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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日,滕王阁旧址前的二层酒楼。
“建丰贤弟,你自四月归国,至今已有八月,愚兄军务繁忙,过往匆匆,一直无法与贤弟会晤,更无机会畅谈理想,贤弟不会怪罪愚兄吧?”
安毅与蒋经国并肩而立,站立二楼临江的窗前,眺望滔滔翰江,只见帆影点点,渔舟横斜,秋水长天共一色,远近岛屿尽收眼底,不觉心旷神怡。
为迎接安毅到来,南昌行营主任尹继南、秘书长蒋经国,以及江防司令路程光,特意包下这两年来声名鸠起的滕王楼酒家,宴请由南京专程赶来南昌议事的安毅。
之所以没有在名闻遐迩的滕王阁宴请,在座诸人中,安毅、尹继南、路程光,比起蒋经国更熟悉其中的缘由,当年北伐军进攻南昌,镇守南昌的邓如琢不愿将此千古名迹留与北伐军,派人纵火烧毁,仅存一块“滕王阁”青石匾留存于世,至今滕王阁也未修复。
“兄长何出此言?经国承蒙兄长厚爱,委之以行营秘书长之高位,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之说?”
蒋经国转向安毅,感激涕零地道:“经国还未谢过兄长,若非兄长多次挽救我父亲于危难之中,经国身处异国他乡,不能归国不说,恐与慈父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经国在此,谢过兄长再造之恩!”
说罢,蒋经国向安毅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家千万不要奇怪,说蒋经国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十五岁便到苏联留学,说话怎么可能这么文绉绉的?原因很简单”蒋介石喜欢这个调调。
蒋经国自苏联归国住溪口时,蒋介石特地请国民党元老张继教蒋经国《四书五经》、《曾胡语录》和《王阳明全集》,张继回南京后,蒋介石又让自己的秘书徐道教蒋经国读书,让侍从秘书汪日章教蒋经国读《史记》,以后又由武岭学校国文教师黄寄慈继续教他读书。
蒋经国今年虽然才二十七岁,但他十五岁就出国,见识过苏联大肃反的恐怖,违心地写过对蒋介石的申讨声明,无时无刻不受契卡和内务部特工的监视”三天两头地写思想汇报,经常看到身边的人莫名其妙被当成反草命〖镇〗压枪毙,年轻人的热血和棱角早就磨砺平了,为人变得无比圆滑,此次归国,处处迎合蒋介石,蒋介石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受宋美龄的待见,一切都只能依赖于蒋介石的宠信。
此次到安毅麾下任职,蒋经国还特地把自己的国文老师黄寄慈请来当自己的秘书,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加深自己的国文功底和书写能力,以博得蒋介石的欢心。这个黄寄慈可不是简单人物,他又名宝钱,淅江萧山人,擅长篆刻书画,是弘一法师李叔同的学生”蒋经国的俄国妻子蒋方良不懂中文和〖中〗国话,也是由黄寄慈的教员妻子教她读中文,学讲〖中〗国话的。
安毅扶起蒋经国”一起返回酒桌前,尹继南、路程光相视一笑,尹继南好奇地问道:“大哥,你此次来南昌,究竟所为何事啊?”
安毅举起酒杯,与蒋经国、尹继南和路程光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从热气腾腾的砂锅里夹了筷子羊肉送入嘴里,咀嚼几下咽下肚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此事和我们在座四人皆有关系——愚兄临来南昌前,蒙校长召见,校长让我从叙府的军政系统中抽出一人来,担任新近复归〖中〗央的蒙古省〖主〗席职务,刚开始我推荐了建丰贤弟——”
说到这里,安毅询问蒋经国:“建丰,你猜校长当时是怎么说的?”
蒋经国心里一紧,才离开西伯利亚那个冬季漫长、气候极为恶劣的的鬼地方,他怎么愿意再去同样环境糟糕的蒙古受罪?虽然他隐约猜到,安毅可能走出于好心,但蒋经国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一定要时时待在蒋介石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来,把自己太子的位置坐实。若是跑到蒙古去了,就算把沙漠戈壁都变成良田,蒋介石也看不见啊。
况且,当前的国际局势,谁不知道蒙古夹杂在苏俄与〖日〗本中间,动一动帮要仰人鼻息,再加上此番媒体正在爆炒蒙古回归的事情,那驻蒙古的百万东北义军,谁知道又是怎么回事情?与其去当今有名无实的傀儡省〖主〗席,还不如当今实权的行营秘书长来得痛快。
自浙东沦陷,江西成为战区后,江西省政府的职权,便全部被行使战争权责的南昌行营取代,整个江西省政府从省〖主〗席熊式辉,到秘书长刘体乾、民政厅长王次甫、财政厅长文群等人,天天向行营跑,请教政治和经济决策,目前具体负责行营政务的秘书长蒋经国,实际上已经成为江西的政治首脑,为此他还得意不已,怎么可能跑去撤泡尿都会冻成冰柱的蒙古受罪?
