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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
崖边冷风凉瑟,寒气凛然。
她却一身绯色长裙,纤细身影隐在葱郁翠色之间。
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她以如此艳丽之姿出现,却是他们诀别之时。
“不愧是天朝京都最聪明的柔怀王,这么快就找来了。”不必回头,她也知身后来人是谁。
她背对着他,面冲着悬崖,往前一步,断崖下,深不见底。
这比她与林简那次坠崖还要凶险数倍。
“站在那里做什么?既然本王来了,你过来说话!”林冬曜想要上前拉回她,可他真的担心,她现在会不管不顾的跳下去。
满月低头看着脚下悬崖,丝丝笑容是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嘲讽。
“王爷真的确定林冬合死了吗?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她眯了眯眸子,仍不回头看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皱眉上前一步,却见她突然抬起一只脚试探了一下脚下悬空的感觉。
“站住!别动!”他惊呼一声,更加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她此生最大的敌人就是林冬合!
现在林冬合坠崖,她不看到尸体是不会安心的!是不是?
“王爷不用怕,我不会死。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林冬合从这里坠落的感觉,如此死法——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呵——”
满月笑了笑,小声凄冷。
她是要林冬合死!但要他亲手死在自己手中!
这个上一世她用上一颗真心对待的男人,到最后却杀光她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上一世,她的的确确的爱过林冬合!并且是唯一的爱!不掺杂任何利益目的!到头来,她身边的人都因她对林冬合的信任而死!
上一世,她的确是爱着他的——
到最后,这爱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一世,她挟裹着满腔仇怨而来,无情无爱,冷心绝情!
却没想到,会面对现在这样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
“令狐满月!你别这样!你若是不相信他真的死了!本王一定派人找回他的尸体!你先过来!”
他声音带着一丝轻颤,低沉浑厚的声音这一刻被崖边冷风倏忽吹散。
“王爷,外面都已经传开了,你与我和离,而我今天就要去太子府了,是不是?”满月转身看向他,这一刻她背对着悬崖,比之前还要惊险。
他压下心底痛意和即将翻涌上来的腥甜气息,寒瞳闭了闭,咬牙道,
“是!”
“王爷究竟怎么想的?”
她不假思索开口问道。
若是之前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如此开口询问。
一个已经放弃你的男人,你还问他放弃你的原因,是最愚蠢的问题!她经历过一世情殇,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男人放弃你或是伤害你,不要去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真实的答案给你!
终究一切,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二是他有自己的打算和想法。
不论哪一种,他不与你商议,单方面作出的决定,都不值得再去问。
可她还是忽视了感情对于一个女人的影响。
林冬曜一时语塞,早就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
“王爷以后都不打算再见我了,是不是?”她再开口问他。
他想说,不是不打算再见——而是未必有机会能见到她——
“令狐满月,本王说过,你已经触到了本王的底线!一次又一次!本王得不到你可以,但本王不想整日面对一个不知羞耻放浪形骸的王妃!”林冬曜终是将他心底最狠的话。
她眸子都不眨一下,仿佛他的话并不恶毒难听。
只因上一世,林冬合说过比这恶毒难听百倍的话。
可林冬曜这轻飘飘的一句,却给她比曾经更痛的打击,仅此几句话,她就不想再问任何话,再看他哪怕一眼!
她是不知羞耻也好,放浪形骸也罢,总之,她与他真的缘尽如此了。
正因为爱意不知不觉渗透到灵魂深处,这一刻,她才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
“好!既然如此,就请王爷谨记今日说过的每一个字!之前满月有做错的地方,也不知如何向王爷赔罪了,而满月一入太子府,也难有机会再离开,满月与王爷,缘尽于此。”
语毕,满月抬手摘下发间斜插的翠色发簪。
翠玉质地,清然透亮。
是有一次她为他亲自束发时别在他发髻上,因他那段时间常在她房内,虽不同床,不过是床榻和软榻的咫尺相隔,后来这发簪就落在她梳妆台前,保留至今。
“这是我离开王府时带出来的唯一属于王府的东西,现在还给王爷。”她将发簪举到他面前。
“不必!莫说一根发簪,十根一百根,本王也给得起!”
