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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稠黑如墨,江白格来提着灯行走在僻静的小道上,细细的雪粒打在他手中灯笼的上,一片沙沙声,灯罩外飞快掠过很多细碎的阴影。这般走了好一会儿,衣服的褶皱处就积攒了不少雪。
江白格来这才来到一道破旧的门前,他小心将一道门打开,招呼众人上去。
衣白苏踏上台阶,看到几个乌衣裹身的侍卫,看腰间垂着的腰牌,竟是甘露宫的禁卫。
江白格来上前和那几个乌衣卫寒暄了两句,而后乌衣卫就过来客气地请三人上车。江白格来拎灯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身华丽的服饰与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格格不入,衣白苏回头看他一眼,对乌衣卫道:“众位请稍等,我还有几句话想同江白主持说。”
这几个乌衣卫早就受了上司嘱咐,不许得罪这位年轻的女大夫,当即客气地表示愿意回避。
这里是一条死路,尽头是一片高高的悬崖,衣白苏和江白格来走向这边,微弱的灯光照亮周围一席之地,寒风卷着雪沙不停拍打在人的袍袖和脸颊上。
“我看不懂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衣白苏道。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不清楚的事情,你非得要每件不懂的事情都弄明白吗?”江白格来对于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抗拒。“你怎么想的,那就是什么吧。”
“我觉得你是为了什布寺住持的位置。”衣白苏道,“可是你不是这样的人。当年拈花寺的住持欲培养你作为继承人,也被你拒绝,你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偏僻的小庙做个住持?”
“衣圣医,你口中偏僻的地方,是我的家乡。”他正色道。
衣白苏突然明白了一点,“家乡……”
两人之间弥漫着好一会儿沉默,衣白苏斟酌道:“江白,即便你借刀杀人杀死了老江白,我也觉得你是个好人。我想要理解你,虽然我的理解无足轻重,但是起码能够让你知道,你是在做一件好事,而我在支持你。”
江白格来有些触动。
“以后若你走到艰难处,想一想有人支持,你会轻松一点。”衣白苏道。
江白格来猛地捏紧了手中的灯柄。
又是一阵沉默过去,他深呼吸一下,突然道:“荏苒,你想见曲珍吗?”
曲珍是她和江白格来初次相遇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农奴少女,但是在相识不久后就被老江白要求奉献贞操和性命。
“她……”
江白格来从袖中摸索,取出一个的手鼓,递给了他:“我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她,如今已经有二十年了。”
衣白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她颤着手触碰了下鼓面,触感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她脸色顿时惨白,怒气翻涌牵得胸口更是刺痛:“这老畜生!”鼓面是人皮,老江白是拿人皮在做鼓!
“寺里还有十几个。”江白格来说,“他觉得这些鼓能够通佛、通菩萨、通诸天,他说一摇这种鼓,菩萨就会下降。”
“你不该直接杀了他,你该告诉我,我有许多方法能够让他活着却生不如死。”
江白格来摇摇头:“会有业报的,你不用沾染这些。”他收起了手鼓,放入袖中。“上个月的时候,大秦出兵白兰羌,吐蕃王夜不能寐,寺中长老对王说,请召般若女与英勇的展示双修,请用纯洁少女的皮制作战鼓请诸天相助,王相信了。”
“这些邪恶恐怖的东西影响越来越大,荏苒,我没有时间去等他死掉,我只能想方设法杀了他。所以我哄骗长老说我从大秦请来了神医,我威胁慕艾在手术中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看向衣白苏,“只有这样我才能当上主持,我才能做领袖,我才能成为吐蕃地位最崇高的佛教领袖,我要让吐蕃的佛教重新回到正轨。”他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佛是如此的慈悲和高尚,他爱着世上的每一个人,怜悯着每一个人,无论你是农奴还是吐蕃王,这份大爱不应该被曲解。”
雪沙已经渐渐停了,沙沙声也消失,雪花如同鹅毛般大小,纷纷扬扬静悄悄落在脚边,不一会儿就积攒了一层松软。
“我觉得你的努力是很有价值的一件事情。”衣白苏道,“虽然我不信这些。”
