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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人马赶到大河南岸。
宝鼎以后世人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块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这里的苍穹广袤而高远。蔚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美轮美奂,让人深深陶醉。这里的山林郁郁葱葱,四周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各种鸟兽出没其中,让人不知不觉就融进这片苍莽大地。
大河汹涌澎湃,气势如虹。
宝鼎站在河边望着奔腾咆哮的河水,听着隆隆波涛之声,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放声长啸,大有一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我主天下沉浮的霸王气势。
叫也叫了,吼也吼了,王八之气也爆发了,接下来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如何过河?
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渡河的唯一工具就是羊皮筏。
当宝鼎看到羊皮筏的真面目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个时代生产力非常落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尤其是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北虏诸种,他们的人生第一目标还是生存,他们是为活着而拼杀。他们根本没有条件去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
西北的贫困一直延续了两千多年,即使到了宝鼎穿越前的时代,西北人依旧没有摆脱贫穷,他们还保留着一些古老的生活传统,比如这个羊皮筏子就是其中之一。宝鼎很难想像,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运输工具竟然传承了两千多年没有变化,由此可以想像西北生产力的低下和落后。
羊皮筏并不是简单的一个木筏,它由两部分组成,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皮胎,后世人叫它浑脱。羊皮胎的制作很麻烦,它需要高超的宰剥技巧。剥皮的时候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将整张皮囫囵褪下,不能有丝毫破损,然后将羊皮脱毛,吹气使皮胎膨胀,再灌入少量清油、食盐和水,接着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经过晾晒后就制作成功了。羊皮胎黄褐透明,看上去就像个鼓鼓的圆筒,把它捆绑在木筏下面就可以增加木筏的浮力,从而增加木筏的运输量。大河风浪大,如果没有羊皮胎,木筏随时可能倾覆,更不要说渡人或者运输货物了。
正常的羊皮筏子有十到十五个皮胎,一次可运载五个人左右。这种东西当然没办法在咸阳准备,只有北疆边军和大河附近的游牧民族才有。陇西边军为出使车队准备了一千个羊皮胎,大约可以临时赶制七十个羊皮筏。谁知从咸阳来的竟然是一支庞大车队,其中战马就有六千多匹,还有五百辆重型辎车,两百辆大型战车,这些东西远远超过了羊皮筏的承载量,根本没办法运过河。
公孙豹打算先期过河。他早年逃到大月氏,凭借自己高超的武技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在河西也闯下了一点名气,赢得了不少部落首领的友谊,据说月氏王还在王庭召见过他。后来他重返秦国,隐居于乌氏,但因为乌氏承担了给大秦国输送战马的重任,为此必需与大河以北的北虏诸种部落进行战马交易,而大月氏就是乌氏最重要的交易对象,所以公孙豹也就兼职做起了商贾,频繁往来与大河南北,与大月氏的一帮老朋友长期保持着密切关系。
此番陪同公子宝鼎出使大月氏,公孙豹是不二人选,按道理他知道此行的艰难,应该劝阻公子宝鼎不要大张旗鼓的带着一支庞大商队出使河西,但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有劝阻,还一再怂恿公子宝鼎把车队规模搞得更大一些,把东西带得更多一些。
到了大河,公孙豹马上命令乌氏短兵给他扎一只羊皮筏,他要渡河先行。宝鼎有些心虚,拉着他询问具体归期。
“你也知道害怕?”公孙豹冷哂道,“你小子横冲直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考虑后果。这次我看你如何收场。”
“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宝鼎死要面子,就是不服输,到了此刻还嘴硬,“大不了我化整为零,蚂蚁搬家,一点一点搬过去。”
“搬过去之后怎么办?”公孙豹冷笑,“肩扛背驮?或者到对面花钱雇骆驼?”
骆驼?宝鼎眼前顿时一亮,“好办法。老爹到大月氏寻求帮助,是不是想雇一支驼队?”
