所以正在想方设法再一次挑起双方的搏斗。把公子宝鼎赶去南阳,让楚系的人出任武烈侯府的相国和属官,让一对生死仇敌直接碰撞,可以想像,当外部的重压越来越大的时侯,双方肯定要爆发激烈的争斗,而这有助于混乱南阳局势,有助于关东人的计谋顺利展开,同时也有助于实现重创公子宝鼎和楚系的目的。
秦王政和咸阳宫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公子宝鼎也在殚精竭虑地找对策,他肯定要牢牢控制武烈侯府,否则此去南阳必定凶多吉少。
这天晚上,熊闵到了蓼园,章邯也悄然而至。两人的感情最近越来越好,毕竟公子宝鼎已经成了一等封君,大秦第一权贵了,有了这个显赫大权贵的承诺,未来对两人来说已经不是黯淡无光,而是阳光灿烂了。
宝鼎在溪明苑等他们。章邯见礼后,刚刚坐下,宝鼎就对他说道,“姐姐要随我去南阳。”
章邯神色微变,察觉到宝鼎话里有话。熊闵却是又惊又喜,“你可不要反悔?”
“我为何要反悔?”宝鼎望着章邯,笑道,“你是继续待在咸阳,还是追随姐姐去南阳?”
章邯闻言大为激动。宝鼎的意思很清楚了,如果章邯愿意去南阳,那绝对可以在侯府谋取一个官职。依照大秦律,在封君府任职的官员不能同时在中央府署任职,章邯如果去南阳,对他个人的前途未必是件好事,但公子宝鼎是什么人物?他太年轻了,势力又太大了,迟早要回咸阳,终究会成为大秦权倾一时的权臣,这在咸阳普罗大众的心里早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公子宝鼎目前的处境极度危险?章邯同样不知道,在他看来,跟在公子宝鼎的后面,攀附上这样一个大权贵,自己的命运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下官坚决追随武烈侯。”
宝鼎微笑点头,揶揄道,“你应该说,下官此生矢志不渝,坚决追随小闵姐姐。”
熊闵羞赧不已,娇嗔地打了宝鼎一下,“你说过的,三年时间,现在只剩下两年零十个月了。”
“姐姐这么急着要出嫁?”宝鼎大笑,“那姐姐说句公道话,以他的才智和功勋,现在应该是几等军功爵?”
熊闵想了片刻,郑重说道,“如果他出身好,有靠山,现在至少是个八等公乘爵。”
“姐姐小看他了。”宝鼎笑道,“我查阅了他过去的战绩,在平定嫪毐之乱后,他就应该是九等五大夫爵了,如果在军中任职,至少是个都尉,如果在地方郡县任职,至少也是个郡尉。”
章邯心神剧震,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郡尉,那可是银印青绶,秩比两千石的大员。自己目前不过是官秩五百石的中尉府司马,爵位不过六等官大夫爵,而要坐到郡尉的位置上,至少需要九等五大夫爵,那差得太远了。难道武烈侯要利用他的权势,一夜之间把我的爵位连升三极?
九级五大夫爵就迈入了“卿”的行列,虽然是下卿,但“卿”与“大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拥有了“卿”的地位,虽然依旧没有资格迎娶熊闵,但最起码距离目标近了一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希望。
中尉军负责戍守京师,军中的高中级将领大部分来自咸阳权贵世家,在这种环境里生存,像章邯这样出身寒门的子弟基本上没什么升迁的机会。张唐是因为欣赏他的才能,才特意把他留在了身边,但张唐疏忽了一件事,越是有才能的人,雄心越大,章邯绝不会满足于长年累月地做一个上卿的属官。张唐致仕回家了,他怎么办?他的年纪也大了,常年戍守京师又没有军功,升迁的机会非常渺茫,他的一生势必就这样蹉跎而过,他的理想抱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就在章邯几近绝望地等待着遥不可及地机遇的时侯,他爱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女,接着机遇来临了,来得又快又猛,让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熊闵敏锐地意识到公子宝鼎要重用章邯,当即激动地问道,“这是真的?你有办法让他的爵位连升三极?”
“不是我要连升他三极爵位,而是他本来就应该是九等五大夫爵。”宝鼎笑道。
这话没人信。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公平,大秦律法更是权贵公卿们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工具。宝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凭什么两年里封君?因为他的军功?当然不是,因为他是宗室公子,因为他是前储君兴国君的孙子,因为权贵政治们的需要。商鞅、张仪、范睢、蔡泽和吕不韦能够封君,是因为人家有真本事,是大贤,也的确有功绩,但嫪毐又算什么东西?所以律法是权贵们驭下的工具,而公平则纯粹就是谎言。
“然后呢?”熊闵非常兴奋,追问道,“他去南阳府任职,还是在侯府任职?”
“听说,你父亲已经举荐中大夫甘罗出任侯府相国。”宝鼎不动声色地说道。
熊闵黛眉顿时皱起,目露恍然之色,“所以,你要章邯去南阳。甘罗是楚人,章邯属于关东一系。在咸阳看来,封君、郡守和相国互相牵制,南阳的局面就非常热闹了,是不是?”熊闵轻轻撇了一下嘴唇,狡黠地问道,”那么,章邯就是南阳郡守了?”
宝鼎笑了起来,“郡守没有把握,但郡尉一定有把握。”
“要做就做郡守,否则我不去南阳,也不要他去。”熊闵不满地瞪了宝鼎一眼,“你知道甘罗是什么人?那个人非常聪明,太聪明了,极其不好对付。他过去是吕不韦的门客,深得吕不韦的信任。”熊闵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拖长腔调说道,“你不会不知道我父亲举荐他的目的吧?”
宝鼎微笑点头,“章邯的事,我已经托付驷车庶长公子豹了。公子豹现在是卫尉卿,张唐是中尉卿,由这两位上卿联名举荐,我想应该差不多,但为了万无一失……”
“我明天就去王宫。”熊闵心知肚明,对宝鼎非常感激。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公子宝鼎雷厉风行,手段超绝,转眼间的功夫就把章邯推到了郡守的位置上。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但此时此刻,宝鼎巧妙利用形势,不但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对他自己非常有利,尤其令人叫绝的是,整件事情滴水不漏,将来南阳的局势恐怕要让咸阳大吃一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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