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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的脚印在雪地中留下印记,衬着明亮的月光,呈现令人惊悚的痕迹。
苏怀瑾费力地把双脚从雪中拔出来,又费力地踏进去,脚下的咯吱声和喉咙好似被撕裂的血腥感让她筋疲力尽。
可她不敢停,哪怕有一口气她也要向前走。
她害怕身后冰面上的几抹黑影,尽管他们一动不动,早没了气息。
还有那条几乎烧毁殆尽的小船,曾经温暖安宁,是个安乐窝。如今却模糊成一团,好似张大嘴巴的猛兽,只等着上门的猎物,一口吞噬。
苏怀瑾现在只有一个指望,那就是前面的那个小身影,通身富贵派头,救她于水火中的男童。哪怕他刚刚一扬手就杀了六个人,也许还会杀了她。
好似感觉到了被人紧紧盯着,那男童停下脚步转身。
看着苏怀瑾跟着自己亦步亦趋,他立刻伸出胖胖的小手,一把抓住苏怀瑾的手臂,使劲地往前拉。
就这样,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到了江边的官道上。
四周冰冷黑暗,寒风习习,荒无人烟,进退两难。
“现在怎么办?”苏怀瑾心情忐忑地问道。
那男童也不理人,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枚袖珍白玉排箫,呜咽地吹起来。
苏怀瑾不明所以,只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不时地紧紧身上的毛皮大氅,抵御寒风。
曲子低缓幽寂,在寒冷的冬夜里,仿佛一缕饱含暖意的春风,拂面而来,深深安慰着孤独恐惧的心。
待男童一曲终了,苏怀瑾正欲张口询问,忽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似往这边来了。
“我们的坐骑来了!”那男童兴高采烈,一双明眸格外闪亮。
苏怀瑾顺着男童的目光瞧去,看着远处那只正奔跑的美丽生物,竟有些不可置信。
月光下,浑身雪白,犄角峥嵘的雄鹿迈着矫健的身姿近在咫尺,好似仙界幻境中的生灵。
再细打量,眼前的白鹿高大威猛,昂首矗立,皮毛润滑,颇有几分威风凛凛,傲然于世的姿态。
男童拉着怔愣的苏怀瑾上前,笑着伸出小手往白鹿的鼻子上探去。
那白鹿嗅了嗅男童胖乎乎的小手,随即打了个响鼻,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舔男童的手。
男童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冲着苏怀瑾道:“我们骑着它在官道上跑,一直往前,早晚都会寻到城镇。待进了城,我们总会平安顺遂的。”
苏怀瑾还处于对白鹿的震惊中,哪里听见男童的话。不过是习惯使然,机械地点点头。
白鹿高大,苏怀瑾和男童两个娃娃自然爬不上去。也不知男童用了什么办法,那白鹿竟乖顺地卧在雪地上,方便两个娃娃骑上去。
苏怀瑾先把身上的大氅穿的严严实实的,戴上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接着才战战兢兢地跨坐于白鹿的背上。而男童,则跨坐于苏怀瑾的背后,两人紧紧贴着,全做互相取暖。
男童明显感受到了苏怀瑾浑身紧绷,知其紧张,笑着劝慰道:“这白鹿既有灵性,又性情敦厚,断不会伤了你。待过会子跑起来了,你只紧紧抓着它脖子上的鬃毛就好。再说还有我呢,我总不会让你出危险。”
男童的话没让苏怀瑾放松多少,依旧心情忐忑,却依言紧抓鹿鬃。上身趴在白鹿的背上,小脸陷进白鹿厚实柔软的皮毛,竟有想象不到的舒适和踏实。
男童也如苏怀瑾一般,戴上兜帽,裹紧脸颊,身体前倾。只见他双手紧抓鹿鬃,脚跟猛然一踢,白鹿就嗖地如箭一般飞驰而去。
寒风呼啸,四周冰冷而黑暗。可苏怀瑾却没感到多寒冷,反而浑身暖烘烘的,连裸露在外的双手也只是微凉而已。白鹿跑动,浑身散热,倒让苏怀瑾和男童少受几分罪,多了几分踏实。
男童和苏怀瑾在鹿背上意外骑的很稳,并不颠簸。白鹿有节凑的运动反而让两个小儿愈发舒适,昏昏欲睡。
苏怀瑾舒服地趴在白鹿背上,最开始的恐惧情绪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疑问。
这个男童姓甚名谁?这白鹿又从何而来?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过突兀,对苏怀瑾来说,全都是迷。
待进了城,一定要问个明白……这是苏怀瑾失去意识,陷入熟睡状态前,脑海里最后一丝清明。
苏怀瑾骤然松开鹿鬃,双手无力地耷拉在鹿身两旁,随着白鹿身形跑动一晃一晃,好似没了生命的布偶。这情形,可把坐在后面的男童吓的不轻。
