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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哥来郑州,也不带些凤栖梨来!”郑宝的脑袋出现在城门头上,他一见到郭荣,便嚷嚷道。
“我的凤栖梨十贯钱一个,你要是想吃,须出得起钱。”郭荣抬头说道。
“小宝快下来!”韩奕在城下骂道。
郑宝的身影倏地从城头上消失了,很快便出现在城门口,他迎上前来道:“郑宝拜见郭将军!”
郭荣见他几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一头,壮得如一只小老虎,笑道:“免礼、免礼,都称我大哥了,何必如此大礼?”
“郭大哥不请我吃梨,我倒想请郭大哥吃梨,城内有卖青州水梨的,却比陕府凤栖梨好吃。”郑宝道,“就怕郭大哥是贵人,不肯赏脸。”
“你这激将法使得不好,要是不要我花钱,我当然想尝尝。”郭荣饶有风趣地说道。
“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郑宝保证道,“要不就显得我小气。”
“看来你还是对我的凤栖梨耿耿于怀啊。”郭荣道,“我一直穷惯了,所以小气些也属平常。”
郑宝嬉笑着说道:“你是我大哥的大哥,那就是大哥大,愿为大哥大牵马。”
郑宝不由分说,牵着郭荣的马,便往城内走,郭荣见他称呼有趣,也就安之若素地骑在马上。韩奕也带着李威等侍从跟在后面,他听郑宝管郭荣叫大哥大,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郭荣打量着郑州城内的气象,见城中商贩颇多,商铺字号鲜明,大概是新开不久,市人正讨价还价,喧闹一片。虽然还谈不上兴旺,但至少也让郭荣看到了郑州市人安定的神情。
“市内纵马,杖二十!”郑宝回头说道。
“你这意思是说我会在城内纵马?”郭荣佯怒道。
“我只是好心提醒大哥大一声。”郑宝道,“大哥大要是嫌法令太严,得跟我哥哥说。”
“依我看,这法令好。”郭荣对韩奕说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在市中怒马狂奔,容易伤着人,若是宰相之子犯了这条法令,韩兄弟是否会法办?”
“说实话吗?”韩奕反问道。
郭荣眉头一挑,扬着下巴:“当然!”
“那得看皇帝。”韩奕道。
“这是何意?”郭荣讶道。
“世上先有明主李世民,然后才有魏征之誉名。”韩奕答道。郭荣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唐太宗乃一代明主,缔造不世功业,至今尚未有人敢望其项背者。”
韩奕见他提起唐太宗时,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闪过崇拜的光彩。
郑宝停了下来,他向街边卖梨的商贩买梨,正要掏钱,那小贩连忙冲着韩奕道:“将军是青州人,小人也是青州人,让将军尝尝青州家乡产的梨,是小的荣幸,哪敢要钱?”
“你这人说错话了,难道你回到青州时,跟人说我哥哥吃梨没给钱,坏了我哥哥在青州老家的名声?”郑宝道。
小贩尴尬万分,韩奕说道:“你尽管收下钱,本州欢迎青州家乡父老来此做买卖。”
蔡小五走上前道:“我也是青州人,你这一担青州梨,我全买下了。在家靠乡亲,出门靠的也是乡亲嘛,哪能占乡亲的便宜?”
这青州小贩走南闯北,哪里受到过这种厚待,他挑起梨筐将青州特产送到署衙去,然后又感激涕零地拿着钱离开。
郭荣坐在署衙中,有滋有味地尝着青州梨,一边跟韩奕、郑宝说着闲话,猛然拍着脑袋道:“我差点将正事忘了!”
他是传旨钦差,当然头等大事是传达皇帝的旨意。韩奕披挂妥当,骑健马,外披紫色战袍,陪郭荣前往校场。
咚、咚、咚咚!
