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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河,如既往地长流。生生不息。 一座石桥雄跨洛河两岸,名曰天津桥,这原本是一座建于隋大郜年间的铁索浮桥,唐时改建为石桥。重修过的天津桥愈加显得宏伟,它横跨洛河南北,北与皇城的南门、端门相应,南与长七里一百三十步宽百步有余的定鼎大街相接,为洛阳城南北之通衢。
若是凌晨时分,晓月还挂在睛空,洒在人间一片银辉,波光鳞动,天津桥上已经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
马声回合青天外,人影动摇绿波里。天津晓月应此历来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好景致。曹子建不曾见过天津桥,但或许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洛河女神。
如今的洛阳,当然与唐时的东都不可同日而语,但洛水两岸仍然保留着昔日的风流遗迹。韩奕陪同着折从阮一行,过了天津桥,沿着洛河南岸穿城而过,已经是黄昏时分,桃柳丛中,高楼瓦屋,红绿相间,在苍茫暮色中,家家炊烟袅袅升起,犹如蒙蒙烟雨,让洛阳城笼罩在其中。
铜职陌,是洛阳城内最繁华的所在,东南西北的客商云集于此,纷纷交易着最抢手的货品,南海珠、福州茶、金陵丝、成都锦、于阅玉、契丹鞍、回鹘马,应有尽有。而铜驻暮雨也成为洛阳另一大胜景。
折从阮的家眷们,至多去过太原府,虽然百废待新,但洛阳是瘦死的骖驼比马大,非太原城可比。他们见洛阳城内的繁华与热闹,都显的兴奋,尤其是女眷们,只是当着主人的面,她们不敢造次,以免让人笑话自己从边塞南来,没见过世面。韩奕见状说道:
“嘉庆节还早,令公难得来我洛阳。不如在我洛阳多住几天。过几日,晚,辈与令公一起赴朝如何?”
“侍中盛情。老夫自当遵从。”折从际道,又疑惑道,“侍中也要赴朝祝寿吗?我在府州接朝廷中书敕令时,并未听说侍中也名列其中。”
“不瞒令公,陛下遣茶酒使郭允明来我洛阳,降口谕命我嘉庆节入朝。”韩奕答道,又补充了一句,“非经中书敕令。”
“陛下口谕?”折从阮面露异色,“看来韩侍中深受陛下厚爱。”
韩奕没有回答,引着折从阮一行径直穿过洛阳城,在白马寺的晚钟声中,抵达一片亭台楼阁的所在。这便是洛阳有名的金谷园,西晋时石崇曾在此筑别墅,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如今石崇时的遗迹俱无。但园林楼阁倒是更加繁盛。远远望去。一片蔚然。
来到一处宅院前,韩奕停了下来。指着身后的院落道:
“此处便是韩某在金谷的一处私第。韩某平时住在留守府,不曾在此宅住过。令公远来,尘色未洗,不如暂居此处。”
“侍中太是客气了!”折从阮对韩奕表现出来的热情,十分感动,他是个豪爽之人,也不跟韩奕客气,径直入了宅院。
这座院子,虽然并不奢华,但国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小鸟啁啾。园内还有一处苗固,种植着几丛牡丹。洛阳以牡丹最著,有许多善种牡丹的花师,秋天嫁接,春天开花。巧夺天工,更有花师按照祖传的方子,以秘药埋于花根,让牡丹开出别样的色彩来,价值自然不菲。
折德展跟在父亲与韩奕的身后。东瞅瞅西瞧瞧,很是满意,偶尔将目光越过曲回的院墙,见不远处有一片宏伟的楼阁,一片灯火辉煌,宛如洛阳城内的宫殿。
“那是何人的府第?比韩侍中的宅院大多了。”折德展问道。
韩奕笑道:“衙内,那是苏相公的私宅。”
“哪一个苏相公?”李处耘顺口问道,因为朝中有二苏。
“那还有谁?苏逢吉呗!”呼延弘义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座宅子看上去既大又气派,你若走进去观赏。里面的摆设奢华无比,保准吓掉你舌头,我也没看到姓苏的住过一回。”
折从阮若有所思,只听韩奕道:
“令公与贵亲属,先梳洗一番。在下已经命人准备了宴席,为令公接风,令公鞍马辛劳,明日不妨再休息一日,后日我再陪令公游览一下洛阳名胜。在下已经安排了一班伺佣,令公在我洛阳所需,尽管向下人们招呼!”