“鸟!”公孙豹勃然大怒,伸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把周围一帮人看得目瞪口呆。他竟敢打武烈侯的脑袋?这老家伙也太嚣张了吧?韩非当即就跳了出来,指着公孙豹的鼻子怒声责叱。琴唐吓了一跳,急忙把韩非拉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公子,你误会了,武烈侯是豹率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
公孙豹斜瞥了韩非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然后冲着宝鼎就吼了一嗓子,“你前脚过河。后脚就会葬身大河,死到临头了还懵然无知,可笑至极。”
宝鼎骇然心惊,瞪大眼睛望着公孙豹,“老爹,你不要吓唬我。”
“我吓唬你?”公孙豹嗤之以鼻,“大河是大月氏和秦国的边界,若要渡河,必需征得月氏王的同意,最起码要征得胖顿瓮侯的同意,否则就是入侵大月氏,大月氏必将你围杀于大河。”
宝鼎愣了一下,没说话。在他的印象里,中土出使北方诸族,甚至汉唐时期出使西域诸国,都是直接派使者过去,哪里需要提前打招呼?难道这个时代出使,还要先递交国书?不会吧?开什么玩笑?
他倒是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现在中土还没有统一,还是一盘散沙,还没有把匈奴人打得逃离大漠,还没有在四海建下显赫声名,所以现在中土诸国在北方诸族的眼里也就和他们的一个大部落差不多。对他们没有任何威慑作用。
想想也是,中土北方三国为了阻止北虏入侵,不惜耗费巨资修建了长城,摆足了一副弱者的架势,北虏还会畏惧?
中土诸国虽然实力不足,但以文明人自居,把北虏当作野蛮人,瞧不起人家,坐在家里想当然的把北虏当作了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根本就没把月氏、匈奴等北虏王庭当回事,岂不知北虏的游牧文明也在飞速进步。大月氏早在一两百年前就在河西之地模仿中土制度了自己的王国,而且还是一个包括了乌孙、楼兰、呼揭等西域东部二十六个小王国的大联盟王国。匈奴人征服了大漠南北的诸种部落后,也是建立了以单于庭为中枢的大联盟,其王庭制度模仿大月氏,而王庭制度的建立正是匈奴人迅速崛起于大漠的重要原因。
可惜的是,中土诸国自相残杀,一门心思打内战,除了秦国,尚没有一个王国想着要统一中土,在未来的南北战争中建立战略上的优势。
可以想像一下,假若中土统一的步伐延缓二十年,那正是匈奴冒顿单于统一大漠的时刻,匈奴人的铁骑必将越过长城,直杀中土腹地,中土文明必将毁于一旦。
后世有人把目光局限在小小的中土,在诅咒秦始皇施暴*,焚书坑儒,摧残中土文化的同时,竟然叫嚷着“大一统”摧毁了中土文明。难道这些人就不能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看看整个天下的大势?匈奴人已经崛起了,匈奴人正在统一大漠,这时候中土如果不统一,那中土人拿什么抵御匈奴人?就靠那道长达万里夯土而成的城墙?
回顾历史,常常给人一种“天命”的感觉。秦始皇统一中土十五后崩溃,此刻的冒顿单于带领匈奴人迅速崛起,傲视大漠,如果匈奴人此刻南下,中土完了。其后刘邦带领一帮贫贱历经五年再次统一中土。仅仅两年后,冒顿单于就带着四十万大军南下了,于是爆发了著名的“白登大战”。冒顿单于同样不了解中土,所以白登大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其后冒顿单于征服了东胡,摧毁了大月氏,建立了一个万里疆域的匈奴大王国,而如此同时,中土人则奋发图强,创造了“文景之治”。给汉武帝北伐匈奴开疆拓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中土文明在那一瞬间差点灭亡于野蛮人的屠刀之下,但“天命”给了年幼的中土文明世代传承的机会。秦始皇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统一了中土,在千钧一发之刻挽救了中土文明,这就是他照耀历史的辉煌功绩。
大漠乃至西域的游牧文明落后于中土的农耕文明是不争的事实,其中生产力低下是重要的原因,而他们湮灭于历史不单单是因为缺乏文字记载,更重要的是中土文明的妄自尊大,他们不屑于记载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在遥远的贫寒地域所创造的历史,于是后人只能去地底下挖掘,靠一些残砖断瓦去推测这些游牧民族曾经创造的辉煌。
宝鼎对游牧民族的认识远远高于这个时代的中土人,但他骨子里继承了中土文明的妄自尊大,他瞧不起这些穿着左衽戴着羽翎的北虏人,他以为自己大摇大摆地跑到人家帐篷前,大吼一声,我是中土人,我是上国大秦的使者,人家就会胆战心惊、卑颜屈膝地出来迎接,然后毕恭毕敬地待之以上宾,好吃好喝地供着,要什么给什么。鸟!有几个北虏人知道你中土大秦国?谁鸟你?人家冲上来就打,连皮带骨头吃个干干净净。你想去抢人家的财产,霸占人家的土地,岂不知人家也有同样的心思,正愁着找不到合适机会,正好,你送上门了,先吃了你,然后“呼啦”一下杀进你的老巢。
宝鼎犹豫了良久,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派人去月氏王庭递交国书?”
