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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江面上,百舸争流,白色的船帆在阳光上闪着白光。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如百合,一行白鹭展翅高飞,直插云霄。
那白鹭欢快地鸣叫着,时而在空中追逐嘻闹着,时而降落到江中的一个沙洲上栖息,时而在浅水处踱着优雅的步子。
金陵城外的这座位于大江之中的沙洲却是极有名气的,正是李太白诗中所称“二水中分白鹭洲”之白鹭洲。它既如诗如画,又入诗入画,是金陵人出游的好去处。
这一日,韩成又来找韩奕,他拉着韩奕便往城外行去,然后雇了条船直奔白鹭州而来。韩奕正为去留而烦恼,当他看到这一片水阔天净的好景致,立刻便喜欢上它,心情也随着那一行行白鹭而变的欢快起来。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我金陵有这等好景致,贤弟难得能来我江南一套,愚兄怎会让贤弟错过呢?”韩成自豪地说道,他把自己当成一位地道的金陵人。
“景致虽好,但此地也并非堂兄祖居之所。想当年,令尊……”韩奕道。韩成打断道:
“贤弟休要说这话题。这是你们做官的人想的事情,人贵有自知之明,我韩成就是个平民百姓,不懂甚么国仇家恨,也没有才学去报效朝廷,我只管自己快活便是。”
“那好吧,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小弟终要北归,只恨未能与令尊相认,一叙宗族亲谊,堂兄难道不能助我达成所愿?”韩奕又道。
“贤弟,非是愚兄不愿意助你。家父平日里性子倒是极随意,只是在这件事上,家父执拗的很。如果贤弟愿意留在金陵入仕,倒是不错。你看,本朝李金全、皇甫晖这些武将,不也都是北人吗?那李金全还是个吐浑种”韩成道,他的脸上挂着戏谑之色,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韩奕会背叛中原朝廷。
韩奕没有答话。韩熙载重视自身的忠臣身份,不与韩奕私下会面,然而在韩奕看来,那一文不值。
正如韩成自己所声称的那样,韩成可不会去考虑太复杂的事情,他只管自己快活,见韩奕刚刚欢快起来的心情又暗淡了起来,连忙赔不是道:
“都是愚兄嘴笨,贤弟莫怪。愚兄今日定不会让贤弟失望而归。”
船已抵到了岸边,一个浪涛打来,那浪头撞在沙滩边的巨石上,激起了无数的白色浪花。兄弟二人跳到了沙洲上,信步往洲心行去,曹十三等几个护卫则带着酒食跟在后面。
洲上亭台花草众多,多半是近代文人墨客们附庸风雅的结果。韩成东张西望,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直到一阵高雅的琵琶声传来,这才领着韩奕寻着琵琶走去。
那琵琶声,起初微不可闻,如低吟浅唱,犹如夜间绽放的花儿,悄悄地散发出沁人的花香。等走的近了,那琵琶声忽然又激昂了起来,似乎如大江潮涨潮落,曼妙之声夺人心魄。
繁花似锦处,两位丽人独坐,各抱琵琶,共同演绎着动人的旋律。那年长者,正是金陵名伎丽娘,而另位二八少女,却是韩奕朝思暮想的周宪。
如果说李小婉是朵生长在深谷中的幽兰,温婉而又沉静,悄悄地绽放出属于她的美丽,那么周宪就是百花园中牡丹,热烈而又高贵,风华绝代,自有一股豪门大家的风仪。
用世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周宪的美丽也不为过,她天生就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任何一种式样衣服穿在她身上,便好似专为她量身裁制一般。又是正值青春年纪,梳着纤巧弄云的高髻,上插一只翠绿钿子,每看一次,韩奕都会为之心神荡漾。
韩奕与韩成二人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周宪白嫩的小手弹奏出的美妙音符,心中对她的琴艺赞赏之情不亚于她美丽外表,生怕因为自己的冒然接近而影响周宪的弹奏。
生在豪门,为何令她有如此美丽容貌?既然高贵并且拥有了美丽动人的外表,造物主为何又给了她美妙的琴技?即便是名动金陵城的丽娘,望她的眼神中也流露出自惭形秽之色。
一曲终了,余音未散。
丽娘忽然看到呆呆立在不远处的韩奕与韩成,娇笑道:
“侯爷与韩大少,莫不是傻了不成?”