察颜观色,蒋经国小心谨慎地说:“或许父亲想看到我做出更多的成绩,不愿意我北上悔蒙古问题复杂,经国年轻,不知分寸,若是闹出些国际纠纷来,不好收场,肯定要求兄长另派他人——厂安毅点了点头:“没错,校长说贤弟资历不够,要我另外推荐他人,但是,建丰贤弟,你的意思呢?”
蒋经国犹豫一下,坦诚道:“兄长,经国想待在父亲身边,即便不能,也需时时刻刻可感受到父亲的关爱。如今父亲年事已高,需要人在身边尽孝,而纬国滞留德国,只能由经国效劳了,还请兄长原谅经国这一己之私。”
安毅心里幽幽一叹,蒋经国错过这个机会,那么蒙古永远也不可能交到他手里了”还是自己来主导蒙古和远东的发展吧”他不动声色,转向尹继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继南,这次要让你担当大任了,纵观叙府军政体系,仅你、程光、杨斌、胡子有独当一面之能力,而程光他们都不能离开,只有你来担此重任了。回头我们再好好聊聊,我正好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尹继南一脸的坦然,丝毫也没有被发配到贫瘠落后的高纬度高海拔地区而忐忑不安:“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工作需要,哪儿都没关系的!我什么时候走,谁来接任我现在的行营主任一职?”
“等我征询完你的意见,〖中〗央就会正式下文。”
安毅向尹继南鼓励地笑笑,然后看向路程光:“程光,我们的海军军校和基地”全建在鄱阳湖东北方的星子,若是今后我们长时间没有临海的港口,估计你这个舰队司令只能长期待在江西,因此我向委员长建言,由你来出任南昌行营主任。
“众所周知”行营是代校长行使军事、政务权责的领袖行在,行营主任主要代表委员长,行使军事指挥权利,而行营秘书长则代表委员长处理政务。如今浙东基本平复,日军第十六师团在其海军运输舰的接应下,自海门(今台州)港逃遁,我二十八军、四十九军已收复东南沿海各县城,〖中〗央已由南京派出部队,不日将与我部换防”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你这个行营主任估计都无事可干”可以专注于海军事务。目前,我安家军各部已准备于近期返回叙府,重新编整军队,应对南洋事宜。”
路程光释然地点了点头:“明白,当这个行营主任,可以就近照看海军和我们的老南昌。这几个月老南昌变化很大,从福建、淅江迁移来的几十万台湾民众,在我们派出的政府工作人员引导下,很快把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打理得生机勃勃,要是此行不去看看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兄长!老南昌从荒芜变得充满朝气,就像变魔术一样,经国叹服啊!”蒋经国一脸感慨地向安毅说:“其实经国最羡慕兄长的一点,并不是兄长统兵打仗的能力,而是兄长点石成金的经济发展手段。从老南昌到湘西,再到叙府和滇南,我了解得越多,对兄长就越佩服!工业乃民族崛起之根本,可以解决大量富余劳动力,使人口向城市聚集,彻底解决土地争端,此乃救国之不二法门啊!”
蒋经国从蒋介石那里知道安家军要南下南洋的消息后,立即把心底里对安毅的嫉妒和敌视打消,此前他一直认为,作为举国公认的蒋介石最优秀的学生,安毅很有可能会继承蒋介石的衣钵,得到国家的军政大权,把安毅视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蒋经国真心实意地建议道:“兄长此番南下,在事情未明朗之前,切勿放弃国内之权益,集举国之力,才好与英法等帝国主义国家对抗。经国非常羡慕兄长的大气魄,此等手段,非英雄豪杰不能为之,在此,经国预祝兄长马到功成,驱逐洋虏,复我中华,成就中华民族英雄之美名!”
