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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人也是你杀的?”
收拾了残局,将这一处曾发生过的事匆匆掩盖了以后,翎少卿随苏白来到不远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型阵法里,指着里头三具刚死不久的修士,问道。
问完,似乎颇为舒心,竟也幸灾乐祸踢了踢其中一具尸身言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得好!”
苏白虽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她的眉头却隐隐皱了起来,回应了他:“这是持小家的家人,被我困在此地,目的就是为了可以留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跟持小家一样,都是被人一剑封喉。”
可以说这是她头一回这般狠下手来杀人夺宝,凭一己之力拼个鱼死网破到也杀了二十余修士,可事与愿违,就像是最初她将持小家单独带离特意安置在就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最终却毫无预兆的死于非命一般,眼前这几人,她并无加害之意,却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将阵法撤去,她未再说什么,将尸身扶起,上面的体温还未褪去,显然是刚死不久,她心中叹息,自己到底来晚了。
虽说三人到底也不是有交情的就熟,死生于她本也没有什么干系,只持小家是个好人,她心中领情,本欲以善待之,连同持小家的家人一并保全,未曾想到会是这般,归根究底此事也算因她而起,多少,心底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来到这陌生的世界起,这里的人总是信奉着入土为安,换做是她从前,她定是不在意的,可这些年来,她见过了所谓的仙人,所谓的妖类,那些一切有违科学的迷信在这个时代里变成了真实,它是真实存在的,下辈子是什么至今她也许不承认自己已然相信了轮回之说。可人死了,并非真如从前的理解如灯灭如烟散,恰恰相反,人死了,是会去往阴界的。
将她一家人葬在一处,也算是送持小家最后一程罢,叫她一家在黄泉也是有个伴,不落孤单。
总比师傅强,师傅他老人家是孤零零走的,走得时候她这关门弟子却不能守在身旁。该有多凄凉?
一想到师傅。苏白只觉得心中如大石施压。沉闷生疼,可她又想到如今自己肩挑重任,如何能一直沉浸在过去里,她必须向前看。若她自己不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么下一次的走火入魔,就真的没救了!
想到这,苏白便提起内力将人尸带向不远处一座新坟丘,此时的翎少卿咬了咬牙,追上不满道:“那道姑跟你不过是一面之交,我不懂你苏白,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叹气,不就是一个多年前见过一面。之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死在你面前么?人又不是你杀的,非得亲手挖坟立碑,好,那道姑我没意见。如今你不会还打算帮这几人也下葬吧?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这几人不许埋!让我一把火烧得他尸骨无存!”
淡淡的口气。平平的音调,就像是说话的这个人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她甚至也没回头看他一眼,只应了一句:“少卿,人都死了,别争了。”便自顾自的在那坟丘旁挖了起来。
经此一战,无论是心力还是精力,她都身心疲惫。
唯一的安慰,也就是幸得翎少卿她的小师弟是安然无恙的,可这么多人,并无深仇大恨却都因她而死,即便是清楚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人,让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可眼下,这的的确确是她头一回面对这些,要说心中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当呼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的那一瞬,她没有收手,可心中却是真真动过恻隐之心的。
只因为,要帮少卿隐瞒真身的消息?
还是因为,她怕,怕少卿真身会诱来足矣叫她不知致命几回的劲敌?
毁尸灭迹她做的很好,将宝物搜罗己有她也宽慰自己这是正确的,却在亲手掩埋持小家这个她印象中善良友好的道姑时,在翎少卿仍旧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态度评点这些死者的活该时,她真的心疲难言。
没有实力的她,弱小的她如今只能与这样偷鸡摸狗般的存在去守护她想要守护的,可下一次呢?下一次她能否这般幸运?如果下一次少卿沾惹来得是她哪怕粉身碎骨也无力抵抗的对手,那么少卿该怎么办,承诺过师傅的事又该怎么办!
翎少卿却还是个孩子,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任性得喝喝道:“苏白!你徒弟不见了,你怨恨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面的陌生人死了,他们还是把我逼走的罪魁祸首,你都不闻不问?还护着!说实话你是真的厌烦我对吧?”或许是因为叛逆期的他不经过大脑错口而出的话语,实在收不回来,叫他一愣,短暂的一愣过后更像是无助的只有选择破罐子破摔,咄咄逼人的问道:“你说!你如今就是讨厌我,嫌弃我!想丢下我了!对吧?你说啊!”其实他这样做,只是将他内心的不安摆出来罢了。
在他心中,苏白是他仅剩下唯一的一切,或许早在汐女那口井面幻影里看到的成为了一根不安的刺深深自责的扎在他的内心之中,他所承受的不安与恐惧并非偶有,只是平日里未表现出来,仔细回想他与苏白的种种,这些年来,但凡是苏白与他生分一丁点,他便会将不安表现出来,一开始他唯唯诺诺胆胆怯怯,那是因他所承受的时间并不是如此漫长,诚如彼女所言,那是口怨井,少卿所观望良久的不正是那口怨恨之井么?里头的厉害值得彼女出言提醒,可见其威毒。
或许是验证了彼女的警告,在这人海茫茫的短暂几年时间,少年的心底纠结受着什么样的蛊惑,每日里承受着什么样的自责,这样的压力沉沉的积压之下,一个心境年幼的孩子又将变成什么模样?可惜,那时候的苏白,从未意识到。
言归正传,面对少卿不安的胡言乱语,同样心力疲惫的苏白所能做的,只是再一次的告诉他,安抚他躁动的脾性:“少卿。你是我的亲人,是这人世间唯一的亲人。”是的,相依为命的亲人,不放弃,不遗弃的亲人。
…也是不久的将来注定将要弃我而去的亲人。因为,飞升对于当时的苏白而言,那只是个天方夜谭的梦而已,是也以为,最终她的化为的黄土也不过是在这修真界的某一处,从此相隔九泉罢了。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少卿的心魔。只单纯的将少卿之所以这样。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去。她总觉得。若非当初,若是当初她救下了五叶师叔,少卿不会成为孤儿,有师叔在。是不是如今的少卿还像年幼时那般的讨人喜欢,甚至会成长得像她的小徒弟婴宁一样?