话音落下,他原本是要抬手扫落她手中发簪,哪曾想,她竟是执拗的紧紧握住,他拂开的力道过大,那发簪竟是从中间砰然折断,断裂的一面正好握在她虎口的位置,一瞬鲜血涌出,染红了翠色发簪。
而断裂的一半清脆落地。
他瞳仁一瞬充斥血红,脚步向前挪动了一步,最终还是没有走到她身前。
事已至此,若他重新将她留在身边,那他之前所做一切都是无用之功。他给不了她充裕的未来,就连现在为她建立起来的一切也会失去。
“本王走了,稍后——太子府的人会来接你,令狐满月,未来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冷硬的话语丢下,他转身离开。
背对着她,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他迈开大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他人生的道路已将要到尽头,而她却刚刚开始——
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不再幻想任何关于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和未来。
“林冬曜!”
倏忽,满月在他身后喊着。
带着颤抖的声音。
他没看到,她也在哭。
不敢去爱,不敢碰触爱情的人,即便到了离别,也心存恐惧小心翼翼的等待着他的转身。
她真的怕了——一次又一次,为情所伤。
都说前世因今世果,那么她跟林冬曜呢?
前世她帮着林冬合将他逼到无退路,跳崖而死!今世他们这样的诀别又是为何?
他听到她的喊声,却忍住没有回头,眼眶再次充斥酸胀泪意。
他不敢停下脚步,停下的后果就是推翻之前所有的准备和为她做的一切。
他脚步加快,留给她一个冷硬萧瑟的背影。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无情冷心——不还是输在了最后?
他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给了她那么多宠溺呵护,当她的心逐渐打开,当她想奋不顾身再爱一次,哪怕是被感情再次伤到千疮百孔时——他留给她的就只是一个匆匆的背影。
她怎么忘了——
自古多情空余恨呢?
一世情就够了,这一世为何还要动心?
为何最后一刻还把持不住的坠落进来?
这一刻,若林冬合真的死了,林冬曜走了,她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来这一世,似乎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到最后,却带着一颗比上一世还要支离破碎的心离开吗?
她蓦然转身,上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她不知自己跳下去是否还有重生一次的机会。
不会再有了吧——
也许这一次她要走过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两两相忘。
“满月!你干什么!!回来!你会给我回来!”
这时,身后一道急促紧张的声音蓦然响起,紧跟着是巨大的力量将她从悬崖边拉回。
她木然看着身后一脸焦灼担忧的林简,旋即摇摇头,
“太子来的真快。”她竟是笑了笑,笑容在此刻如一朵妖冶盛放的曼陀罗花,花开荼蘼。
她一贯给他冷静淡漠的感觉,若空谷幽兰,若池中青莲,若天山雪莲,却唯独不会给人如绯色曼陀罗花一般强势和极具侵略性的感觉。
“我来接你回太子府。”他轻声开口,见她右手虎口那里血肉模糊,他皱紧了眉头,最终却是化作一声叹息,
“太子府会是你永远的家,我不会像他一样,让你来了又走。我会一辈子留你在身边。”林简轻声安慰她,柔声似水。
满月却是无所谓的摇着头,笑了笑,
“殿下,只是说谁不会?”她的语气淡淡的,已然不信任何口出的承诺。
“那我以后做给你看!”他语气坚定,看向她的眼神更是说不出的执着认真。
满月笑着不说话,眉梢眼角飞扬而起的弧度,给他的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而是重创之后深深地伪装和隐藏。
——
断崖边,直到看着她上了太子府的马车离开,他才从暗处走出。
其实他一直都在她身后。
容不得她有一丝闪失!
之前那一刻,若不是林简拉开她,他也就冲了出去。
但一切终究还是要按照他之前的设想去走。
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半发簪,他突然发现簪子上几个字。
“至死不渝?”
这应该是一句话八个字,可因为另一半簪子在她手里,所以他只看到了这四个字。而这四个字显然是她刚刚刻上去的,痕迹还很新鲜。
况且发簪是他的,他不可能在上面刻字的。
究竟前面四个字是什么?