男童连忙双腿夹紧鹿身,好容易让白鹿停下,这才开始察看苏怀瑾。幸好虚惊一场,发觉苏怀瑾只是昏睡过去,男童轻轻地舒了口气,随即无奈地笑了笑。
亏她还能睡得着,真不知她是生性恬淡,随遇而安,盲目乐观;还是本性呆傻,是个没有心的。
就这样,白鹿伏着两个小儿疾驰一夜……
苏怀瑾醒来时依旧伏在鹿背上飞驰,只是天色渐亮,黑暗消逝。
苏怀瑾觉得身子都僵硬了,于是缓缓地挺直腰身。许是换了姿势,舒展姿势,顿时舒服许多。只是后背凉风飕飕,她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正这时,视线所望能及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待白鹿奔驰过去,越来越近,苏怀瑾才赫然发现,那是一座城门。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沙哑而稚嫩:“天助我也,竟是淮安城。”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果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男童沾沾自喜。
朝阳初升,城门始开。第一缕阳光照射出来,映衬着整个琉璃世界,反射出无数刺目耀眼的光,一时令人张不开眼。
守城卒因着冬日大雪,冻的哆哆嗦嗦地迈着不甘不愿的步子,嘴里尽是抱怨。只是抱怨的言语还未串联成连贯的句子,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红毡帽,绿棉袄的守城卒就呆怔当场,好似魔怔一般。
青天白日,一道飞似闪电般的白兽从两个守城卒头上跨足跃过。只是眨眼的瞬间,似真似幻。直到那白兽绝尘而去,几个守城卒才跌坐于地,有的甚至失/禁,染湿了身下的积雪。
白鹿一路狂奔,直至一朱门府邸,这才停下。
苏怀瑾仰头瞧着那刻有“淮王府”三字的金漆扁额,以及王府紧闭的朱红大门,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男童,眼神疑惑而慌张。
男童眉头微蹙,心下深感麻烦,孤身在外,没个人使唤,只得亲自叫门,果真有失体面。
恰巧这时,眼前的朱门突然大开。王府内径直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貌似八九岁的少年。
那少年白衣胜雪,面如冠玉,是个美少年。他眉头微蹙,瞧着眼前怪异的一幕,心下疑窦顿生,却沉默不语。
倒是护送一队人马出府的老者开口朗声道:“哪家小儿,竟驻足王府门前?”
“我要见叔祖父!”骑在白鹿背上的男童大声道。
“王府重地,哪里来的你叔祖父!荒蛮竖子,瞧着你倒像个山林野人。”那老者不耐烦地道。
这世道骗子多,与王府胡乱攀亲的骗子尤其多。时下年关,骗子也愈发肆无忌惮了。
“狗眼看人低!”那男童冷冷道,接着从怀里拿出一枚金牌来,扬了扬高声道,“老东西,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
那老者瞧着男童出言不逊,心生怒意。可待定睛一瞧那金牌,顿时呆怔当场,手指点着金牌,却愣是发不出一声。
那少年见过金牌后,瞬间脸色凝重。他随即与贴身侍卫吩咐道:“去请王爷出来吧,就说有贵客到。”
男童听了眉头一挑,嘴角一翘,心下得意。
“待进了王府,你我就好好歇息。这一夜飞奔,可是受苦了。”男童探头与苏怀瑾道。
不曾想苏怀瑾对男童的话一丝反应都没有,只傻愣愣地盯着那白衣少年瞧。男童顺着苏怀瑾的目光望去,心下不悦。不就是个小白脸嘛,我难不成还比不上他!
男童也看向那少年,待仔细打量过后,心下震惊。男童随即双手成拳,脸色尤其难看。
苏怀瑾初见那少年,便不知哪来的一股辛酸袭上心头,双眼发涩,潸然泪下。苏怀瑾觉得,她定是识得他的,好似世间羁绊,兜兜转转。
那少年也发觉了两个孩童对自己的莫名异样情绪,心下疑惑不解,自有另一番打量审视。
男童敏感地感受到了少年目光中的隐约轻视,怒从中来,对哭哭啼啼地苏怀瑾道:“做什么哭?指望人家怜香惜玉不成!人家可是瞧不上你呢,眼睛里都带着不屑。”
那少年面上不显,却心下一惊。这孩童不简单,怕是皇室子弟,龙子龙孙无疑。眼睛这般毒辣,竟瞧出他的心思。他虽年少,却自幼早慧,身在世家,自问装模作样的功夫,即便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今日却踢到铁板了。
苏怀瑾又羞又气,想不哭,却愈发止不住。最后竟是哭出声来,头痛欲裂。
最后的最后,她在众人面前,居然哭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的唯一清明,苏怀瑾深觉丢脸。