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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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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整整三日,韩夕颜在第三日傍晚终于抄完了余下的部分,得到了回宫的许可。永寿宫到长乐宫,平时走着大概二十分钟,她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扶着宫墙,一步一步,蹒跚的前行。中途一位妃嫔坐在轿辇上路过,她想要行礼,膝上一弯却摔倒在地,如何也爬不起来。那妃嫔没有怪罪她,只是不屑的掩住唇,越过她而去。她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又一次的费心应对跪地讨饶然**规处置。用了好长的时间爬起来,她又是一步步的挪动着身子,待到长乐宫的大门终于在眼前,已是夜间,宫中处处点起了灯笼,一簇簇昏黄的灯光,漾出了格外的温柔。

    韩夕颜推开门,正靠着廊柱发呆的小环听到声音像被锥子扎到一般跳了起来,看到韩夕颜惨白到不见人色的面容和几乎抬不起的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都止不住,她快步小跑到韩夕颜面前搀住她。韩夕颜到了家,却似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步也走不动。只朝着小环虚弱一笑,说道:“我饿了。”话一出口,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长乐宫的两位同时病倒,却没有引来任何注意,她们一是赎罪之身,一是被弃之人,旁人只道躲得越远越好,只有太医在张允的恳求下来了几趟开了药,张允倒是真真上心,有空便来瞧瞧,不时带来些好点的食物药材,尽自己的所能让她们的日子能好过几分。少了韩夕颜的嬉笑声,长乐宫中静的只如死水一般,鸳鸯与小环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座宫殿有这么大,这么安静。韩梓诺体质不算弱,太医早早的看过又好生养了些日子,好的很快。韩夕颜却不一样,这样的天气,在又硬又冷的大理石上跪了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她这具躯壳底子就不好,连着前些日子受的寒一起发了出来,她的意识一直不清醒,一半迷糊着,反反复复的发着高烧,她整日整夜的昏迷,急的小环日日守着她掉眼泪。这病来势汹汹,险些要了她的命,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几日才开始慢慢下地走动,却动不了几步,她的身子软的像摊泥,平日好动的一个人,现在却是离了床活不了。小环看她满面病容,挑了天日头好的日子,放了张竹躺椅在宁惠阁门口,搀她出来晒晒太阳去去病气。韩夕颜在哪都是躺着,为了宽她的心,全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只是成日昏睡着,好像是想睡过这一年般。

    这日,她还是一如往常的躺在殿外的竹椅上,最近她的意识渐渐清醒了些,精神却愈发消沉,昏迷之时,日子过得飞快,清醒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它在流逝的速度,原来这么漫长,漫长的叫人惶恐至极。她的行走江湖,她的孤舟清酒,她的**山水,她的快意恩仇,从未如此遥远过。入宫以来,她第一次怀疑了,她如此相信李青扬,但他的选择是对的吗?她真的能够活着走出这个可怕的宫廷吗?她会不会被困死在这里,终生守着一个飘渺的承诺,青丝到白头,她果真能等得来他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中转着,她只觉自己现在和死去也差不多了,不过是多了口气而已。她仍是半闭着眼躺着,却听到曲成阁的门开了,她道是鸳鸯,轻声唤道:“鸳鸯,给我倒杯水来吧。”

    片刻,一只手执着茶杯递到她面前,她半睁开眼,见那手纤细白嫩,一看就是未沾过阳春水之手,她仰起头,韩梓诺冷淡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之内,她有些诧异的接过茶杯,鸳鸯端来椅子摆在她旁边,欣喜的冲她眨眨眼,韩梓诺缓缓坐了下来,倒是夕颜先开口了,她的声音仍是虚弱,语气却透着难得的欢快:“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韩梓诺斜她一眼:“能开玩笑,看来是大好了。”

    韩夕颜不置可否,大好?什么叫大好,她应是早就痊愈了,却只能如今般似烂泥一滩,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韩梓诺不是会寒暄的人,她的风格向来是直截了当,她望向自己殿前的杏树,前些日子还凉着,这几天竟然杏花都开了,那一树的粉白,美的喜人。

    韩夕颜也跟随着她的视线,喃喃念道:“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三两家,出墙红杏花。”

    韩梓诺细品了会,应一句:“倒是美景。”

    韩夕颜接道:“是咱们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到的美景。”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这次却少了往常的尴尬与不睦,只是静静的看着偶尔被吹落的花瓣,韩夕颜看的有些恍惚,胸口渐渐又痛起来。