“你以为我过河干什么?找老朋友聊天,给你雇骆驼啊?”公孙豹冷笑,“咸阳那帮人知道啥?就知道在咸阳争权夺利,搞阴谋诡计,根本不知道大月氏的实力,以为有一道土墙就高枕无忧了,简直是笑话。你小子在咸阳待久了,心里就剩下如何算计人了,你就不想想,咸阳有多少人认为你还能活着回去?原因又是什么?”
“那过去呢?过去大秦派人出使月氏,是不是也要先征求月氏王的同意?”宝鼎还是不能接受。
“你没长眼睛啊?”公孙豹怒声质问道,“你带了多少军队?带了多少大车?带了多少战马?大秦何曾派出过如此规模的出使队伍?你这是去大月氏打仗,还是去出使啊?”
哦,原来如此。宝鼎顿时恍然,搞了半天是自己的动静闹得太大了,结果闹出一大堆麻烦。过去大秦使者出使大月氏,最多不过带几十个随从,几十匹战马而已,谁会带商队同行?谁又会带上千人的卫队?以宝鼎现在这样的实力,到了大月氏就可以大展拳脚了,所以宝鼎一旦渡河,大月氏的军队必定蜂拥而至,就算你是出使也不行,哪有这样出使的?居心何在啊?
宝鼎确实没有想到。咸阳也没有想到宝鼎如此疯狂,即使出使也能搞出一个空前大规模,正好有人要宝鼎死,有人要看宝鼎出丑,还有一些人则抱着考验宝鼎目的,看看这次宝鼎又能创造什么奇迹,所以咸阳自始至终没人提醒他。韩非和琴唐则是抱着实力越大越安全的心思,在他们看来,北虏凶残,这出使队伍的规模还是大一点好,最起码可以震慑对手。至于普通人,连出使是干啥事都不知道,勿论其它了,很多人甚至认为此趟出使就是跟着公子宝鼎出塞打仗。
“渡河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公孙豹说道,“大河对面是胖顿瓮侯的领地,我先去找瓮侯,让他允许你渡河。然后请瓮侯急报王庭,只要得到月氏王的许可,我们就可以去王庭。”
“老爹大约需要多长时间?”宝鼎问道。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公孙豹说道,“月氏王肯定会允许你去王庭,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需把事情解释清楚,以免与月氏发生误会。”
公孙豹带着四个乌氏短兵乘坐一只羊皮筏渡河而去。看着在波涛中剧烈起伏好像随时都会倾覆的小筏子,宝鼎和一众人提心吊胆,唯恐一个大浪把筏子打沉了。公孙豹和乌氏短兵倒是从容淡定,他们经常往返于大河两岸,习以为常了,就算筏子翻了也没关系,一人抱着一只羊皮胎泅渡而已,死不了人的。
今日风浪较大,羊皮筏子到了大河中间还真的翻掉了,宝鼎等人吓得连声叫喊。好在公孙豹等人水性不错,先后又爬上了筏子,吹号报了平安才让宝鼎等人放下心来。
目送公孙豹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对岸树林里,宝鼎和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人人神色严峻,心如重铅。羊皮筏子渡人可以,渡马也勉强凑合,但运送马车就不太可能了,如果拿不出渡河办法来,出使队伍的规模将大大缩小,实力更是锐减。
宝鼎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赶制巨型羊皮筏。历史上北虏南下入侵,渡河工具就是羊皮筏子,既然北虏能把成千上万的军队渡过大河,那自己当然也能做到。
宝鼎拿着手里的马鞭在地上画来画去,又皱眉想了很长时间。韩非、琴唐、南山子、赵仪等人就站在宝鼎身后,目光都被地上的那副巨筏草图吸引了。
“公子,这样大的筏子也能造得出来?”赵仪小声问道。一路行来,她都是黑衣黑氅黑色帷帽,搞得很神秘,尤其与宝鼎并辔疾驰的时候,更是吸引了车队所有人的目光。不过人们见怪不怪,贵胄公子嘛,出门免不了带女人,当然还有剑客。宝鼎就是典型的大权贵大公子的派头,不但有香车美女,还有黑鹰锐士和墨家剑客扈从于左右,这个派头若在中土出使,必定会震动中土诸国。
宝鼎抬头望向琴唐。琴唐也是紧皱眉头。他能理解宝鼎的意图,把筏子做大,不但可以确保筏子的安全,还能增加载重量,而载重量才是宝鼎设计巨筏的关键所在,但筏子做得太大了,很难保证牢固度,另外,用多少羊皮胎才能保证足够的浮力和载重量?