说罢,蒋经国将自己和安毅面前的酒杯斟满,率先举起自己的杯子。
安毅微微一笑,心说有一个当民族英雄的机会都让你和你老爸自己放弃了,怪得了谁,脸上却一片肃然,与蒋经国碰了一杯,才道:“其实愚兄也不愿意走出国门,可是华北数百万军队纠缠在一起,补给已经十分艰难,若是再加上我部,肯定是雪上加霜。如今国际形势混乱,南洋是有名的粮仓,一旦获得南洋的补给,则我中华再无饥荒之压力,再无饿死人的情况出现。此番进入东南亚,能够虎口夺食自然更好,即便不行,也可大为改善我南洋华人之处境,不得不倾力为之……
安毅还未把话说完,点醒蒋经国试图用工业救国的美梦,沈凤道匆匆进入包间,递给安毅一封厚达十余页的加长电报。
安毅有些疑惑,拿起粗略一看,目光突然变得严峻,细细看完一页”霍然站起”大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岳父竟然在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的戈尔哈布尔市视察钢厂和军工厂时,突然遭遇宵小无耻的暗杀研在我派到岳父身边的十六名侍卫极为机敏”加上老沈的师兄常大哥武艺高强,连续躲避过包括投毒、定时炸弹、狙杀、伏击等龌龊手段,目前暂避于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英国军营里,我方有三名侍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尹继南、路程光和蒋经国三人一脸震惊,刚想说话,看到安毅一边看着电报,一边慢慢坐下”脸上的神色极为古怪,顿时识趣地闭上了悄。
安毅仔细看完电报后,沉吟了好一会儿,向老沈细细交代,重点是调派人手严密保护蘖耀庭的安全,同时要保护好南洋各地欧氏财团工厂及商行、银行、种植园等企业的经理和各级主管,确保庞大的产业不受欧耀庭遇刺事件的消极影响”待老沈领命急匆匆离开后,才一脸凝重地对尹继南、路程光、蒋经国道:“南亚次大陆发生大事了英属印度的大型垄断托拉斯,包括我岳父以及塔塔财团、比尔拉财团、辛哈尼亚财团、达尔米亚一贾因财团、瓦尔昌德财团、塔帕财团等财阀,在今天同时遭遇恐怖袭击,包括各财团总裁及其直系亲属在内三百二十六人”死于大规模的暗杀行动。同时,印度总督维克托,霍普,在德里的总督府被混进官邸的枪手暗杀致重伤,枪手在射杀十余名赶至现场欲制服他的英国警卫后,冲进总督府办公室,拉响了绑在身上的炸弹,导致十余名躲避在办公间的英国行政官员死伤。”
“英国派驻印度各省的省督及专员,死二十六人,伤三十八人,其余人等虽侥幸逃过暗杀,但都遭遇惊魂一刻,现在全逃到了印度各地军营,寻求驻军保护。
此外,英国各级殖民官员死一百二十八人,伤六十二人,英国驻印度第十六、十七步兵师被人下毒,两千余名英国士兵死于氰化柙剧毒,另有四千余名士兵经过紧急抢救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依旧得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目前印度境内已全部戒严,包括甘地、贾尼赫鲁、安奈、阿拉姆博士和赛义德马哈茂德博士等国大党领袖,被殖民当局以支持恐怖袭击罪逮捕,二十余万国大党成员被军队逮捕,目前印度全境呈现风雨欲来之势。”
蒋经国惊讶地说:“不会吧,一向温顺的、致力于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印度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展开如此规模的恐怖袭击活动?不会搞错吧?”
“连欧伯父都遇险了,错得了吗?”
尹继南若有所思:“行事如此暴力极端,听起来倒像是〖日〗本人的手笔,不过〖日〗本人没道理跑去南亚招惹英国人……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呢?”