“多谢韩侍中!”折从阮拱手道。
当折氏家族都洗漱一番后,韩奕已经张罗了数桌丰盛的宴席。宴席就摆在园子当中,韩奕没有请别人。除了自己义社兄弟,就只有刘德、咎居润、沈义伦、郑宝与徐世禄五人。
众人高谈阔论,因大多是武人。所以话题总离不开军事。韩奕仔细地向折从阮请教边事,这正是折氏家族最拿手的。
“辽主头下,谓之大帐,其中有精锐皮室军三万,皆为其爪牙,渤海人高馍翰为其统军。后族皆出萧氏。诸部头领,大者千余骑,少者百余骑,皆私甲。其余吐浑、沙陀、奚人为其臣服,幽州管内、雁门北十余州汉军合二万人,皆石晋割以赔蕃之地”
“辽人蕃族,妇孺皆可策马控弦,非中原人可比。其族人又渴冰雪,耐饥寒,善于长途奔袭,且不以战败为耻。凡遇战不利,诸部逃散百里外,复又聚合,再行袭来。可谓是难以一战而平,烦不胜烦,
“凡与辽人战斗,须选险要之地。备劲弩居高临下,削其前锋,令其恐慌,另遣一军断其后路,如此百战不爽。如若在平坦之地与之逆战。往往十战九败”
“蕃部南侵,其众不下十万,辽人入界时,步骑车帐不从阵陌,东西一概而行。
大帐前及东西面,差大首领三人,各率万骑,支散游戈,百十里外。亦交相侦逻,谓之栏子马。辽主吹角为号,立即聚合,环绕穹庐。由近及远。折木梢屈之为弓子铺。并不设枪营真耕之备。每军出行。听鼓三伐,不问昏昼,一匝便行。未逢大敌,不乘战马,俟近我师。即竞乘之,所以新羁战蹄有余力也”
折从阮察颜观色,见韩奕兄弟八人听得十分认真,诧异道:
“韩侍中果有志于边事吗?”
“辽人雄居燕云,居高临下;如梗在喉,不得不为之!”韩奕答道。“况辽人与我,有朵父之仇!”
“李守贞叛时,辽人尚未有所异动。如今李守贞被诛,辽人又蠢蠢欲动起来,侵入贝州境内,枢密使郭公不得不率军北上。”折从队,道。“恕老夫直言,以我朝军力,恐怕难以恢复幽蓟,唯有令其知难而返而已。”
韩奕望了一眼夜姿中的星辰。双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辽人多马,多骁勇之士,善野战。习惯恶劣气候,天性使然。欲与辽人接仗,既须扬长避短,又须师夷长技以制夷。
其一可编练一军,皆可左右控弦骁勇之士,如辽人一般战斗。我义勇军中,多幽并之士及燕赵豪杰,呼延弘义、朱贵、吴大用、徐世禄等诸兄弟皆是此军上将之选,更与辽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与辽人野战。若有把握一战而下,便与敌死斗。否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拢,敌疲我打。
其二,更可派一奇军,深入敌境,不与敌决斗,昼伏夜行,稍遇即走。但烧牧草,令辽人无处牧马,或专劫小部落,令辽人不敢妄动。昔者,刘仁恭为卢龙节度使,镇幽州。每趁深秋,遣军越摘星岭,挫败契丹兵锋,每至霜降之时,便遣奇兵尽焚塞下牧草,契丹马多饿死,契丹人不得重赔刘氏。
其三,《牧誓》有云,“四伐五伐,乃止齐焉。兵者,死生之大事,需慎之又慎。开运中,戎首耶律德光举国南掠,韩某单枪匹马。往返于大河上下,我观晋军未尝放散,辽人暗置伏兵,妄想断晋军粮道,却无功而返。故三四只间,耶律德光虽号称多计,实并未有并吞中原之力。其后,石氏任用非人。更为赵延寿、杜重威、李守贞、张彦泽诸辈奸臣所误,令仁人志士痛心不已!国朝若有志于北伐,须选谨慎大将统主力之师,以正击奇,稳扎稳打,不可轻险冒进。
其四,正如折衙内所言,辽人耐冰雪,寒而益坚。而我中原秋夏霜虐,天时也;山林河津,地利也;枪突剑弩,兵利也;财丰士众,力强也。如此乘时利用,可以化被动为主动。故,韩某以为,秋冬之时。王师可沿边立砦栅,但专守边境,其他小州但屯步卒,多用强骜,坚壁固守,不得出击,以逸待劳。大军可屯于天雄军,委一大将,居中支援四方,方保无虞。待阳春之时。新草未生,蕃马困顿,辽人战力最弱,王师可主动出击,乘时北攻。自定州北上,步军可循易州山林行军,多设长枪劲弩,辽人战马望山仰止,孤山之北,漆水以西,挟山而行,援粮而进,涉涿水,并大房。抵桑干河,出安祖砦,则东瞰燕城。此乃名帅周德威收燕之路。”
折从阮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奕看,心中极为震动,韩奕能有此卓识,至少是有心之人,看来并非浪得虚名。
灯火将柔和的先,线投在韩奕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折从阮暗道:
有志不在年高也!