所以,让少卿变成这样的人,是她!或许她对少卿的纵容与宠溺,多半源于这份愧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趁着这个时间,你抓紧调息,很快我们就要赶路了,这里…”她想说这里是不能再呆了。可是怕少卿这敏感的孩子错会意思,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只得改口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陪你去外面历练,我们这就去历练,去看遍大江南北。”
经历了少卿那不顾后果的叛逆之后。这一刻的她想,如果可以慢慢纠正少卿一些错误的行为,是好,如果不能,她亦会守护至他飞升回仙庭,也好。
从来情感匮乏的苏白,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些,她所会的,也只有这样看似冰冷的温柔,却不知,那个自幼在她身边长大的人儿,可能读懂,可能了解?
翎少卿并没有回应她,却也没继续发作,人到没走远,不知是不是真乖乖去调息去了。
片刻,整理好这几人的归宿,时不待她,无论她心中的疲惫是否得以喘息,强撑着自己带着翎少卿一路往南边逃去。
这是该去往哪里呢?
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如今的她与少卿,只能像随波逐流的落叶,离根越来越远,说白点,就是流浪。
因重伤在身,两人赶路也只比普通人快一些,走了一天,也就一百里路,当得普通人两日的行程,走得并不远。
刚歇下来运气打坐,隐约听见翎少卿嘀咕在嘴边的话语,这是自赶路以后,头一回开口,似乎再说对不起,别丢下我之类的话语,憋了一整天,想必这话说出口于他而言是很艰难的,这似乎是这孩子惯用的套数了。
清逸的声音缓缓,就像那涓涓细流,只一句:“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便算是抚平了这少年短暂的不安。
余下的夜幕,两人都认真辽气养伤。
是夜,少年心绪纷乱,仿佛又再一次来到那里,那一口井就静静的沉寂在他的脚边,井口仿若透彻人心的镜面,上映着一幕蛊惑人心的故事。
“不可能,那不是我,不是。”
镜面中的人仿佛近在眼前,却又像远在天边,一声声的啜泣就像是一把利刃在心底肆意的刮索,重复着去问空寂的天,那片她永远看不穿的天空,问着‘少卿,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的人,是你?’,问到沙哑,问到精疲力竭,最终发不出声来,跌坐在地,无助的抱紧了自己,蜷缩在那,无声的大哭。
“不是我,苏白,那不是我,不是我!”
少年一遍一遍的喊着,却怎样也穿不透这魔障一般的幻景,伸出手抓不住哭泣的女人,却只能将好端端平静的井面搅得混沌不堪。
仿佛来自井底深处,更深更深的地方,一个女人的声音,冰冷的笑着,嘲讽的回应了他,那声音说“害她于撕心裂肺的人,弃她于不管不顾的人,不是你,还是我不成?哈哈哈,这天下全是自欺欺人之辈,你何以例外?哈哈哈!”
“你胡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就在这一声惊呼中,少年从这地狱般的梦魇中醒来,睁眼只看见一双空寂的眼似乎流转着担忧,深深的看着他,轻声问道:“少卿,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此刻的脑海一片混乱,仿佛那个女人在她的脑海中还在说着什么,仔细,仔细却辨别,他听清了,那井底的女人说:有果必有因,你今日珍视的人为何日后教你弃之、不屑于顾,这因,只怕还是她给你种下的,莫不是她先背弃了你,你何以他日如此待她?
于剩下的,唯有脑海中约见越远的笑声,笑得人心发凉。
“少卿?”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
“少卿,方才你心神混沌,精气逆走,莫不是你练的功法出了什么问题?”
“我…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杀了谁。”苏白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似也在思考。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敷衍道:“我只是想起了…当年血洗无名谷的事,如今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就连之前的事,都是苏白你保护我,才免于一难,可我…可我心高气傲,不愿意承认自己没用,就一直藏在心底,越发恨自己没用,久而久之,才会在练功的时候岔了梦境,险些走火入魔。”
他撒谎了。
轻轻的,那冰凉却异常温柔的手抚过他的头,轻轻的拍着,轻声安抚道:“我俩相依为命,在你长大以前,能保护自己以前,有师姐在一天,天塌下来,师姐先替你顶着,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那是多么坚强的一个女子,谁能想到终有一日她也是会哭的,会哭得如此凄凉?
可是有些东西,它已经生根,扎在少年心底深处,慢慢被这份再也难以安抚的不安,滋养着,成长着。
‘有果必有因,你今日珍视的人为何日后教你弃之、不屑于顾,这因,只怕还是她给你种下的,莫不是她先背弃了你,你何以他日如此带她?’
那个声音,驻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