“你意志坚定,心有圣道,你自己就已经是佛了。”江白格来道,“你不需要这些信仰。”他看向悬崖下方,那是无边的黑暗:“但是这块土地上的人,却只有依靠信仰才能忍受如此繁多的苦难活下去,乞求来世能够幸福安康。”
“我曾经误会你了。”
“荏苒既然说出这话,那这条手臂我便不给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白格来突然低头吹灭了灯笼,抬头道:“天亮了。”
雪光折射着天光,四下里一片雪白,干净得宛如西方极乐,
衣白苏知道江白格来这会儿应该是哀忪的,他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僧人,对信仰极为忠诚。然而却不得不设计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却不得不去追求权力,在他眼里,自己已经彻底污浊了,永远到不了西方极乐世界了。
江白格来磕长头匍匐在雪地上,对着西方,久久不起。
盛熹见到衣白苏的时候,她还在沉睡。
她长途跋涉,显得分外疲惫,两片青紫色明晃晃地挂在眼睛下面,睡得也如同死猪一般,盛熹把她从马车抱进帐子里,居然连眼睛都没睁开过,给她换衣擦洗的时候,也只是哼唧了一下,就继续睡了。
衣白苏侧伏在床上,脸颊被压得嘟起,嘴角还含着自己的头发,盛熹看不下去,俯身把她嘴角的头发拨出来。
衣白苏梦里觉得脸颊有些痒,无意识地抬手拽住那手放在一边,拿侧脸蹭了蹭。
盛熹明显呼吸一滞。他回身看了下,帐子里没有旁人。
他调整姿势,单膝跪在了脚踏上,挨近了她,这般的近距离,他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能感觉到她呼吸时候胸口的每一次起伏。她身躯温热,挨着他的时候就像心中一直缺少的一块被填满了,满满都是满足和幸福。
盛熹用空闲的手拂过她的耳朵和鬓边,慢慢地接近她。
她的唇色粉白,带着些病态,他含着慢慢吸吮,待两片唇都变得殷红的时候,才不舍地放开,但是依旧不舍得离开,就那般紧挨着,时不时轻啄一下。他的手指沿着她面部轮廓下滑,捏起了她的下巴,想哄她张开嘴。
“阿晞,好累,不要。”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苏苏……”他声音沙哑地轻声唤道。“我知道你叫的是那个晞,可惜这里只有盛熹。”他自虐般地嘲讽一句,稍稍加重了在她唇上的力气。
醒吧。
他想看她震惊的表情,想让她知道俯在她身上亲吻她,想要她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已经死掉快十年的男人。
衣白苏睡了一天一夜,已经补足了觉,此刻那温柔却略带嘲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则落在了后边,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
盛熹挨得很近,此刻正目不转睛注视着她,她能看到他背后夕阳的光芒,晕黄带着些红,透过他的头发,洒落在他肩膀上。
见她眼睛恢复了灵动,盛熹飞快在她唇角烙下一吻,甚至根本不待她细细反应,就抽身而起,顺手还给她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散乱的衣襟,衣白苏木讷看着他呆了一呆,然后猛地一惊,瞌睡猛地全部都吓醒了,她直接坐起身子,抬手检查自己的衣襟。
“我没碰你。”盛熹道,“刚刚只是……这次被吓怕了,想确认你真的回来了而已。”
衣白苏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成亲前我不会碰你的,你放心。”他说。
衣白苏终于从沉默之中炸醒:“成亲?”她下意识就想拒绝,她知道盛熹的心思,前些日子就劝诫过他放弃,虽然最终没成功,但是她想她的拒绝之意盛熹应该是听懂了的,可是为什么又会冒出来一句成亲?
“皇兄赐婚。”盛熹起身,从帐边的桌案上拿起一张黄绢给她。
衣白苏摇头,她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乱,只觉得眨眼之前自己还在吐蕃跟江白格来看雪,眨眼之后就回来这里谈论成亲,有如时空颠倒:“不能看,看了再跑就是抗旨了。”
“跑?”盛熹弯起桃花眼,突然笑了起来,“苏苏你没睡醒的这副模样真是可爱。”连智商好像都给落在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就好了。
“嘶……”衣白苏揉了揉脑袋,又发呆了片刻,终于像是找回了脑子,“什么时候?”
“年底。”
“你拿陛下强迫我,我确实暂时无可奈何,可是我真的不会喜欢上你一星半点。”她依旧迷蒙着困倦的眼睛,口气显得冷淡随意。
盛熹点头,似乎已经免疫了她的冷言冷语:“我知道,可你总得让我试一试,否则我不会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