“哪里、哪里,因为二位的琴技惊人,我等俗人不敢惊扰,做那烹鹤焚琴之事。”韩成恭维道。
周宪这才从倾情演绎中回过神来,见韩奕稳健地走了过来,心中有一股没来由的慌乱,连忙起身拜道:
“见过北海侯”
“免礼、免礼”韩奕伸手虚扶道,他的目光盯着周宪看,周宪被这灼灼的目光刺的脸上绯红。
“真是巧了,不知丽娘为何与周家娘子在这里?”韩成问道,他原本听说周宪的美丽,却未料到真见到她本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回韩大少,周家娘子痴迷于琵琶,这次随周公回到金陵,听说奴家略懂微技,这才邀我同游这白鹭洲。”丽娘答道。
丽娘与周宪身份悬殊,若不是因为周宪对琵琶痴迷,她们二人哪里会碰到一起。韩奕却疑这是丽娘跟韩成商量好的,否则怎会如此巧遇,韩成早在踏上这沙洲前就扬言要让自己不会失望而归,看来韩成早就得了消息,这才不由分说拉着自己来游白鹭洲。
韩奕击掌赞道:
“周家娘子的琴技,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韩某今日不虚此行是也”
“北海侯过奖了,我不过是略擅此道,只怕污了北海侯的双耳。”周宪道。
“不,周家娘子过谦了。”韩奕又道。
“噗”
丽娘发出轻笑声,她捂着嘴道:“你们二人也太过客气了,显的太陌生了。周家娘子怕是不知道,北海侯未见过你时,便能绘出你的肖像,依奴家看,你们前世便是认的。”
周宪听得此言,脸上立刻更加绯红,她虽在深闺,但这两日确实听家人说起过此事,她父亲周宗还当面问起过她,她无言以对。那日在昪元寺中初见,她只觉得韩奕相貌似如故人,今日再次相见,更是觉得自己真与韩奕似乎早已相识,韩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让她有亲切感,这种感觉让她惊心不已。
“丽娘说笑了。”韩奕将话叉开,又道,“今日有缘相聚,我等不如同游这白鹭洲,请二位赏脸。”
“侯爷折煞奴家了。”丽娘万福道。众人将目光投向周宪,周宪略想了想,便点头答应。
韩成自觉地与丽娘行在前头,让韩奕有机会跟周宪并行。
刚过了中元节的光景,天气早已经没了盛夏那般热情,但秋高气爽的好时光已经显露。秋天晴朗的天空,总是深遂空灵的,湛蓝的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让人暇想。
韩奕记忆中的秋天,曾经是暗黄阴晦的,无论是家乡山野里的金菊,还是秋天战场角落里衰草,这些总是让感情敏感者会生出悲秋悯人之态,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挣扎着前行,仿佛一入秋便到了肃杀的冬天,只有非黑即白的必然结果,忽略了或许最重要的过程。
当他暂时停下来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原来初秋季节也是极其美丽的,还有周宪瑶鼻上的细汗。
“有一件事,韩某须当面向周家娘子讨个明白。”韩奕问道。
“韩侯请讲。”周宪道。
“我见你琴技妙绝,天下少有,没有十来年的功夫,怕是难成。又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不知是哪位名师教授出你这们的高徒?”韩奕问道。
“我幼时偶见有人弹奏琵琶,便喜欢上了琵琶,家父见我喜欢,便请了几位琴师,我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无一日不可无琴,近于魔道了。”周宪浅笑道,露出几颗贝齿,分外好看,让她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感。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看来你天赋惊人呐。”韩奕笑道。
“韩侯所言之事,便是此事吗?”
