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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之夜,天色已黑,平日这时辰正是八王府晚膳时分,而此时前厅却灯火通明,说话声阵阵传来。
“允升啊!本王还记得那年大哥来京,初次见你们之时,大嫂牵着你的手,那时你有四岁罢?好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儿。都说岁月如白云苍狗,单这二十年光景便转瞬即逝。”说话的中年男子年近五旬,一脸的方正刚毅,面带威严,正是八王爷赵元俨。
他微笑着仔细打量了坐在下首处的青年男子,继续说道:“大哥当真好福气,将你培养的一表人才,进退有据,先帝在时,便做了右监门卫将军(从六品),却是羡煞旁人啊!”
被唤做允升的男子,正坐于八王下首,一身白衣,风姿卓绝,只这绝美的样貌就少有人能比,却真真切切是上午和李元昊歃酒为盟的‘隐帮’帮主,只不知何时摇身一变,竟成了楚王的嫡子赵允升。
赵允升先是听到八王提到自己母妃,略微有些出神,心中想到,自己四岁那年,娘亲尚不是楚王妃,甚而连侧妃亦不是,当时仅是楚王身边一个小小侍妾,全无地位,八王怎会注意到自己?
这二十年间,若非娘亲善于把握,步步为营,如今怎能做到楚王妃这个位置;若非自己事事优秀,父王又怎会处处高看自己?
再听得八王夸赞,他面露谦虚拱手道:“八王叔过誉了,允升愧不敢当。”
他又笑眯眯地说道:“小侄远在襄阳闻听,允熙兄已然升做右监门卫大将军(正五品),而今又身兼数职;允良、允进、允初几位弟弟也个个年轻有为,深得官家信任,八王府一门俊杰,才真真是羡煞旁人。”
赵允升声音动听,配上高贵的气度,一番夸赞之话出口,毫无奉承之感,反倒让人听得极为熨贴。
八王心中一动,摆手笑道:“切莫再夸赞他们,不然他们又要自得了。”
而后又想到什么,手捻颌下胡须,脸上现出关切神情,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大哥身子有恙,现下却是如何了?”
“父王沉疴已久,近半年更是****病榻,小侄遍请名医,父王却仍未好转,不得不让人忧心。”允升叹了口气。
又说道:“作为人子,本当榻前尽孝,只是乾元节将至,今年官家寿诞更是意义非凡,是以父王特命小侄代为来京贺寿,另有事上禀官家。”赵允升脸带淡淡忧虑。
说罢,手一伸,身边随侍又递上一样东西,赵允升接过后,起身走至八王面前,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说道:“这是父王关照小侄亲手交于八王叔的东西。”
八王伸手接过,却原来是一封信笺,上书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八弟亲启。”正是大哥元佐笔迹,仔细望去,那笔力微有窒碍,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八王面现凝重,叹道:“大哥之疾竟是如此之重了?”
随后吩咐长子允熙道:“你随我去书房,由允良陪允升先用晚膳,不可怠慢。”
八王长子允熙颇似乃父,沉毅严谨,忙与允升告罪一番,随父王离开前厅往书房走去。
而留下的次子允良却是老实寡言之人,膳桌之上不知如何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兄劝酒劝菜,一时面带尴尬。
他暗暗想到,若是能言善道的两位弟弟在场便好了,必能使气氛轻松活跃。
允升见自己这位堂弟不善言辞,只知让侍女将那好菜统统往自己面前推,颇觉好笑。
他停箸说道:“允良,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兄弟之间,自是比旁人亲厚,我便视你如自家亲兄弟一般,你也不用对我如此见外才好。”
允良深表同意地点点头:“哥哥说的极是!”
允升笑笑,状似不经意问道:“素闻八王叔最是疼宠堂妹,汴梁城多传八王之女蕙质兰心,沉静娴雅,登门求亲者众多,不知现今妹妹可是许了人家?”
“尚未许人家。”允良老实地回道。
“可是妹妹眼界过高,抑或王叔爱女过甚,若非十分人才,皆入不了法眼?”允升好奇地问道。
允良倒是未曾想到,这位刚谋面的堂兄竟对自家妹妹的婚事如此关切,心下颇为意外,嘴上却答道:“这倒不是,只因父王允诺过妹子,让她自行择婿,并不干涉。”
允升奇道:“王叔倒是开通,女子婚嫁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而皇室女子不更是由官家指婚的吗?”心中却是暗暗吃惊。
那日他在李元昊船上透过窗户见过这位堂妹,能被李元昊惦记,又与辽国的郡王、杭州的富商交好,而今连婚事也能自己做主,必不是简单人物,这女子到底有何能耐?
这样特殊的女子,不更是让人好奇?
允良憨厚地笑笑,说道:“我这妹子与别个女子自是不同。”话语间充满着宠溺与自得。
允升连连摇头,可惜道:“如此说来,今日不能得见妹子,倒是一大憾事。”
二人聊聊吃吃,这一顿晚膳也算融洽,只是直至晚膳用罢,八王与长子允熙方出现在前厅。
八王对允升说道:“你父王之信我已看过,大哥嘱托之事,我自是想办法为之,你且放宽心在汴梁多待几日,若是觉得无趣,我这几个小子,你尽管唤出去带你四处瞧瞧。”
允升站起来一辑到底,说道:“王叔之助,小侄不胜感激。如今时辰亦不早,小侄便先告退了。”
八王颔首,着允熙将他送将出门。
雨夜的八王府颇为安静,春雨虽未停,幸得有长廊直通大门处,行走在廊间,不必撑伞亦无妨。
只长廊上一盏灯摇摇曳曳地在前面照路,提灯的是八王府的一个小厮,后面跟着三人,允熙陪着允升边聊边行,允升的侍从默默跟随在后。
允升左右望望这古朴的长廊,毫无华丽张扬之感,完全与当下炙手可热的名气不符,他说道:“八王叔当真节俭,黑夜之时,长廊上竟未点一盏灯。”
允熙面色从容,正色道:“父王一向不喜奢华,但凡不必要的铺张,能免则免。”
允升若有所思,点头道:“如此甚好!”
话方说完,他脚步顿了顿,头微偏,朝不远处通往另一边的长廊望去,那处地方雨丝飘飘,能望见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按下心头疑虑,继续朝大门处走去,到得门外,客气地拱手与允熙告辞后,仍旧上了来时的马车,朝楚王府疾驰而去。
见赵允升离去,通往内院的长廊顶上,轻轻落下纤细的身影,正是赵娴。
她方才透过雨幕,借着提灯之光,清清楚楚地望见了赵允升的容貌。
那张美到极致的男子之脸,那张但凡见了便不能或忘的绝色之容,她能确定,正是月前,她在李元昊画舫之上见到的惊鸿一瞥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