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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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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隐寺中。

    静修一如往日般正在颂阅佛经,只听一阵嘈杂声传来,原是静空大喇喇的推门而入,他忙站起身行礼道:“师祖。”

    静空伸着懒腰挥挥手,走到榻前随意坐下,一只脏兮兮的脚踩在榻上,另一只悬在空中晃荡,坐姿着实不雅至极。静修与他斟了茶水,又捧起佛经,只听得静空抱怨道:“你这个娃娃真没意思,经文上那几行字都看了十多年,你再看它还能长出朵花来不成。”

    静修也不以为意,回他道:“师祖又来找我论佛?”

    “佛有什么好论的,”静空不屑的说:“师祖是来开导开导你,别跟着你师父似的,整日读那些个经文,脑子都读傻了。”

    静修笑了,这个师祖从不守戒律,一点也不像出家人,偏偏却是半个神仙,“师祖来的也正巧,徒儿心中有个疑问,苦思了多日也不得要领,还望师祖能指点一二。”

    静空掏掏耳朵,他就说他不愿回来,寺里的和尚一个比一个无趣,但还是难得好脾气的说:“你讲吧。“

    静修便将那日韩夕颜的话原原本本的道来,问道:“徒儿不明白为何快乐会从贪念中来,却又觉着她说的也不是全错,师祖可能释疑?“

    静空嘬了口茶,砸吧砸吧嘴:“所以说吧,你悟性虽高,但是成天对着这些书本上的玩意儿,外面的世界全然不知,她讲的是人情,你通的是佛法,自然不会懂她的意思。“

    “人情?“静修愣愣的看着他。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咱们有缘再见时,你自然已无疑问。“

    静修还欲再问,外面一小沙弥通报:“师祖,师兄,有客到。“话音还未落,只见安之乔已跨了进来,静空懒洋洋的抄起大蒲扇,说道:“你再晚一天我可就走了。”

    安之乔见静修退了出去,这才回他:“灵隐寺风光秀美,大师在此多赏几日景不也是快事?”

    “哟,这么说来我还该谢你咯。”

    “愧不敢当,”安之乔话如是说,却没有一丝愧意,寻了草莆坐下,不紧不慢的自己斟上茶,悠然品着。

    静空斜他一眼,这小子不管过了几世都还是这般万事皆在掌控之下的模样,他砸吧砸吧嘴道:“你找我何事?”

    安之乔漂亮的桃花眼扫过他,优雅的打开折扇:“这话该是我问,大师找我何事?”半年之前他留下书信哄他们过来,当然不会只为了讲一个玄幻故事。

    静空合起双目不理会他,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蒲扇,安之乔唇边一丝笑意,并不催促他,反而拿起一旁的佛经看起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良久,静空长叹口气,安之乔方才放下书卷,他知道,谈话正式开始了。

    果然,静空翻身下榻,趿拉着破草鞋在安之乔对面坐下,表情已不似之前的懒散,眼中充满睿智,他看向安之乔,严肃道:“之乔,老和尚与你几世的交情,即便你现下记不起来,那也是真真的事儿。老和尚欠过你人情,今日就还予你。”

    安之乔听他娓娓陈述,面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淡,直至化成了双眼中的一片浓雾,遮住了面前静空的容颜,却将他这些日子不知从何而生的莫名情绪大白于眼前,他静静听完,答他道:“我自有考量。”

    静空闻言又是一叹,这三世的夙缘,尚不知何时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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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十五,相府上下愈渐忙碌了起来。此次宫中大宴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毕竟面见天子,像韩夕颜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还是少数。大夫人早早的就置办起了韩梓诺的行头,自从上次笈礼夕颜的襦裙大出风头,缎庄在皇城的名气便一炮打响,即便大夫人这样极重老字招牌的贵妇也免不了光顾,所以此次韩梓诺入宫的服饰皆由缎庄制造,价值不菲,韩夕颜粗看了一下报价心中便开始淌血,这花的可是她自家的银子。而她自己,本是没有置衣的打算,却无奈被奉仪教训了一顿,毕竟是大场合,即便不想引人注目也更不得失了相府的脸面,她只能由她装扮了。

    “说是由着我装扮,你这个嫌美了,那个嫌艳了,小姑奶奶,你是想折腾死我吗?”秦奉仪捶捶肩,忍不住抱怨道,几日前就开始替她张罗,衣裳换了几十套,她怎么都看不中,可不是折腾人么。

    韩夕颜暴跳,“你还嫌折腾!我被你们像娃娃似的摆弄了几天,这衣裳穿穿脱脱的我更累好吗?!”

    “那你倒是选一套,我就不信这么多样式没有能入你眼的。”秦奉仪几乎将整个缎庄的样式都拿来了,奈何这丫头就是不愿意。

    “我不是给你画了样子么?!”