“嗯,我北来金陵之前,虽未与谋面,但却是多次见过你。”
“……”周宪感觉这话前后矛盾。
韩奕站在一处凉亭下,远眺着宽阔的江面,努力地理清心中头绪:
“在梦里,因为你,我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你,我无数次在恶梦中惊醒,而每当我遭受重创昏迷不醒之时,总会在梦里听到你弹奏琵琶……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我曾认为这是上天在玩弄我,但当我真切地见到你时,我相信这世上,真有神迹存在……”
韩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他转头盯着周宪,周宪那一汪秋水尽是迷茫与惊讶之色。
“或许你认为我疯了,但是当我说出这一席话,我感觉舒服极了。”韩奕接着,长呼了一口气。
“我……我不知道……”周宪喃喃道,“我幼时得了臆症,总是在梦中见到一个男子……”
“如何?”轮到韩奕惊讶了。
“今日听了韩侯的一番话,我才忆起,我常在梦中依稀见到一位遍体鳞伤之人,莫非那人便是韩侯。”周宪答道。
“真的吗?”韩奕激动地抓起周宪双臂,这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神秘的力量笼罩着他。
丽娘与韩成二人听到身后周宪呼痛呼声,连忙回头观望,见韩奕与周宪二人拉扯在一起,相互望了望,挂着暧昧的表情。唯一周家的健仆们,个个怒目而视,就差要与韩奕拼命。
韩奕这才松手,连忙赔不是道:
“韩某一时激动,还望周家娘子恕罪。”
“不怪。”周宪脸色绯红。她真切地感受到韩奕内心中压抑不住的激动,也从韩奕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让她悸动的怜悯情绪。
“侯爷、侯爷”
蓦的,曹十三在不远处惊呼道。
“何事惊慌?”韩奕问道。
“洲上渡口停了两条大船,有许多军兵正在往此处奔来,来者不善”另一名护卫惊呼道。
韩奕心中迟疑,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三百军兵已经开到,飞快地将他包围,曹十三暗藏利刃,做了最坏的打算。
人群中忽地裂开了一条道,只见大皇子李弘冀阴沉着脸走到了近前。
“敢问南昌王,我为北使,代表我朝陛下当面,不可侵犯。久闻南朝崇礼,以仁义自居,今日王爷此举,是何居心?”韩奕直面问道。
“无他,只有一件事需要北海侯说个明白。奉我父皇钦命,请侯爷与本王至枢密院一行”李弘冀道,他瞪了一眼怒视着他的曹十三等人,又道:
“听说侯爷有万人斩之勇,难道不敢去本朝枢密院理论一番?”
这李弘冀说的客气,用了“请”字,但瞧这阵式,众军士个个身披黑甲,身材魁伟,想必是从拱卫京师的六军中选出来的精锐,这分明是武力相逼。
纵是韩奕深沉多智,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团和气的李璟勃然大怒,不顾两国相交的礼节,派皇子李弘冀领兵来拘自己。身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便有为人操纵的自觉,韩奕喝令部下丢掉利刃,不得不登上了李弘冀的大船。
“王爷,敢问这是何故?”周宪出声问道。
李弘冀早已经注意到周宪的存在,只是因为元老周宗之故,他这才放缓声调道:
“周家娘子莫问,此乃邦国大事,非是尔等所能过问。虽然常言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朝上下只想讨个说法,郭雀儿欺人太甚”
众军士各持兵刃,严阵以待,防止韩奕逃走。韩奕负手傲然站在船头,回望站在沙洲上的周宪等人,大笑道:
“吾辈武将,沙场纵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待我赴枢密院理论一番,再来痛饮”
没来由的,一个巨*扑来,有力地击撞在船头上,激起了无数片浪花。
韩奕面如磐石,但内心却如惊涛乍起,毫无头绪。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