    “荣淑仪,”韩梓诺淡淡开口:“是梁相的大女儿,很是得宠了段时间,你那日开罪于她,以后得处处小心着点,她不是什么心胸豁达之人。”

    韩夕颜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珠儿听到“慧良媛”三个字会有那样的行为,可真不是冤家不聚头了。但她又能如何:“她要来便来,以咱们在宫中的地位,也只能任人宰割了。”她看看韩梓诺:“先声明,我那天也不是为了你,毕竟都是韩家人,我不忍叫爹爹的一番苦心落了空。”

    韩梓诺没有理她,又坐了会子,优雅的站起身,回了曲成阁。韩夕颜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管何时,她都是自在淡泊之态,周遭世事入不了她的眼,更进不到她的心,而自己此时自暴自弃的样子却比街边的乞丐还不如。她费力的撑起身子,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杏树下,一缕枝条懒搭了下来,都说杏花娇艳撩人,原本只是生的如此,却硬是被人冠以风月,她轻抚着花瓣,人总是爱将自己的感情寄托于旁物的。

    “小环。”她朝着屋里唤了一声,小环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出房门,见韩夕颜立在杏树之下,一袭白色的素衣衬得杏花少了几分娇艳,多了许些清新,而杏花却叫她病恹的脸色平添了难得的红润,疏影离离,暗香浮动,她有些犹豫是否要走近,仿佛自己踏入了一幅静怡的画卷,只会惊了画中之人。

    韩夕颜没有发现她的心思,只是朝她招招手,小环这才走到她跟前,两人轻声耳语几句,小环领了命令而去,夕颜又站了会儿,也缓缓的走回了宁惠阁,佛经总还是要抄的,拖了一个多月,她的进度又慢了许多,永寿宫的佛堂是她终生的梦魇,她再不愿踏进去一步,好在天也暖了,看看已经消肿的十指,慢慢握成拳头,再摊开,我不会就这么被打败的,她对自己说。

    过了几日,张允来了,还找人一道抬来个大木箱子,小环见状迎了上去,惊呼一声:“张公公,我只说要几本书,你怎么拿来了这么多?”

    张允擦着满头的汗,气喘吁吁的说:“四小姐要的史书,多是写在竹简上,这不,都在这儿了。”

    小环好奇的翻看着自己看不懂的这些字符,只觉得神奇,一个朝代的兴衰,上百年的历史竟然只装了一个小箱子。韩夕颜也从屋中走出来,对张允笑道:“这些天真是劳烦张公公了。改日叫小环请你吃点心。”

    张允应了她一句,又说:“四小姐今天脸色好了许多,看来是无大碍了。”

    韩夕颜点点头,“之前我病着,也没来得及跟您道声谢,”她对张允一福身,真诚的说:“现在见着您,又觉一个谢字太过浅薄,夕颜的命是您救的,现在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能为您做的,日后若有用的到我的时候,定当全力以报。”

    “可使不得!”张允忙搀起她,虽知长乐宫中就住了她们几人,仍是谨慎的四处张望了下,这才小声道:“您这一病,可把王爷急坏了,上奏了好些次要回都,都被皇上推脱了。现在任何物品进长乐宫前都要经过检查,想送些好药材进来也难。之前您病着,小的不敢与您讲这些,您可千万别怨王爷。”

    韩夕颜听了心头悲一阵喜一阵,他此时应是百事缠身,还得挂记她的安危,他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而她却只恹恹的任自己消沉着,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李青扬是有怨的,明知她痛恨束缚,却为她选了这么个地方,她也是韩家女儿,如果真到要抄起刀戈浴血奋战之时,她当然是愿意与韩家同生死共进退的。但她却忽略了,在自己受伤之时,这人比自己痛的更甚,他珍视她,爱护她,他只会选择对她伤害最小的道路,即便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岂是他的本意,她若怪他,怨他,那是将他的深情置于何地?

    韩夕颜红着眼眶微微一笑:“我的病已经好全了,今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张允满脸欣喜,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在御药房这么些年,虽不是医生,各种病症也是多少有点了解,韩夕颜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中,现下她心结已解,自然是大好了。他眼见四下无人,又走近一步附在夕颜耳边低语几句,夕颜双眸一亮,激动不已的拉住他衣袖。张允慌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小声道:“果真?!”

    张允点点头,“您今晚早些睡,明日一早小的便来接您。”他还有公事没忙完,闲聊了几句也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