    说起她画的样子秦奉仪更来气,“你还好意思说!那套素白素白的,你是准备去服丧吗?”

    此言一出底下丫鬟们吓得皆是一抖,韩夕颜见这阵仗再发展下去是要出大事了,忙挥退下人,仔细关好房门才哭丧着脸道:“秦大爷,你这是大逆不道啊。”

    秦奉仪悠然的坐在桌旁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不屑道:“瞧你那怂样,不是你说的言论自由么。”

    韩夕颜闻言喃喃的说:“额错咧,额真滴错咧。”她就不该给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儿女传授这些自由平等言论,不知道会不会算她一个教唆责任。言归正传,她又重新拿出前些日子给奉仪的草图,确实素了些,走到书案前添上几笔,回身再交给她,“不能再张扬了,这样就好。”

    秦奉仪接过来,挑起凤眸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穿青色了?”

    韩夕颜故作无辜的摊摊手,“青色比较不出众嘛。”

    秦奉仪满脸不相信的表情,却也没有多问,将画样贴身收好,不经意道:“对了,我刚刚经过前厅看到穆王爷来了,倒是有阵子没见他,前些日子瞧他往这跑的勤快,我还想着是不是对你有意呢~”

    韩夕颜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他回来了?强忍住雀跃的心情,摸摸肚子道:“哎,最近好容易饿哦,我去厨房找点吃的~”

    吃的?秦奉仪看看桌上摆的糕点,“这不是有吃的吗?”说完一回头,夕颜已不见人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叹了一声,嗯,真好吃!

    韩夕颜出房门便拎起裙角一路小跑,快到前厅时没来由的竟有些紧张,忙停下来整整仪容,隐约的交谈声从厅中传出,她突然有些发怯。她是为什么这么着急忙慌的跑过来?难道李青扬回来了还能不见她就走不成,这个想法让她颇有些不快,

    “韩夕颜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人家又没对你表示过什么,他想起你了来看看你那是拿你当朋友,即便他不来看你你又凭什么有怨言呢?“

    如此思量着,脚步也踌躇起来,转悠了半晌一咬牙转回身,“算了!他若想着我自己便会来,若不想着我,我缠着人家有什么意思。”

    懊恼的又往回走去,迈出没几步,转念又一想,“不就是个朋友吗?我想见小乔的时候也是这么找去来着,现在这样倒显得像有什么想法似的,我又不是心虚。”

    于是又停了下来,好像在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道:“青扬对我这么好,我们又挺合拍,我想见他不是很正常吗?朋友之间就不能互相想念吗?”

    另一个韩夕颜回答她:“只有你在想念人家吧,可没见到人家惦记你,你冒冒然跑进去搞不好人家还会想这个姑娘真不矜持,给点恩惠就芳心大乱上赶着倒贴……”

    “谁说我芳心大乱了!?我完全纯粹把他当朋友而已!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我只是来找哥哥,无意间碰上他,哪里有不矜持?”终于拟定好作战计划的韩大小姐非常满意的一拂掌,就这么办。顺道的事情,谁又知道李青扬在这里,我可是一点也没有想见他。

    “等等。”预备踏入前厅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待会儿看到他该有怎样的反应?不能太过夸张,也不能太过平淡,该表现出喜悦吗?还是该埋怨他两句?要不干脆当做没看见他?不行不行不行!”她不禁开始把气转移到李青扬身上,“都怪这个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太不一般,总觉着不管怎样都会被他看穿。”

    “你在这转来转去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呢?”

    韩夕颜吓得蹦了起来,待看清面前的人后慌慌张张的行礼道:“见过王爷,见过哥哥。”

    韩梓慎敲敲她脑袋:“你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韩夕颜懊恼的咬着自己的舌头,白白纠结半天,又叫人看笑话了。

    李青扬也笑着招呼道:“遥儿身子好些了?”

    韩夕颜仔细瞧了瞧他,原来不是,面露失望之色,却也不失礼节的福了福身,“托王爷的福,已无大碍。”

    韩梓慎看着她这样倒新奇,“你不是总惦记着王爷来么,怎么这般生疏?”

    李青扬道:“哪里是惦记我,是惦记着礼物吧。”

    韩夕颜勉强笑笑,装作无事摊开手说:“被王爷猜中了,那不知王爷可有礼物带来呢?”

    韩梓慎轻推她脑袋一下:“尽爱贪些小便宜、”

    韩夕颜吐吐舌头,娇笑道:“哥哥的便宜我可没占过,只好向王爷伸手了~”

    李青扬并不介意,“来相府怎能两手空空,遥儿前些日子不是问我讨酒喝吗?我特意托人从蜀中带了几坛正宗的黄酒,梓慎已经替你收下了。”

    韩夕颜拜谢过他还留在原地不肯走,她想要从他口中得出哪怕一丝半缕他的消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正当她犹豫之时李青扬已与韩梓慎寒暄道别,似乎也并没有要为她充当信使或是隐晦问候的意思,韩夕颜胸中不禁又是一口闷气,难道他真的已经将她抛诸脑后?