“组织太严密了,若是这些行动都是同一天发动的,那这个组织未免太过恐怖了……”路程光一脸的不可思议。
安毅冷笑着摇了摇头:“印度人也未必真的温顺,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更何况是有三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我也是这两年,随着我岳父的企业在印度不断扩张,才慢慢了解这个国度的。诚然,印度人是温顺,但谁让他们摊到个暴戾的主子呢?二十年代,印度曾发生过耸人听闻的阿姆利则惨案。当时,英国控制下的印度立法会议,通过了《罗拉特法案》,该法案规定〖警〗察可任意逮捕官方所怀疑的可疑分子,不经公开审讯,可以长期监禁,印度人至此完全失去了政治〖自〗由,全国舆论为之哗然,群起反对当时旁遮普邦的反殖民斗争非常激烈,英印当局不准非暴力不抵抗〖运〗动的发起者甘地到旁遮普宣传,开始采用暴力手段实行〖镇〗压。那天凌晨,英印当局在阿姆利则市逮捕了两名民族主义活动家,三万市民到市政府门前集会抗议,要求释放被捕者,但遭到警察和骑兵部队的〖镇〗压,集会者奋起反抗,于傍晚占领火车站、电报局和电话局,切断该市与外界联系。当天深夜,英印军队开进了阿姆利则市,实行宵禁。
“次日上午,大约五万人在阿姆利则市贾利安瓦拉巴格〖广〗场举行集会”抗议殖民当局专横暴虐”当时人们遵循甘地的号召,群众大会完全是和平性质的,有不少人还带着孩子一起参加集会。集会进行至下午”英军装甲车部队堵住了〖广〗场狭窄的入口,随后大量步兵进入〖广〗场,对密集的人群开枪,又派握弯刀的廓尔喀人大肆砍杀,千人当场毙命,受伤者两千余人,英国殖民者担心事情暴露,当时采取了不准救助伤员,同时封锁消息等举措,但最后还是被媒体获悉,掀起了空前的反英斗争,但被害怕事情扩大的国大党强行给压制了下去。
“这十余年来,印度的反英斗争此起彼伏,三十年年代初期,国大党在甘地日这天,组织孟买五万工人进行反英斗争,有四十九个企业参与罢工,在市中心的群众集会上,〖警〗察和军队开枪实施〖镇〗压”当场伤亡五千余人,有六千余人被铺,最后此次罢工,发展为一场大的流血暴力冲突,起义者打死了孟买的专员和副专员,英印当局再次派出大量英军和印度皇家军队前往〖镇〗压”最后起义平息,导致十余万人的伤亡……像这样的流血冲突和起义事件,还包括吉大港起义、白沙瓦起义、阿弗雷迪起义、绍拉普尔起义等等,近百万人死于殖民政府的屠刀之下,有着这样尖锐的矛盾冲突”发生今天这一幕也不奇怪。”
尹继南叹了口气:“所以说,我在德国研究英、法、荷、葡、西、意等国的殖民扩张史时,就认为这些标榜文明正义的国家,其实每一条血管都充满了肮脏的血液,亏他们还一再宣称,自己代表了公平和正义,想想近代英、法、荷、俄、美、日等国对我国的侵略,我就觉得大哥此次选择南下,无比正确,否则等英法美等国缓过气来,我南洋数千万同胞,会置于何等悲惨的境地。”
路程光道:“所以我们才不自量力,在鄱阳湖里发展我们的海军,就是想有一天,我们的战舰,也有在大洋上游弋的那一悔希望我们的努力,能够获得丰硕的成果,让中华民族崛起于世界之林。”
安毅这时站起来,抱歉地向蒋经国道:“建丰贤弟,愚兄突然想起件事情,得马上处理,今天这个欢迎宴就到此为止吧……愚兄也没好教你的,只给你出一个主意,目前〖中〗国的首要矛盾,乃是土地兼并过于严重的矛盾,若〖中〗央能够下定决心,由政府主导土地改草,则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若不能,则会出大乱子。
民众只管吃饱肚子,他们可不管你什么思想,什么主义,谁能满足他们最基本的生存要求,他们就会对谁好,所以贤弟在南昌周边地区施政时,可以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叙府有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希望贤弟能够吸取,甚至更进一乒进行改良!”
蒋经国非常惊讶,急声问道:“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的话,不是更适合机械化的大农业生产吗?只要城市能够容纳足够的失地农民,那么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现在农业发达的美、英、法、加、澳等国,不都是如此吗?”
安毅微微一笑:“〖中〗国是一个农业国,你列举的那些国家,都是工业国,国情不同,完全没有可比性!好了,愚兄言尽于此,贤弟细细考虑吧,继南、程光,咱们先到老南昌,我记得荣军小区,咱们购回了吧?我要去看看夏俭嘴里萧条的老南昌,现在究竟如何了。”
尹继南和路程光站起来,跟着安毅噔噔噔下楼去了,留下蒋经国坐在那儿,面对满桌酒菜,静静思考,半天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