这一刻,他无从得知。
转身的一瞬,他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可等他转身,却只有萧瑟冷风葱郁翠色,再无其他。
——
一个月后,太子府
盛夏已过,正是天凉好个秋。
书房院前,花亭正中,一把藤椅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一抹艾青色身影悠然斜靠在躺椅上,随着躺椅的晃动怡然自得的吹着微风。
“惊烈,葡萄剥好了没有?我都吃完了,你怎么还慢吞吞的?”慵懒傲然的女声不耐的催着旁边坐在小板凳上一脸愁容剥着葡萄的英俊少年。
“姐姐!我这都为你忙了一上午了,既没练功,也没看书,现在你藤椅也修好了,水鬼都吃了好几种了,我连你喜欢看的曼陀罗花都给你搬了十八盆过来,你还有什么要求?”
令狐惊烈一脸苦相,自从姐姐来了太子府,这都一个月了,姐姐什么也不做,整天除了晒太阳就是吃吃喝喝,账册堆积如山也不看一眼,更不用说帮太子殿下整理奏折了。
以前那个冷静沉着勤奋认真的姐姐,好像一夕之间就不见了。
不过惊烈倒是觉得现在的姐姐更容易接近,任何事情都随意而为,虽然有些任性,却比之前的深沉凝重让他感觉舒服了很多。
砰的一声响起,打断了令狐惊烈的腹诽。
“你小子突然不说话了,又在腹诽姐姐我是不是?快点剥葡萄!”满月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下令狐惊烈头顶,一脸的不耐和催促。
现在她随意舒服的斜靠在躺椅上,令狐惊烈就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像个小家丁一样兢兢业业的剥着剩下的半盘葡萄。
“唉!今天的太阳怎么没昨天舒服?要不一会去后山走走?”满月说着,伸了个懒腰,慵懒随意的气质比之前的清冷淡漠更加灵动明媚,莫名给人一种艳丽多姿的感觉。
一身亮色的艾青色长裙衬托的她白皙肤色更加秀丽清灵,眉梢眼角尽是放肆惬意的飞扬笑容,同色的艾青色发簪和珍珠盘起如墨青丝,留下几缕垂在身后,却是添了妩媚优雅的气质。
如今的令狐满月,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她就像是太子府的一只米虫,养在深院,什么也不做,只是吃吃喝喝度日,偶尔还要打破个花瓶柜子什么的,给太子府添乱。
可因为有太子护着,偌大的太子府没人敢说她半个不字!更加没人敢将她在太子府的德行传出去!
太子殿下已经放话了:就算她拆了整座太子府,也由着她!
“惊烈?”满月的话得不到回应,不觉扭头看向令狐惊烈,却在小板凳上看到了一抹暗黄色身影。
满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哈!被人看到堂堂太子殿下委屈的坐在这里剥葡萄,啧啧——我令狐满月可没好果子吃了。”
满月说归说,却没有起身给林简让地方的意思。
她现在是米虫,除了吃喝玩乐,其他都靠边。
林简抬头看着她,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她嘴边。
满月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抬手推开了,
“你来之前不是在练武场演练吗?从那过来那么远,你洗过手没有?不吃了!没胃口了!”
说罢摆摆手,一副嫌弃的表情忘了他一眼。
“你说呢?”林简无奈的笑了笑,脸上不见丝毫恼怒,反倒是笑意加深。
“惊烈呢?”满月打了个哈欠,她现在要重新考虑一下待会做什么,是不是可以不去后山闲逛,而回去午睡了?
“我让他走了。待会想去哪儿?”林简认真看着她。
这一个月,但凡她想做的事情,他都会抽出时间来陪着她,但她宁愿拉着不情不愿的令狐惊烈,也不要他陪。
自从林冬合死了之后,她改变很大。
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需要针对和算计的目标,一下子颓然的窝在太子府,连奏折都懒得帮他看一眼。
不过,这样也好。
如果太子府是她可以当做栖息之地尽情放松休息的地方,那么他愿意一生一世如此养着她,惯着她。
“我困了,要回去午睡。唉!整天这样吃吃喝喝也没什么意思,殿下——不如你给我点事情做做吧?”满月说着,懒懒起身,当着他的面也不避讳的伸了个懒腰。
清丽面庞比一个月前多了明媚绚烂之姿,可也只有他能看到这明媚绚丽背后,是怎样的忧郁放弃。
尽管如此,他还是时刻笑着面对她,配合她掩盖内心真实的黑暗。
她自始至终都不曾问过她,为何会突然出现一个国师算出她的八字和林冬曜不合!