    韩梓慎回头见她神色郁郁,关心道:“怎么了?今儿个反常的很,不是病又复发了吧?”说着伸手探探她额头,觉着体温正常,却还是不放心的拉她进屋,“王爷开的药断了好几日,现在看来还是得喝着,入秋了天凉,你这衣裳也单薄了些……”

    韩夕颜无奈打断他的絮叨:“好啦少爷,奉仪都没你啰嗦。而且是药三分毒,王爷都说了只用服一个月,吃多了没病也生出病来。我身子好的很,哪里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好了伤疤忘了疼,”韩梓慎取了件薄披风替她披上,夕颜长叹口气,有这么个把她当小孩照顾着的兄长,想不成长为废柴都很困难。

    韩梓慎一边替她整理披风一边轻声说:“我听奉仪说你大宴的衣裳还没做,”见她不语接着道:“你与一般的女子不同,聪颖过人又有主见,我诚知你心性好自由不喜束缚,也不爱被人干涉。但若事关你的终身,父亲自然会慎之又慎,他不许你与皇上来往,不愿你入宫,自是有他的为难之处,你切勿因此记恨他。”

    韩夕颜点点头,“我知道的,爹爹是为了我好。”

    韩梓慎欣慰一笑,“懂事了。”转而又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之前皇上已多次提议召你入宫,皆被父亲婉拒,但他似乎心意坚决,我知道你对之乔并非男女之情,你若是心悦皇上愿意进宫,我便为你去求了父亲。”

    李轩毓竟然是认真的?!韩夕颜不由得有些发抖,下意识的握住了白玉手环,宫中的明枪暗箭拜高踩低,哪里是她能适应的,她心中不禁暗暗恨上了李轩毓,不是不喜欢她么?不是利用她么?为何一定要致她于那牢笼之中!

    韩梓慎见她惨白的脸色也明白了几分,轻抚她脊背安慰道:“你若不愿去更好,我只是担心你真心喜欢皇上,将来为此事怨恨父亲。”

    韩夕颜勉强一笑,诚恳的说:“哥哥,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她对韩家父子俩满是感激与愧疚,他们对她越是照顾包容,她就越是痛恨自己的欺骗,想起有天若不告而别,这份恩情她又该如何偿还。

    韩梓慎揉揉她的秀发,笑道:“自家人客气什么。”

    随意的一句话却正正戳中韩夕颜的心结,她悲从中来,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将这位本应素不相识的大才子当做她的亲人,她自知有千般不配万般不配,但命里的机缘仍是让她安然享受了这种不配。她想要说出来,却害怕失去这本不属于她的一切,她惴惴问道:“若有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韩梓慎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事,更知道她无从说起的心思,他在她身边坐下,窗外清风拂动绿叶,想起小时候,颜儿总是乖乖的靠在他身边,白玉般的小手牵着他的衣袖,而如今,他的妹妹又身在何方?“世上有些事本就是命定,你既做了韩家人,骨子里流淌的便是我韩家的血液,是我韩梓慎的亲生妹妹,我珍你重你,又怎会恨你。”

    他委婉道出了事实,却又不点破她的身份,韩夕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他果然是知道的,他既是知道,还当她如妹妹一般,夕颜不禁红了眼眶,她眷恋着这份亲情,实在放不开手。她轻轻靠向韩梓慎的肩膀,韩梓慎起先有些愕然,随后不太自然的拍拍她脊背,笑道:“叫旁人看了笑话你。”

    这样的亲近对他来说已是极限,韩夕颜在他肩上将鼻涕眼泪蹭了干净抬起头,韩梓慎方才察觉她的情绪,掏出手帕递给她:“怎么还哭了?”

    他的温声和气反而更叫夕颜难过,她苦笑着擦擦眼睛,“我只是觉着自己好傻,明明就是霸占着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这么患得患失,不知好歹的很。”

    “傻丫头,”韩梓慎笑的有些落寞:“是你让她活了下来,我该感激你才是。”

    韩夕颜想到回去之后就将永远离开这个在她心中全世界最完美的兄长,不禁怅然,“哥哥如此待我,想到总有一天要和你道别就千分万分的不舍。”

    韩梓慎闻言心下一沉,“为何要道别?”

    韩夕颜自有自己的无奈,“即便相府再好,我的家终究不在这里。我还有亲人,还有牵挂,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才是我家。”

    韩梓慎考虑良久才应道:“你想要回去我无权阻拦,即便我不愿放你离开。但是你要明白,家不是你出生的地方,而是你最终选择停留的地方。所以为难也好,牵挂也罢,都请你认真考虑继续作为‘韩夕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