一阵密集的战鼓声响起,半盏茶的时间内,城内城外鸡飞狗跳,各处军营中的人马纷纷集合在韩奕的面前。
如今义勇军裁汰老弱之后,只剩下四千五百壮士。个个神采飞扬,其中五百马军,人马皆精神抖擞,陈顺、冯奂章分别为马军都指挥使与都虞侯;步军两军各一千五百人也不惶多让,龙精虎壮,呼延弘义为步军都指挥使,朱贵为都虞侯,各兼领一军;吴大用则为三百弩兵营指挥使,蔡小五则领三百斧手;李威为牙军指挥使,只领百人牙军,更是义勇军最剽悍骁勇之士。余者则是随军伙夫、杂役、马夫与医官。义勇军静默的气势,如同一只静立的猛虎,不怒自威。
郭荣见义勇军个个龙马精神,极是赞赏。
冯奂章道:“看上去不错,遇到强敌,能不能战而胜之,却是不知。”
“狠狠一战,便知分晓!”陈顺道。
刘德张罗着在点将台上,摆好香案,自韩奕及其以下皆面北跪拜。郭荣取来赭黄色的圣旨诏书,总算将皇帝的旨意传达到了,那诏书先是一阵歌功颂德,然后历数杜威的罪行,末了才提到正事:韩奕充任北面行营先锋都指挥使,定于九月二十五日辰时出发。
皇帝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正式,一句口谕就行了。但大臣们认为,这是新朝天子首次御驾亲征,堂堂正正,不下正式的圣旨不足以壮军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千个喉咙中发出同样的声音。
韩奕寻思离出发的时日还有好几天,命刘德先去筹备大军出行,自己则极力邀请郭荣在郑州住上一夜。
“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一早就要回汴梁复命,今夜便在你这里讨几杯酒喝。”郭荣道。
“那今日就在军营中设宴,让郭兄见识见识我义勇军豪杰的爽快,就算是壮行酒!”韩奕道。
郭荣道:“正合我愿!”
郭荣贵为朝中重臣之子,但平易近人,晚宴上义勇军大小将校轮番奉酒,郭荣来者不拒,很快便与众人打成一片,这让韩奕等人颇为钦佩,纷纷暗道此人朴实无华。趁着酒兴,众人都来到月下演武,郭荣虽未真正上过沙场,但也习得一身骑射的好武艺,跟韩奕斗得旗鼓相当,惹得众人纷纷呐喊助威。
“罢了,论武艺我是比不上韩兄弟的。”郭荣将铁枪扔了。他跟韩奕比武,虽然场面上并未输,但那是韩奕手下留情,更缺少沙场之上真正生死相搏的血性。
“郭兄承让了,不过刘邦的武艺也比不上韩信!”韩奕抱拳道。
“贵祖难道是韩信吗?”郭荣诧异道。
“天下姓韩的多了,跟我有何关系呢。”韩奕爽朗地笑道,“比如当今幽州韩与玉田韩。”
郭荣突然想道,皇帝刘知远制定宗庙,正是追溯到刘邦的,他一语双关道:“韩兄弟今夜喝多了。”
“确实是喝多了。”韩奕猛然惊醒,并不在意,是郭荣多想了,又道,“我学的是将万卒的本事,郭兄当学帅万将的本事。”
郭荣听了韩奕勉励之辞,不由得高兴万分,旋即有些懊恼:“眼下我在宫中站班当差,虽然地位尊贵,但不过是份空吃俸禄的闲差,却无沙场厮杀立功的机会。”
“郭兄是宿卫将,要是连郭兄都要浴血奋战,那么我等外将岂不是早就战死了?”韩奕笑道。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手挽着挽手回到韩奕的宅院。郭荣见他书房正当中悬挂着一幅七尺有余的画轴,便站在房中观赏,那画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踏雪寻梅,那老者的相貌隐约与韩奕神似,气质脱俗,落寞之态的形象却是极为生动,活龙活现,令郭荣惊诧不已。
空白处有一行潇洒的行草:风雪炼精神。
郭荣的目光停留在题名处,见是韩奕的作品,十分惊讶:“韩兄弟还有这等好本事。”
“能入郭兄法眼便好。”韩奕站在身边,颇有些得意,“当今画坛趋于写意,小弟也算是初窥门径,虽难登大雅之堂,但是人物肖像技法也有可取之处。近来小弟得到吴、蜀的不少名家之作,闲时揣摩,受益非浅。”
郭荣不懂丹青,只是觉得人物逼真,有血有肉,意境却又格调清奇,易让人懂得其中的真义。
“这画中人物是令尊吧?”郭荣问道。
“正是家父。”韩奕道,“当年贝州惨案,家父不幸蒙难,情何以堪?作画以纪念先父高洁之志趣。韩某此生别无他志,当率甲士十万,直捣临潢府。”
“韩兄弟好志气!”郭荣情不自禁地挽着韩奕的手臂,有些激动,“郭某能跟青州韩子仲以兄弟相称,荣幸万分!”
韩奕心中一动,道:“郭兄以兄弟待我,无以回报,小弟粗习书法,赠郭兄一幅字,愿与兄共勉。”
当下,韩奕取来一张上等的纸张,摊在书案上,他握着羊毫站在书案前,沉默良久。郭荣见他表情凝重,已经不是那个在酒宴上与部下喧闹一片的年轻将军,更不是那个在田间地头双脚沾满泥土的一州防御使,他英挺的身上少了些锐气,而多了一份庄重的气度。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