其实她应该明白,一切都是林冬曜暗中安排,而他也有份!但她就是不问,什么都不问!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有一丝疑问都要洞察清楚的令狐满月了。
她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拒绝接触任何关于林冬曜有关的事情!
如此也证明,她是真的对林冬曜动了心吧?
可不管如何,现在她在自己这里!她就不属于林冬曜!
林简回了神,笑着开口,
“令狐女官!你突然这么说,本太子会很不习惯的?你说,要给你安排什么事情做?安排的多了,你桌子一掀走人了,本太子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安排的少了,还不如本太子顺便自己做了。”
林简双手环胸,一脸好笑的表情看向她。
满月狠狠地白了林简一眼,
“晒书吧!今年夏季雨水充沛,书房的书也该晒晒了,过几天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
满月双手摊开,等林简做决定。
“好,你做主吧。不过今晚你要陪我去湖心画舫。”林简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不去!”满月断然拒绝。
大半夜游什么湖心,还不如在家睡觉!
“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帮手管理账目吗?我帮你找到了,不过——”某太子竟然出此下招来求着某个小女人陪他游湖。
满月再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她现在是出奇的懒惰,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就连跟庞锐一起经营的生意也懒得搭理,账册堆积成山,庞锐昨儿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她三天内整理出之前一个月的账册对账。
她现在看到账册上的那些字就头疼,真的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所以一直在物色合适的管账。
可她这一个月连太子府的大门都没踏出一步,哪来的机会找人?
“唉。”满月叹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幽幽道,
“那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唉。好吧。”
某太子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吧,总好过她一直闷在太子府不肯出门的好。
“还有,殿下,这管账的工钱就算在太子府的开销里面吧。毕竟是太子帮我请的人,好的话我对太子殿下自然是感激不尽,可若做的不好,我这银子出的岂不是冤枉?殿下还请包涵点,好吗?”
说到最后,她还不忘朝太子俏皮的眨眨眼睛,一副你会懂我的表情。
林简无奈的干笑了两声。
给她的生意管账,这工钱还要他出!
真有她的!
“好吧。”某太子答应的很勉强。
“一言为定!”
满月却是一脸轻松地拍了下手掌,旋即揉着眼睛朝书房走去。
“殿下去忙吧,不用管我了,我晒书去了。”
她一路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就连走路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的林简只剩下一声叹息。
这个小女人若是不正经起来,同样很可怕。
面对书房堆积如山的书籍,满月不由抬手锤了一下自己脑袋。
“真是没事找事干!怎么忘了这里的书房不比王府,奏折和书都摆在一起的,这要搬到什么时候?还是王府好,书——”
满月自言自语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王府好吗?
再好她也回不去了!
“要不还是偷偷懒,在这里睡一觉吧。”
满月挥挥手,似乎是想挥走之前关于王府的回忆,因为想到王府,就会不自觉的想到那个人。
她突然只想睡觉,不想晒书了。
索性关上书房的门,一个惬意的懒腰之后,整个人懒懒的窝在书房的软榻上,静静的闭着眼睛。
一个月过去,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尤其是她。
但事实如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正当满月快要睡着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打搅了她休息。
满月噌的一下翻身起来,见进来的是尔若身边的贴身丫鬟翠儿,不觉恼怒的抓过一旁的玉枕,狠狠地朝翠儿脚下丢过去。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她冷冷出声,摔出的玉枕在翠儿脚下轰然脆裂成无数快碎片。
翠儿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太子妃!太子妃!救命啊!令狐女官要杀奴婢!”
翠儿咋咋呼呼的喊着,跳起来落地之后脚踩在了玉枕碎片上,脚底扎了个血肉模糊,遂嚎叫着冲出书房去搬救兵。
满月还坐在软榻上,一脸的不耐。
看来今儿的午觉是睡不成了!
好端端的尔若身边的丫鬟怎么敢进来这里?
她来的这一个月,尔若可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她自己的院子,连吃饭都不曾出现,今儿这又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