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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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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乡泽国,水网密布;砖雕门楼,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

    赵祯与苏怀瑾闲适地坐在乌篷船里,仔细打量着眼前以水为邻,傍河而居,如诗如画,青砖白墙黑瓦的建筑。

    苏怀瑾在心底暗叹:真美。

    经赵祯派人打探得来的消息,眼前精致的江南建筑便是是从京城来的苏家人在江阴镇的所居之处。

    苏家大门紧闭,黑漆木门上的铜环闪闪发亮,倒映在水中,有一种宁静之美。

    虚实交错,安宁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清丽的画面随着黑漆木门突然打开而失去平静。

    典雅的水乡民居中闪出个小厮。

    小厮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神色慌张;他风般飞奔出苏家,消失在小巷深处。

    徒留门环叮当作响,由大渐小,直至无声,一如往昔。

    远处窄巷尽头,走来一个少年,一位老者;二人步履匆匆,眉头紧皱。

    两人的身影在水巷波光中,由朦胧逐渐清晰,让静静凝视着一切的苏怀瑾心绪别样。

    苏怀瑾鬼使神差地钻出窄小的乌篷船,静静站立于船头,怔愣地地看着那少年。

    少年一身缟素,神色焦虑,气质沉郁,通身愁苦。

    这哪里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根本就像个历尽世态炎凉,依旧苦苦挣扎,被压弯了腰杆,郁郁不得志的中年。

    跟在少年身后的老者须发花白,腰身佝偻,吃力地迈着步子,明显精神不济。

    那少年径直往苏家走去,到了门口才站定,由身后的老者叫门。

    许是对停留在苏家门口,一动不动,目标过大的乌篷船有所疑惑,少年趁着老者叫门的空隙,偏头打量船身。

    只一瞬,苏怀瑾与少年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汇。

    苏怀瑾忽然发现少年的额头与她一模一样,一双耳朵似乎也有九分相似。

    “哥哥……”苏怀瑾不由自主地反复呢喃。

    少年身形僵硬片刻,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唤道:“瑾姐儿?”

    苏怀瑾亲眼看见少年一双眼眸由黯淡到绽放光彩,灿若朗星。

    不过眨眼间,少年整个人却发生了质的变化,一改颓然,焕然一新。

    少年郎动作笨拙,好容易跳岸上船,身子都没站稳,就拉着苏怀瑾仔细打量。

    他双眸湿润,满脸的欣喜,激动,辛酸,悲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矛盾而纠结。

    苏怀瑾瞧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人怕就是先前赵祯所说,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了。

    先不说二人相貌相似,只说下意识的反应,心理潜意识的默认,定然错不了。

    “敢问可是苏家少爷?”张百户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于一旁,打断了兄妹相认,欲语还休的老桥段。

    少年拉着苏怀瑾不撒手,抬头打量张百户。

    待余光扫到张百户腰间的腰刀时,少年身形明显僵硬,拉着苏怀瑾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

    “在下正是,不知壮士……”少年的话还没问完,就听张百户道,“贵小姐落难,乃是淮王所救,吾等平安送贵小姐归家,差事已了,便就此折返。”

    说完,张百户便从船舱中拿出苏怀瑾的包袱和首饰匣子递给苏家少年,随后便送少年与苏怀瑾上岸。

    “壮士送小妹归家,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壮士稍作歇息,在下命人酬礼谢恩。”少年一手牵着苏怀瑾,一手拿着包袱等物,又想与张百户拱手作礼,却不方便。

    少年神色尴尬,姿态窘迫,手忙脚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苏少爷盛情,本不该推辞。可某还有差事未了,不敢耽搁,就此别过。”张百户双手抱拳,合拢于胸,施礼之后,转头就走。

    张百户步履轻盈,呼吸间便跃上乌篷船,丝毫不理会少年的挽留。

    只见张百户略抬了抬手,艄公便忙活起来,轻舟随即缓缓离去。

    赵祯不知何时出了船舱,他站在船头,满脸微笑与苏怀瑾摇手道别,全然不似分别。

    苏怀瑾默默地望着乌篷船画出一道道水纹,渐行渐远,心中骤然升起浓烈的不舍。

    她猛地扯开少年紧握的手,沿着水巷跑了起来,追逐着小船,上气不接下气。

    少年急了,对幺妹失而复得的愉悦心绪,还没全然体会就又心惊肉跳。

    他顾不得手里大包小裹,口里唤着幺妹的乳名,慌里慌张地追了上去。

    原本跟在少年身后的老者早叩开了苏家门,引着几个家丁迎了出来。见此情景,也赶忙追了过去。

    赵祯看到苏怀瑾追来,心情大好,他对着苏怀瑾大喊道:“后悔有期,千万别忘了我。”