“周德威智勇双全,其帅才近世罕有能比者,老夫年轻时也曾仰慕过周帅,只可惜无缘认识。”折从阮道,“我与侍中虽是初识,但今夜听侍中这一番见识,老夫折服了。”
“令公长者,晚辈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令公当面,韩某班门弄府而已。”韩奕谦逊道,“今日听的折氏诸位豪杰的高论,我等兄弟长了不少见识。若国朝再多几位如府州折氏这样的豪杰,辽人何惧?”
“怕个。鸟,那个渤海人高模翰也不过是我等的手下败将!”呼延弘义不耐烦道,“辽人虽凶悍,然也不过是个凡人,何足为惧。”
“高馍翰称得上是辽人一等一骁将。掌管精锐的皮室军,贵军难道曾与其交战过?”折德展颇感惊讶。
“以众欺寡罢了!”韩奕摆了摆手,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我义勇军纵是面对十倍强敌,也绝不会将后背让给敌人!”
“说的好!”折从阮赞,举酷邀道。“老夫借侍中之酒,愿与义勇军诸豪杰痛饮!”
“痛饮!”众人纷纷叫道。
夜色渐深,但这座庭院中气氛热烈,头顶上繁星点点,花木丛中昆虫鸣叫,更有微风拂面,溪水潺潺,众人只觉愕无比地惬意,酒食温了又温,但众人未觉得疲惫。
忽的,一只猫头鹰在黑暗中扑闪着翅膀。郑宝抬手便是一箭,众人旋即听到有物落地的声响,折从阮命人去寻找,正见一支利箭插在一只猫头鹰上。
“郑老弟,好箭法!”赵处耘击掌赞道。
郑宝神色自若:“小弟的诸位兄长箭技,远超过小弟。赵大哥谬赞了!”
折从阮见他年少,露此风头。并无一丝骄傲之色,暗暗点头。折德展起身说道:“难得在洛阳遇到诸位豪杰,相逢恨晚,趁此良辰,我等武将以武行于世,不如比划几招,发散发散酒力?”
蔡小五立刻说道:“蔡某愿与衙内一较高下,蔡某若是输了,请衙内再饮一筋,若是”
“若是折某输了,就请蔡兄弟再饮一筋,如何?”折德展接口道。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誓,在院中空地里徒手比试。蔡小五身手矫健,勇悍异于常人,那折衙内乃将门虎子。又久历沙场,一时间二人不分上下。斗到精彩处,众人纷纷高呼。纵是插不上话的文人备居润与沈义伦二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趁二人比试之间,刘德问道:“敢问令公举族赴朝,为何如此大费周折?”
“朝廷欲将我移往他镇,故而举族赴朝。”折从阮道。
“依刘某拙见,举朝藩镇,恐怕没有比折氏更加洞悉边情,令公若移他镇,恐怕有些不妥。”刘德说道。
折从阮道:“不瞒刘押牙,老夫虽然也是如此认为,但君命难违。折氏以武立家,但以忠勇立世,岂能抗命不遵?”
“令公高义,令刘某钦佩。”刘德想了想道,“然我们侍中亦同赴朝,怕也是要移镇了。”
“韩侍中也要移镇了吗?”折从阮惊讶道,“咦,侍中在洛阳不过六七个月,移镇他郡,怕是太快了!”
“此番嘉庆节听说朝廷执政本无意让韩某赴朝,但陛下忽然遣中使来洛阳传口谕,这让韩某忐忑不安。”韩奕也说道。
折从阮心下思索了一番,其中隐情一想便知,他不好多说,正要劝慰几句,那一边蔡小五与折德展二人双双停了下来。
“罢了,我们二人就是比上个三天两夜,也分不出高下来。”折德展举筋道,“蔡兄弟若看得起折某,与我分饮此酒。”
“小弟正有此意!”蔡小五安道。
“哈哈!”二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