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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玖走在景元帝身后出了昭阳宫,在看到守在外面的高洪书时,冲他点头微微一笑。这是皇帝身边得得力的太监总管,平时他的一句话可顶得上旁人千百句。
高洪书面皮一僵,扯动嘴角,似乎要回以一笑,谁知看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那天,是吓到他了……谢玖遗憾地想。
她应该表现温和一些的。不过,当时小槐的确笨的不像样子,她又太心急怕被说成疯子,行为略显粗暴。
高洪书应该不会和皇帝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
不会吧?
景元帝没有坐御辇,只叫他们跟在后面。谁知她就这样一路走,他却一句话也没问。
于是,宫中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景象:
皇帝和妃嫔一前一后,仿佛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一般,中间没有任何交流。在他们的身后,一堆的宫女太监,以及空空的御辇。
“陛下。”
谢玖走的有些累了,气息微喘:“陛下还年轻,正值壮年,龙精虎猛,不必过于担忧子嗣的问题。这种事,压力大了,反而不好……”
顾宜芳脚下一顿,只叫宫人退远些。高洪书细长的眼睛瞪的溜圆,不可思议地看了谢玖一眼。
顾宜芳目光一扫,高洪书识趣地迈着四方步缓慢地移动。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瞥了一眼好像乌龟爬一样慢慢走着的谢玖,冷哼一声。“朕看美人的身体倒是该锻炼锻炼,怎么走这一点路就累成这样?”
一点路?
谢玖在心里狂叫,皇帝是感知力迟钝还是时间感缺失?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几乎相当于绕着她的宁安宫十几圈的长度!
“咦?”她瞪大双眼,忽然发现顾宜芳的脸颊呈现一种淡淡的红色。
他,这是害羞?
谢玖仔细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过滤下来,可疑的词只有……
“你咦什么?”顾宜芳目光中泛着淡淡的杀气。
谢玖将手指转移方向,指向前方。“臣妾是看那边——是要到了臣妾的宁安宫了吗?好巧哦。”
“这是朕的御花园,离美人的宁安宫一个东一个西你都能看到,真的是太巧了。”顾宜芳冷眼旁观,脑海中一直不停地蹦出四个字:龙精虎猛。不时,旁边还有更深层的画面感……
“你进宫前都读的什么书,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
“臣妾只是想……安慰陛下……”谢玖垂头,表面做恭顺状,心里却腹诽不已:前世不知你多喜欢别人这么夸你,谁知道现在年轻,脸皮竟然薄成这样——前世的景元帝会看不起你的!
顾宜芳目光斜睨过去,只待谢玖对上他的视线,再好生诉斥一番。不料她就一直低着头,神情是说不出的委屈。
“你委屈什么?”
虽是斥责,语气却缓和许多。
谢玖哪里听不出来,脸色越显真诚。“臣妾真的只是想安慰陛下,一时口不择言,还望陛下恕罪。”
“妃嫔最重要是端庄,你份位虽不高,却也不很低,也应注意言行,别给下面的做了不好的示范。你说你这词儿都是在哪儿看的,让皇后听到,非教训你不可。”顾宜芳越训越上瘾,背起手,一副畅所欲言的劲儿。
谢玖双手拿十,谄媚地道:“陛下,臣妾错了,妾臣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景元帝不是面瘫脸吗?不是惜言如金吗?不是最不屑和妃嫔讲道理吗?
一时间,谢玖感慨万千,不禁遥想,前世的景元帝那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由这样一个脸皮薄,又爱唠叨的少年变成了那副刚愎倨傲的样子?
顾宜芳足足高谢玖一个头,这样居高临下望着她,明媚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涂了层薄薄的光晕,像拨了壳的鸡蛋一样嫩滑。他不由自由地抽出手指在她脸上滑了一下,顿时,沾满了白花花的脂粉。
“……”
谢玖没料到皇帝会突然出手,不禁愣住,这点景元帝倒是保持本色,多年不改。
“你,宫里人的手艺不错。”顾宜芳尴尬地说。“打扮起来,也还看得过眼。”
谢玖柔柔一笑:“谢陛下夸奖。”
“……”这不是夸奖!
顾宜芳轻咳一声,“你同朕说说,赵才人是怎么回事?将你看到的都讲出来。”
谢玖闻音知雅意,既然皇帝能问她,肯定是高洪书相信了小槐,而皇帝也相信了高洪书。其实,这事儿要放在她身上,她却未必信实,而顾宜芳既然就这么相信了,果然是不拘俗事,大开大合,开创盛世的皇帝!
她隐下心头的激动,巨细靡遗地将经过讲了一遍。
良久,顾宜芳才道:“没看清?你一个美人,怎么就躲的远远的,让一群不知什么的才人宫女给你挤到墙边?怎么就没给你挤进墙里去?你怎么想的?堂堂梁国公的嫡女,进了宫怎么就畏手畏尾起来?”
谢玖哑然,自然不能说她根本就知道那赵才人的孩子不可能出生,为了避嫌才躲远远的。
“陛下,其实……”
顾宜芳见她忸怩的神态,心下了然:“你是想说,看到了鬼?”
“很多。”
谢玖乐得有人帮忙找台阶下,便重重地点头,“里一圈外一圈,都在看宫妃打架。”
而且,她说的都是真话。
“就为了避开他们?”顾宜芳冷笑:“你进宫半年多还没看明白?他们根本没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他们伤害不到你,可是人却不同。下绊子,使阴招,宫廷里的人最是得心应手的东西。害怕鬼?你是在宫里吃的苦头太少?”
谢玖委屈,他是没看过那些鬼长的有多吓人,来无影去无踪,还有闲的发霉的鬼时不时故意跑去吓她。她能到现在还没被吓疯,说实在,她有一点敬佩自己。
宫廷斗争,她斗了一世,已经习惯了……
“怎么,不同意?”顾宜芳挑眉,目光清澈如波。
“不是,不是。”谢玖呐呐地道:“只是,有的鬼长的挺吓人……臣妾,在回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顾宜芳笑道,左颊有一颗小小的酒窝。“你不做亏心事,就不用怕。”
谢玖心里恨的牙痒痒,如果他能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地讽刺她,她就真心佩服他。
顾宜芳背手而立,风卷起他明黄的衣裾。“朕要你去做一件事。”
谢玖抬头看他的侧脸,卷曲的睫毛垂下,她看不清里面有丝毫的情绪。
“赵才人的事,臣妾想,若非意外,也只是人为。”
顾宜芳惊讶地转头扫了她一眼,“你想多了,朕说交给皇后处理,就不会私下再插手。朕要你去办的,是另外一件事。晓荷池几天前死了个宫女,查了许久也未查出头绪,你可愿见上一见?”
她能说不吗?
其实,就算能说,她也不会说。因为她知道皇帝说出这番话背后所代表的认可她的意思。
高洪书是一层考验,那么这个就是第二层。
只有顾宜芳认可了,她才能彻底地摆脱疯子,以及因此而可能衍生出的各种问题。
这是关乎未来的战争!
“臣妾愿意。”谢玖双目灼灼,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式。
顾宜芳失笑。
“可是,陛下……”谢玖双手起祈祷状放在唇前,几番犹豫。“鬼说的话,有时候也不全是真的,而且也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什么都知道——高洪书的小槐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就做了鬼。”
“怎么,现在就为自己铺好退路了?”顾宜芳似笑非笑。“你且放心去吧,真真假假朕自会判断。你不会以为别人说什么,朕就信什么吧?”
说完,他好笑地拍拍谢玖的头。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怎么看怎么像小时养的那只小土狗。
不过,她可比那只小土狗狡猾多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