    苏怀瑾人小力微,步子愈发地慢,终归追不上顺水轻舟。

    少年好容易追上苏怀瑾,连忙张开双臂紧紧搂住。

    苏怀瑾彻底失了力气,挣扎不开,只好跌在少年的怀抱中,任由眼泪湿了双目。

    自有意识后,一直陪伴,一心一意,无微不至对她好的人就这样离去了,苏怀瑾心里发苦。

    直到苏怀瑾的身影彻底从瞳孔中消失,赵祯这才恋恋不舍地钻回船舱,对着正吃草的踏雪发呆。

    回想起苏怀瑾时常抚摸踏雪,赵祯下意识地也去抚摸踏雪。踏雪好似与苏怀瑾连接的纽带,与它一起就是与苏怀瑾一起。

    赵祯的脸上挂着笑意,那笑意直至眼底,深至心底。

    傻丫头,总有再相见的那一日,哭什么。且等我厚积薄发,还你一个盛世清明,一世荣华。

    少年生怕苏怀瑾再乱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老者和几个下仆,一把抱起苏怀瑾往苏家走。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又天生文弱,只走了几步,就踉跄起来。

    少年身后的老者瞧的明白,连忙上前道:“少爷,还是老奴来吧。”

    少年瞧了瞧怀里恹恹的苏怀瑾,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了。

    再怎么样,总不能把幺妹伤着。

    老者明显比少年抱的稳当,苏怀瑾舒服地靠着,就这样被抱回了苏家。

    少年带着苏怀瑾往内宅走,在二门处,又遇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苏怀瑾定睛打量了少女一番,发觉少女的眼眸,鼻子和下巴与自己一模一样。

    少女无疑是赵祯先前说的一母同胞的姐姐了,苏怀瑾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姐。”

    少女又惊又喜,拉着苏怀瑾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乍然响起,好似一道突如其来的炸雷,令所闻之人皆胆战心惊。

    少女的脸色骤然变白,对着少年道:“娘亲怕是不好了。”

    少年闻言色变,连忙道:“可请郎中了?”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丫鬟迭声叫喊,似是回答少年一般。

    少年急忙拉着苏怀瑾,并着少女往里走,径直进了正房旁的一处耳房。

    耳房旁有两个丫鬟拦着,可少年眉目一挑,狠狠一瞪,显出几分犀利,两个丫鬟就不敢了。

    耳房遮着厚厚的帘子,掀开来,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气混着烧炭的热气。

    兄妹三人均略蹙了蹙眉头,脚下却不迟疑。

    耳房中杂乱的很,几个婆子在乌木雕花大床前忙乱着,高声叫着:“用力,用力,再用力!”

    苏怀瑾再迟钝,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应该是娘亲在生产。

    “少爷小姐,您们怎么进来了?这产房血腥气重,可不是您们能进来的。坏了规矩,撞了晦气,老奴可担待不起。”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满脸的疲惫。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哪门子的规矩!”少年又急又不耐烦道。

    “瑾姐儿?”嬷嬷瞧着苏怀瑾,以为是一夜没合眼,眼花而不确定地道。

    “嬷嬷,瑾姐儿回来了,若娘亲知晓,必会闯过难关的。”少女连忙道。

    “真是瑾姐儿!”那嬷嬷喜极而泣,竟抽噎起来。

    兄姐二人也不管那嬷嬷,只拉着瑾姐儿往产床旁凑。

    “娘亲,瑾姐儿回来了!”少年高声道。

    乌木雕花大床上的妇人浑身尽湿,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打捞出的一般。

    她此时气若游丝,双眸紧闭,精疲力竭,仿佛是个没有生命的人。

    少女见此情形,连忙从稳婆手中拿出两片参喂与产妇,一边流泪一边道:“娘亲,瑾姐儿回来了,您快张开眼睛瞧瞧啊。”

    苏怀瑾瞧着那虚弱的妇人,身上泛起寒意。眼泪不自觉地上涌,在眼眶中打转,旋即落下一滴泪水,正好打在妇人的手臂上。

    苏怀瑾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妇人便是亲娘无疑。

    少年和少女显然也又惊又惧,又凄又悲,眼泪不自觉地流,甚至哭出声,耳房中一片凄惨。

    “快让郎中进来给娘瞧瞧。”苏怀瑾稚嫩的声音在一片悲情中响起,把众人都拉回了现实。

    “快,快,快请郎中。”少年高声唤道。

    “可是瑾姐儿回来了?”微弱的声音差点被众人忽略,幸亏苏怀瑾耳朵灵。

    “娘亲,女儿回来了!”苏怀瑾声音哽咽,浓重的鼻音透着一丝欣喜。

    妇人双目微张,见到幺女,灿然一笑。

    也不知是见到幺女归来乐极,亦或是含着参片的作用,妇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鼓作气,诞下一个哭声洪亮的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