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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比去时要快很多,这天刚见长安城的城墙,邱好古连长安城都不进,直接就要返回他这些日子居住的那郊外的前朝别宫,去研究他刚从衣白苏嘴里挖出来的那些关于肺痨的知识,不同于以前的孤身一人,他身后跟了个年轻的蜀中大夫谢岸歌。
此时,衣白苏正随口嘱咐谢岸歌照顾好老邱。
谢岸歌躬身称是。
空气里寒意还没消失,长安古道边木兰树已经开得如同一片紫雾,衣白苏送他两步,不留神被低垂地枝丫挂了头发,头上玉簪正巧碎在石头上,分成两截。
邱好古按照惯例嘲讽了她两句,挥袖让她不必再送,就又带着谢岸歌继续朝前走。
路上,谢岸歌按捺不住好奇,向邱好古打听衣白苏的身份,邱好古愣了一下,刚要出口的话突然咽了回去。
蜀中之行几乎是匆匆结束,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态度诡异的沈朝之,纠集一群大夫的沈家,衣白苏聊天之时偶尔流露出的奇怪情绪,以及匆匆赶到将衣白苏带回的长安的盛熹,无一不处处透着诡异,甚至连带这他那旧年老友,如同诈尸一般突然出现的慕青,都让邱好古觉得不对劲。
邱好古挠挠脑袋。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车队处,乌衣卫森严立在两侧,还未重新启程,衣白苏站在路边闲闲地拿脚刨土,盛熹握着她散开的头发,正在熟练地在给她挽发髻。
邱好古又想起了她当年的死亡,他突然抓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
身为一个出色的大夫,邱好古无比擅长捕捉这种若有若无的机会,他几乎立刻完成了自己的思考,可是之后却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衣白苏摸了摸脑袋,咦了一声,“妇人髻啊……”
“自然。”盛熹看了一眼她握在手里的断簪,知道那是曾经君晞送给她的,心中恨不得它能碎成粉末,口气却很平淡,“堂堂澶王妃天天顶着个姑娘家发髻跑来跑去像话吗?”
衣白苏无奈,索性不回嘴了,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断簪,用帕子包住,放回了袖袋里,扭头道:“我先去趟君侯府。”
“去见君归?”
衣白苏应了一声。
盛熹直接道:“待他下学后我会让盛九接他去王府,你若去君侯府,我会很不开心。”
“盛熹——”衣白苏不满,“你不能这样。”
“苏苏,你听话一点,别再自作主张。”他皱了下眉头,态度也强硬了一些。
“你可是因为我去蜀中之事心中恼我?”衣白苏问道。
盛熹轻笑一声,似带嘲讽:“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多危险的事情。前朝才灭亡不足三十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民间传说蜀中有三万黄翎军,虽然些许夸张,确实事实,可你就撇下我自己去了……”
他说了两句,觉得自己怨妇腔调,酸得过分,侧头闭了嘴,神色微微委屈。
衣白苏知道黄翎军,那和乌衣卫一样,是直属于皇帝的军事武装,不过不同于乌衣卫,黄翎军直属的是前朝皇帝。民间传闻当年被农民武装攻陷的前朝皇宫是一座空城,数万黄翎军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自那以后蜀中山林中倒是总有练兵声,百姓以为是阴兵,对那几座山绕道而行。于是有人猜测那所谓的阴兵是前朝都城莫名其妙消失的黄翎军。衣白苏一直以为那些是妄谈,没想到却被盛熹承认。
“我只是一个大夫而已。”她摇摇头。“我只想当一个大夫。”
她知道为什么黄翎军会威胁她的安危,可正是因为知道之后她才觉得颓然无力。
衣白苏垂眉,半响微微低下头,道:“抱歉。”
她妥协得太快,盛熹有些吃惊,他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露出了然的神情:“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你知道外边很危险,在我身边才安全。”
是很危险,她如今也知道了那威胁的原因。
长生不老。
衣白苏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视着盛熹,“我不会起死回生借尸还魂的法子,我更没有长生术……你相信吗?”
盛熹正盘算从她袖袋里偷出那断簪扔掉,她突然问自己话,动作一顿,险些被发现,但是口中却毫不迟疑道:“相信。”
反倒是衣白苏愣了一下,突然低头笑了起来:“慕青不信我,老邱最近有点怀疑我,君晞也曾经左右试探过我,你相信我做什么。”
她没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这是一个愚昧和落后的年代,帝王渴望永远掌握权势,百姓深信神仙的存在。即便是史官在书写历史的时候,文笔也浮夸如同描述神话。
所以前世的时候,当她被描述为长生术的拥有者,挥袖间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无奈,并未放在心上。却从不想过有人当了真!