“公子打算用多少羊皮胎?”琴唐问道。
“八百只。”宝鼎断然说道,“就地砍树造筏。”
琴唐笑笑,点头认可。不管这办法行不行,先试一试再说。宝鼎当即叫姜平和马骕把擅长制造木器的墨者请过来,又把商队中的木匠,还有乌氏短兵中擅长造羊皮筏的壮勇都请到了河堤上,一起商量制造巨筏的办法。
人多力量大,车队里又集中了在各个方面都有高超技艺的工匠,本来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甚至在普通人看来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仅仅经过众人半天的反复商讨就拿出了一份完整的制造方案。
黄昏时分,临时营寨基本上搭建完毕,因为考虑到要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为防止北虏侵袭,将士们加强了营寨的防御措施。
第二天,在大匠琴唐和墨者马骕的指挥下,车队开始集中力量投入到巨筏的制造当中。宝鼎身先士卒,亲自带着黑鹰锐士到附近的树林里砍伐树木,这极大地鼓舞了边军和卫士们的热情,数千人的砍伐队伍蔚为壮观,可惜斧子、锯子的数量太少,很多人不得不把手里的长剑用来砍树。宝鼎就是其中一个,他竟然拿天下名剑烈日秋霜砍树,这让跟在他身后的太子丹、张良等人痛惜不止。
太子丹一行既然伪装成车夫仆役,当然就要装得像一点,这砍树的粗活不干也得干。
“我走遍诸国,见过数百位公子,但像武烈侯这样的贵胄公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张良短褐麻屦,捋着双袖,举着斧子一边卖力砍树,一边摇头感叹。
“你是第一次看到公子赤膊砍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烈日秋霜砍树?”宝鼎笑着揶揄道,“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太子砍树,哈哈……”说着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太子丹不以为意,站在他身后,一边举着宝剑削切树枝,一边笑道:“武烈侯带着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出使月氏,就不怕月氏王乘机把你灭了?”
“月氏王如果是目光短浅之辈,月氏王庭如果都是一帮鼠目寸光的酒囊饭袋,那月氏就不会在河西称霸。”宝鼎把烈日秋霜插到地上,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稍稍喘了几口气,然后问道,“两位对北虏局势怎么看?可有指教之处?渡河之后,我们就要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否则此趟恐怕九死一生啊。”
“武烈侯既然知道此趟出使九死一生,为什么还要北上大漠,深入北虏之地?”田光就站在宝鼎的对面砍树,听到这句话当即把手中的斧子递给身边的人,急行两步走过来问道。
宝鼎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先生久居北疆,对匈奴人可曾了解?”
田光微微点头,“匈奴人正崛起于大漠,与月氏、东胡并肩称雄。”
“在先生看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谁将称霸大漠?”
田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曾随商队去过漠南,亲眼见过匈奴人的强悍,不出意外的话,匈奴人将在未来称霸大漠。”
“先生说得好。”宝鼎拿起烈日秋霜,在地上迅速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形草图。
“这是长城,这是阴山,再往下,这里是大河。”宝鼎以剑相指,“长城以北,大漠上三雄并列。长城以南,中土七国争霸。”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拎着斧子走过来的张良,不失时机地刺激了他一下,“当然,韩国日暮西山,风雨如晦,再有两年就寿终正寝了,未来中土就是六国争霸。”
张良神色如常,但眼里却闪过了一丝落寞之色。的确,韩国日暮西山,国祚岌岌可危,所以这次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太子丹安全送回燕国,以期实现合纵,拯救韩国于危难之中。
“如果匈奴人在二十年内统一了大漠,兵锋直指中土,长城挡得住吗?”宝鼎大声问道。
众人暗自骇然,呆呆地望着地上那道浅浅的痕迹。长城就如同这道剑痕,一触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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