她前世临死前确实被人逼问过长生术,只是她当时觉得太过不可思议,怀疑是旁人随便挑选了一个借口逼死她而已,根本不曾细细去想过这里边的真实性,即使再次魂魄归来,她也不相信真的有人在日复一日地渴望着长生不老。
可是真的有这么一群疯子!而且是受过良好教育,手握重兵,有钱有势的疯子!其中甚至可能包括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
衣白苏和盛九一道去接君归下学,盛熹则独自进了宫。
皇宫内,皇帝陛下早已等了他许久,见到过来,问了两句蜀中的情况,而后皱起了眉头。
“所以驻军的地点还是摸不清?”皇帝问道。
“蜀中山势连绵,沈放当年选择此处屯兵,是相当聪慧的。”盛熹也是无奈。
“沈朝之应该知道什么吧?”
“沈朝之……”盛熹咀嚼这个名字,露出深思的表情,但是很快他先把这搁在了一边,抬头对自家兄长道,“对了,皇兄记得着令乌衣卫提高警惕,臣弟怀疑,那人这些日子要亲自来长安。”
皇帝正在饮茶,闻言差点一口喷出:“来长安?开什么玩笑?他都多老了,还走得动吗?!”
盛熹嗤笑一声:“他这次就算是爬也会爬来的。”
“怎么?衣荏苒暴露了?我就说这女人蠢得——”
“皇兄。”盛熹面无表情打断了皇帝兴致勃勃泼污水的劲头。
皇帝顿时一脸不满地碎碎念:“就知道护着她,她有什么好的,呵呵呵呵呵。”
盛熹无奈,弯腰行礼告辞,皇帝突然从碎碎念中清醒过来,他叫住了盛熹。
空荡荡的殿内隐约能听见脚步的回音,炭火燃烧的声音也时不时地响起,但是即便烧了炭火,整个殿内还是有些潮湿阴冷。
“世上可真有起死回生的法子?”盛熹听见自家兄长问道。
盛熹叹了一口气,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只是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他怕兄长也陷入魔障之中。
盛熹刚准备说话,皇帝立刻拦住了他:“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他又碎碎念起来,顺手掀开了一本奏章:“就算真有那法子,咱们老盛家也穷,搞不起那玩意。”他抱起暖呼呼的茶杯,一脸委屈地朝弟弟抱怨,“我和皇后商量要在甘露宫朝阳的地方修个宫殿,刚出口就被御史驳了个底朝天,说这边得用钱,那边也得用钱,就是不给修,皇后气得翻白眼。”
盛熹笑了起来,也不急着走了,干脆留下和皇帝说起家常闲话。
大秦建国之时就底子薄弱,上有前朝近乎百年的拼命搜刮,下边又是多年的天灾*不断,也就是这三四年的光阴里才得以喘息,但是还是穷困潦倒。以至于皇帝陛下总是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心塞塞。
“那天我去看小归的菜园,发现他在墙壁里和房屋底下挖几条火道,在廊檐底下烧上炭火。炭火的热气经由火道传入房屋,屋内如同春天,青蔬开花结果,好生热闹。”
皇帝抬头想了想:“小归?君归啊,你那便宜儿子?”
“嗯。”
“这法子不错,一会儿找御工坊的几个懒货去偷学来。”皇帝点点头,盛熹这一提醒,他倒是想通了前些日子的怪事,“怪不得那天去你府上吃饭,青菜新鲜,瓜果细嫩,比皇宫里的都有滋味。我跟皇后说,皇后还不信,正好你明天带过来些。”
盛熹嘴角一抽:“那是小归给苏苏种的。”
皇帝肩膀一耷拉,又露出委屈的神情。
盛熹和皇后一样,皇帝在他们面前撒泼耍横,他们一点都不怕,可是一旦露出这种大狗狗一般的可怜巴巴神色,几乎是立刻就妥协了。
“就这一次。”
皇帝连连点头。
“皇后兴致上来要抢小归菜园的话你得帮忙拦着。”盛熹非常清楚自家嫂子那层大家闺秀皮囊下边的土匪性子。
皇帝又是点头,眼睛更亮。
盛熹勉强答应下来:“等我回去问苏苏。”
皇帝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酸酸地看了弟弟一眼,干脆眼不见为净地继续批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